第098章 相互指責

字數:7602   加入書籤

A+A-


    長慶侯府正堂內,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淩姨娘承認罪行的話仍在回蕩。
    蘇氏氣得手指發顫,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卻不得不承認淩姨娘的話戳中了要害。
    若是此刻處置了這賤人,外界難免會傳言她是為了搶奪兒子而殺害狀元郎的生母。到時候莫說侯府聲譽,就連九闕的仕途都可能受到影響。
    “好,好一個淩姨娘。”蘇氏冷笑一聲,目光如刀,“倒是學會拿身份當護身符了。”
    她轉而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長慶侯傅隆珅,語氣冷然:“侯爺,淩姨娘畢竟是您曾經寵愛的人,該如何處置,還是您來定奪吧。”
    這一招高明得很。
    蘇氏深知讓曾經寵愛淩姨娘的侯爺親自下令懲罰,比什麽折磨都來得誅心。
    傅隆珅麵色鐵青,目光在淩姨娘身上停留片刻。
    曾幾何時,這個女子是他心頭的朱砂痣,哪怕知道她心思多,也總覺得無傷大雅。
    如今看來,竟是養虎為患。
    “淩氏罪大惡極,”傅隆珅終於開口,聲音幹澀,“先打二十板子,關入柴房思過。”
    這話一出,滿堂皆驚。
    二十板子關柴房?這處罰對於換子之罪來說,簡直輕得可笑。
    蘇氏眯起眼睛,卻沒有立即反駁。
    她看得出來,侯爺這是下不了重手,又不得不做出懲罰。
    淩姨娘聞言,嘴角甚至揚起一絲得意的笑。
    她就知道,侯爺終究會心軟。
    傅隆珅被各色目光看得如坐針氈,內心掙紮不已。
    重罰淩氏,他於心不忍,輕罰又難以服眾。正左右為難之際,他忽然瞥見傅九闕,頓時計上心來。
    “不過,此事終究九闕受害最深,”傅隆珅話鋒一轉,試圖讓自己脫身,“最終如何處置,就讓九闕來決定吧。這也算是為父給你的一個交代。”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既推卸了責任,又看似在緩和父子關係。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在傅九闕身上。
    這位新科狀元郎自從淩姨娘認罪後便一言不發,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蘇氏暗自蹙眉。
    若是尋常人遭遇這般變故,即便不悲憤交加,也該有所觸動。可九闕太過平靜了,平靜得讓人起疑,莫非這一切,他早已知情?
    在眾目睽睽之下,傅九闕緩步上前,行禮的動作一如既往地優雅:“既然父親讓兒子決定,兒子便依法而斷了。”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討論的不是養育自己多年的姨娘的命運,而隻是一樁普通的公案。
    “根據西魏朝律法,”傅九闕抬眼,目光清明,“偷換官家子嗣,擾亂血脈,罪同欺君,當處極刑。淩氏罪當秋後問斬。”
    一句話如驚雷炸響在正堂之內,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誰也沒想到傅九闕會如此決絕。
    即便依法而斷,也該顧及多年情分,爭取個從輕發落。可他竟是直接判了死刑,沒有絲毫猶豫。
    長慶侯傅隆珅更是驚得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九闕,你說什麽?”
    淩姨娘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尖叫起來:“傅九闕!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養你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然要殺我?”
    她掙紮著想要撲上前去,卻被兩旁的婆子死死按住。
    “我知道!你就是嫌棄我這個生母卑微,配不上你這個狀元郎了是不是?如今認了高貴的侯夫人做娘,就急著要除掉我這個絆腳石了?”
