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改天再來打擾。”喻西語氣平和，內心卻愈發不安。
    他看著女人轉身消失在走廊盡頭，卻在她走後幾秒，又有一名身穿製服的工作人員從門口進來。
    她走得太快，幾乎沒有聲音。
    喻西眼角掃過去時，隻看清那人同樣身著製服，但步伐卻更沉、更有目的性。他手持巡查設備，眉宇間帶著一絲職業慣性上的疲憊感，倒更像是這棟樓真正值守的人。
    奇怪……
    心中警鈴驟然作響，喻西決定賭一把。
    “你好，你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嗎？”
    “是的先生，我是負責二層的監管。”那人點點頭，態度不鹹不淡，“請問需要什麽幫助？”
    喻西繼續試探：“你們這兒安全性挺高啊，一層就有兩個監管。”
    “什麽？”那人眉頭微蹙，“我們是一人負責一層的，先生。”
    喻西壓低聲音，亮出自己的警校證件。
    “我正在協助調查一起案件，可以幫我確認下剛剛二樓205室有沒有異常人員出入？”
    對方視線在他的證件上停留了一秒，隨後微微皺了下眉，像是有點為難。
    “這類監控資料……我們隻能內部查看，抱歉，不能對外開放。但我可以幫你看一下，有情況我會告訴你。”
    他走到管理台前，開始快速調取監控。
    “奇怪，監控不是剛修過嗎？”
    喻西探頭瞄了一眼，畫麵黑屏。
    他心裏咯噔一下，想立刻去追剛剛那個女人，卻又理智地止住了腳步。現在哪還追得上？
    “從什麽時候開始黑的？”
    “……大約十分鍾前，您出現在二樓之後，全部畫麵就沒有了。”
    這麽巧，巧得讓人不寒而栗。
    喻西咬了咬牙，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那我來之前，有人出入過205室嗎？”
    對方頓了頓，答得簡短又生硬：“很抱歉先生，這個我們不方便透露。”
    喻西默默道謝，轉身離開，但腦子裏像纏了一團線，越理越亂。
    如果那個女人不是監管，她來幹什麽？偷東西？可一個高中女生的房間，有什麽好偷的？如果她真是監管，那這黑屏時間也未免太巧了。
    他走到樓下，回頭看了一眼那扇門。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也像是，一切都藏在那裏。
    或許，他不是來得太早，而是剛好撞上了某個不該看到的瞬間。
    “哥哥……”
    一聲奶氣未褪的呼喚，如春風拂湖，泛起層層漣漪。
    男孩微微一怔，看向眼前的小女孩。她眉眼彎彎，眼眸裏盛滿星光，紅撲撲的臉蛋像熟透的蘋果，稚嫩而純真。
    他怔怔望著她，仿佛世間所有柔軟的情緒都落在了這一聲“哥哥”裏。
    這是付琉輝的第二個夢境夜晚。
    孟杳然終於看見了他的回憶。
    時空悄然轉動。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瑕疵，陽光炙烤著雲朵，泛著耀眼白光，空氣中漂浮著洗衣液的清香。
    女孩趴在地上，手中攥著一張被揉皺的紙，歪歪扭扭地寫著願望：
    ——“想養一隻會說話的貓。”
    ——“想變成天上飛的鳥。”
    ——“哥哥不要再偷吃我的零食。”
    “準備好了嗎？”
    男孩叼著棒棒糖，含糊地問。
    她用力點頭，目光追隨著手中紙飛機掠向天空。哥哥的紙飛機也緊隨其後，他們像化身為天空中最自由的鳥兒，一起衝破雲層，飛向遠方。
    可夢境沒有停留在那片澄淨天穹。
    紙飛機最終落在一名少女腳邊。她隨手撿起、看都沒看一眼，扔進了垃圾桶。
    付琉璃已經長大了。
    額角的痘痘宣示著青春的到來，目光中卻少了幾分生氣。
    稀疏雨點飄落，她抖了抖肩，試圖拂去落在身上的水漬。
    校內的鈴聲響起，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琉璃？你怎麽在這？”
    她默默地將手中的傘遞過去，淡淡道：“下次記得帶傘。”
    少年愣了下，隨即笑了，伸手揉亂她的頭發：“走，哥帶你去吃好吃的。”
    她還是那個小天使，隻是不那麽活潑。
    下一秒，雷聲驟然響起。
    夢境像被猛然撕裂。
    瓢潑大雨如萬箭齊發，傾瀉而下，淹沒街道，也衝刷著兩人的身影。
    眼前是那座曾經的家，但如今隻剩下破敗。
    雨水褪去了所有色彩與溫度，它不再是自然現象，而像是來自冥府的咒語，嘲弄著他們。
    孟杳然終於看清了——
    兄妹倆懷中緊抱著的，是父母的骨灰盒。
    這一場雨，衝走的不是雨水，是回憶中最後的溫暖，帶走了少年最後的稚氣，也衝走了少女僅存的柔軟。
    比雷聲更響的是火車轟鳴。
    車門敞開，一隻無形的手將哥哥粗暴地塞進車廂。
    他拚命探出頭，試圖穿越人群的阻隔尋找她的身影，可他最終隻看見一個背影。
    她隻留了一個背影給他，一個流淚的背影。
    就這些，和昨天的截然不同，這次的夢平靜得異常，好像他已經給她下了死亡的宣判，他在回顧她的一生。
    喻西已經將“付琉璃似乎不在家”的信息發了出去，手機第二天才收到回複：
    “我們見一麵吧。”
    廣場中央，兩人相對而坐。
    喻西望著比他高一截的男人，不由膽顫，若對方是個反派角色，他可逃不掉。
    付琉輝低著頭，雙手交疊在膝上，掌心裏似乎還殘留著某種不易察覺的緊張。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從深淵中翻湧而出的沉鬱。
    他說自己18歲時父母雙亡，那時付琉璃15歲，家散了，家園也沒了。
    但有人告訴他，隻要他加入安協，妹妹的學業和生活可以繼續，會有人幫他照顧。
    付琉輝答應了，甚至沒有問過妹妹。
    他苦笑了一下，像是諷刺自己的輕易妥協，目光投向遠方，
    “她來送我，卻始終沒有看我一眼。”
    車站上的送別，人群的嘈雜聲在倆人的沉默裏開出了花，瞬間枯萎，又瞬間綻放，周而複始。
    末了，也隻有寥寥一個背影。
    “自那以後，我們很少見麵，過年回去也就待幾天。直到兩天前，她突然來看我……”
    “你怎麽這麽遠過來看我？你一個人嗎？在學校還好嗎？其實我過兩個月就能回去了，我們……”
    “哥，我挺好的，你不用總惦記著我，一切都好。今天和朋友來這邊玩了，所以順便來看看你。”
    付琉璃回答自如，聲音卻有些哽咽。
    付琉輝瞥見妹妹大熱天還穿著長袖，不由心疼。
    “生活費還夠嗎？住得還習慣嗎？”
    “都住了一年多了，早習慣了。”
    付琉璃有些不耐煩。
    她的眼裏黯淡無光，好像那個住所早已吸盡她的陽氣，把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也是啊，部隊每天都有限定使用手機的時間，這樣的對話在無數個日夜裏顛倒，惹人生厭。
    付琉輝暗暗自責，當他有時間跟她相處時，卻憋不出什麽話，隔得遠了，才記掛了起來。
    這場對話其實沒什麽特別，隻是——
    他很久沒聽到她叫他一聲“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