    淩姨娘口不擇言地嘶吼著,十分惡毒,“我告訴你,傅九闕,你骨子裏流著的還是我的血!你再高貴也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
    這話說得極其難聽,堂上眾人都變了臉色。
    尤其是長慶侯,聽得眉頭緊鎖,卻不知該如何製止。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猛地站起。
    “淩姨娘請慎言!”孟玉蟬聲音清亮,帶著威嚴,“夫君依法而斷,何錯之有?您若是真念及母子情分,又怎會做出換子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事情敗露,不思己過,反而惡語相向,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這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堂內頓時鴉雀無聲。
    誰也沒想到平日裏溫婉少言的少夫人會在此時挺身而出,維護丈夫。
    傅九闕轉頭看向妻子,冰冷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絲溫度。
    他輕輕握住孟玉蟬的手,柔聲道:“玉蟬不必動氣。”
    轉而看向淩姨娘,眼神再次冷了下來:“律法如此,並非九闕無情。您若是覺得判決不公,大可上訴刑部。”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卻徹底堵死了所有轉圜的餘地。
    淩姨娘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喃喃自語:“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傅九闕卻不再看她,隻對長慶侯行禮:“父親若是沒有異議,兒子這就去寫狀紙,將此事移交刑部審理。”
    傅隆珅怔怔地看著這個兒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他一般。
    曾經的傅九闕在他印象中,是個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庶子。
    雖然學業優秀,但總缺少幾分世家子弟該有的氣魄。可眼前的青年,眉宇間自帶一股威嚴,殺伐果斷的模樣竟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都感到些許敬畏。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一直被他忽視的庶子,骨子裏或許比他這個侯爺更像一個真正的貴族。
    正堂內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傅九闕隨即提出要將淩姨娘換子一案報官,並上達天聽,這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塊巨石,激起千層浪。
    “不可!”長慶侯傅隆珅幾乎是脫口而出,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此事萬萬不能公開!”
    蘇氏也急忙起身,臉色蒼白:“九闕,你可知這樣做的後果?當年將傅長安報為世子,已是欺君之罪。一旦揭開,莫說侯府不保,就連你的狀元功名都可能被剝奪啊!”
    這話點醒了癱軟在地的淩姨娘。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光亮,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哈哈哈!”淩姨娘忽然大笑起來,聲音尖利,“說得對!欺君之罪!你們若是敢動我,我就把一切都捅出去!要死大家一起死!”
    她掙紮著爬起來,麵目猙獰:“但我有個條件——你們必須去京兆府把我長安救出來!否則,我就算死也要拉上整個侯府墊背!”
    蘇氏氣得渾身發抖,卻不得不強壓下怒火。她轉向傅九闕,語氣軟了下來:“九闕,我兒,母親知道委屈你了。但事已至此,不如各退一步。母親保證,日後定會加倍補償你,侯府的一切都是你的...”
    傅九闕嗤笑一聲,那笑聲冷得讓人心寒:“母親?侯府?您覺得我在乎這些?”
    他目光如刀,逐一掃過長慶侯和蘇氏:“你們不敢公開真相,因為你們舍不得這榮華富貴。既然如此,就不必假惺惺地說什麽補償。”
    淩姨娘見狀,趁機煽風點火:“說得對!蘇氏,你口口聲聲說疼兒子,可你敢認他嗎?敢為他報仇嗎?不過也是個自私自利的貨色!九闕,你看清楚了吧?她根本不配做你母親!”
    蘇氏被戳中痛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淩氏,你閉嘴!”
    傅九闕卻異常平靜:“配與不配,都已無關緊要。我傅九闕行事,向來恩怨分明。欠我的債,我自會親自討回。”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冷冽:“既然父母不願通過官方途徑解決,那麽此後一切,就由我做主了。”
    蘇氏慌了神,急忙上前想要拉住兒子的手:“九闕,你聽母親說...”
    傅九闕輕輕避開,反問道:“母親還想讓我做什麽?莫非是希望我去救那個占了我二十年人生的傅長安?”
    這話問得犀利,蘇氏一時語塞。她的確存著這個心思,畢竟傅長安也是她撫養多年的孩子,說不心疼是假的。
    傅九闕看在眼裏,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看吧,這就是血脈親情?近二十年的疏離,不是幾句話就能彌補的。我與母親之間,除了一點血脈外,還有什麽?”
    蘇氏如遭雷擊,踉蹌後退兩步,不敢相信地看著兒子:“九闕,你怎能不認母親?”
    “不是我不認您,”傅九闕語氣平淡,“是現實如此。您有我想要的母愛嗎?沒有。我有您期待的孺慕之情嗎?也沒有。既如此,何必強求?”
    他轉向淩姨娘,眼神冷得嚇人:“至於你,養我一場不假,但動機不純,手段卑劣。今日下場,是你咎由自取。”
    最後,他看向長慶侯:“父親優柔寡斷,既舍不得權勢,又放不下舊情。最終一事無成,害人害己。”
    這三句評價,句句誅心,將三個人的麵具徹底撕碎。
    淩姨娘被激怒了,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傅九闕!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當初就該掐死你!省得今日被你反咬一口!”
    蘇氏積壓的怒火終於爆發,上前狠狠扇了淩姨娘一個耳光:“賤人!都是你造的孽!”
    這一巴掌打得極重,淩姨娘嘴角頓時滲出血絲。
    她瘋了一樣反撲向蘇氏:“你敢打我?要不是你搶走了侯爺,我會出此下策嗎?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哪裏懂得我們這些做妾的苦!”
    長慶侯見狀大怒,一腳將淩姨娘踹開:“毒婦!自己做下這等惡事,還敢攀咬他人!”
    淩姨娘被踹得重重倒地,咳出一口血來,卻仍然尖聲笑道:“傅隆珅!你以為自己是什麽好東西?當年是誰山盟海誓說要娶我為妻?結果呢?為了攀附蘇家,轉眼就娶了這個女人!讓我做妾!是你們先對不起我的!”
    這話如同揭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將三人之間多年的恩怨情仇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長慶侯氣得臉色鐵青:“你胡說八道!”
    蘇氏則不敢置信地看向丈夫:“侯爺,她說的可是真的?”
    淩姨娘趴在地上,笑得癲狂:“真的假的?你問他啊!問他為什麽這些年來獨寵我一人?因為他愧疚!因為他知道對不起我!”
    三人開始相互指責,將積壓多年的不滿全都發泄出來。
    長慶侯罵淩姨娘歹毒,淩姨娘反擊長慶侯背信棄義,蘇氏則痛斥二人聯手欺騙自己。
    場麵混亂不堪,全然沒有了往日侯府的體麵。
    傅九闕冷眼看著這一切,隻覺得無比惡心。
    這些所謂的親人,一個個道貌岸然,實則自私自利,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犧牲任何人。
    他悄悄拉住孟玉蟬的手,低聲道:“我們走。”
    孟玉蟬會意,輕輕點頭。
    夫妻二人趁亂,悄然退出正堂。
    走出大門,傅九闕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夫君。”孟玉蟬擔憂地看著他。
    傅九闕轉頭對妻子微微一笑,“無妨。從此以後,我們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走吧。”他握緊妻子的手,邁步向前,再也沒有回頭。
    此時的花園裏,春意正濃。
    百花爭豔,蜂蝶飛舞,與方才正堂內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波形成鮮明對比。
    傅九闕牽著孟玉蟬的手,漫步在青石小徑上,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
    “玉蟬可被嚇到了?”傅九闕忽然開口。
    孟玉蟬輕輕搖頭:“隻是沒想到,侯爺和夫人他們...”
    “沒想到他們如此不堪?”傅九闕接話道,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我早就看清了他們的真麵目,所以從不抱什麽希望。”
    他停下腳步,抬手拂開垂到妻子鬢邊的一枝桃花:“這侯府裏,人人都在演戲。父親演慈父,母親演賢妻,淩姨娘演可憐人。演了這麽多年,他們自己都快信了。”
    孟玉蟬凝視著丈夫,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比她想象中還要深沉。
    她輕聲問:“那夫君,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傅九闕的目光掠過繁花,投向遠方:“很簡單。讓該死的人死,讓活著的人受罪。”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卻讓孟玉蟬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夫君並非隻會讀書的文弱書生,而是個殺伐果斷的人。
    “不過這些都不急,”傅九闕話鋒一轉,語氣柔和下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思量。”
    他牽著妻子在亭中坐下,正色道:“陛下很快會對我們這些新科進士進行任職安排。或留京,或外派,都是未知數。你需要想一想,如果我被外放,你是隨我同行,還是留在京城等候?”
    孟玉蟬怔住了。
    她沒想到丈夫這麽快就從家宅恩怨中抽身,開始考慮前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