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西終於開口，打破沉默：“她去找你那天穿的長袖……是你送給她的嗎？”
    “不是啊。”付琉輝回過神，皺起眉，“就是一件普通的衣服。”
    他怔了片刻，像是回憶滿滿將他從某處拖拽回來，忽然攥緊了拳頭。
    “我也覺得她在學校受了欺負，所以特地請假回來一趟，總覺得出了什麽事。”他頓了頓，語氣低沉，
    “裏格那邊的人說，那晚她根本沒有回去，昨天學校也通知我她沒有上課。”他邊說著，邊從包裏掏出一本日記本。
    封麵有些泛黃，紙邊微卷。
    當他的指腹摩挲著那層粗糙的紙皮時，眼神一下子變得複雜。
    喻西正要伸手去接，付琉璃卻猛地將本子往回一收。
    氣氛瞬間卡住。
    “……我沒有那麽信任政府，那裏的生活告訴我，這個世界以權力為上。或許你是個好人，但如果你不是……”
    話語裏沒有恐嚇的意味，隻有他不知所措的停頓。
    眼前這個皮膚黝黑，一米九高的男人，在正午烈日的照射下卻顯得十分渺小。
    喻西沒有急於辯解，隻是迎著他的注視，平靜地說道：“我理解你。但現在不是懷疑我的時候，而是找到她的時候。”
    沉默片刻，付琉輝把日記遞了過來。
    翻開的紙頁間，有些段落被劃線、圈注，有幾頁已被撕去，痕跡邊緣參差不齊。
    ……
    “1月8日大雨
    不知道他們為什麽總是盯著我看，明明臉上什麽東西都沒有……”
    ……
    “2月1日晴
    ……好吵，最近桌上總是有莫名其妙的東西，搞得桌子髒髒的……”
    ……
    “3月8日
    這種感覺真奇妙，好想就這樣躺在裏麵……”
    ……
    “3月13日
    化學很有意思，氫鍵這麽小，卻能組成大海……環境的不同，竟會催生元素的正逆反應，他們相伴、互換，達成平衡，真美。”
    ……
    “3月29日
    今天交到朋友了，真好。她是一個很開朗的人，她很愛笑，笑起來很好看，很陽光。”
    ……
    “4月5日
    紅珠映日，白玉生輝。”
    ……
    喻西翻著日記，時而停下，時而皺眉。
    付琉璃的語言像夢囈，又像詩，像是她在努力與現實保持聯係，卻又慢慢被什麽牽引著往下沉。
    最後一頁，隻留下兩行字：
    “春夏咖啡館，很好聽的名字。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去咖啡館了吧。”
    “213571”
    數字被寫在一張角落已折起的頁腳，墨跡未幹，像是她寫下後便匆匆合上。
    喻西輕聲念著最後的那串數字，仿佛在咀嚼每一個字符的含義。
    “213571……是什麽特別的數字嗎？密碼？”
    付琉輝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
    付琉輝最終還是帶喻西去了趟妹妹的住所。
    一進門，喻西環顧四周，他有些疑惑，但也隻是問了句：“你收拾過這裏了？”
    “沒有啊。”付琉輝指了指桌上的咖啡杯，“她剩的咖啡我都沒動，還是原樣。”
    喻西走近幾步，看著杯麵上的店標，“春夏咖啡館”五個字清晰可辨。
    “她平時愛喝咖啡？”
    喻西往杯裏探去，可以說這個咖啡幾乎一口都沒動過。
    “不愛。”付琉輝答得很快，幾乎脫口而出，“她覺得咖啡太苦，隻有熬夜提神才會喝一點。”
    “怎麽了嗎？”
    窗外暖風撲麵而來，潮熱得像把人按進水裏，可付琉輝臉上的汗卻越冒越多。
    喻西沒回應，隻收回目光，盯著桌上的杯子。
    那杯咖啡幾乎沒動，仿佛隻是被擺上來作個樣子。
    “看來你對這家咖啡館，也不算了解。”他語氣平平，正欲再問，餘光卻掃到牆角。
    一個上鎖的箱子靜靜地擺在那裏。
    “那個箱子……是她的？”喻西偏頭示意，“213571是密碼？”
    “不，這個日記本原來是被鎖在箱子裏的，箱子裏除了她的日記還有我以前送給她的手鏈，她怎麽沒戴上……
    明明那天來看我還戴了的……”
    他的聲音輕微顫抖，像是終於意識到某種遲遲未察覺的異常。
    喻西看了他一眼，心中隱隱浮起不安。
    他慢慢問道：“屋子一直這麽幹淨？有沒有什麽被翻過的跡象？”
    “她沒什麽愛好，東西本來就不多。我也很少回家……應該沒少什麽。”
    付琉輝皺著眉，試圖回憶，卻顯得力不從心。
    屋內的光線很亮，把一切都照得毫無死角，卻讓這份過於幹淨的整潔顯得有些許詭異。
    喻西點了點頭，視線再次落在桌上那杯咖啡上，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收回思緒：“走吧，去春夏咖啡館看看。”
    付琉輝站在門口，皺眉看著眼前的招牌，又低頭看日記本確認。
    他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春夏咖啡館，這個名字聽起來溫和素淨，可眼前的店麵卻異常奢華——
    門外是大片玻璃幕牆，水晶燈將陽光折射成斑斕光影，門把手是拋光金屬，冷硬得像外科手術刀。
    裏麵隱約傳來悠揚的弦樂，客人衣著考究，環境更像是某家奢侈品展示廳，而不是一家供人歇腳喝咖啡的地方。
    “進吧。”喻西比他坦然許多，推門而入。
    門後是另一個世界。
    濃烈的咖啡香撲麵而來，冷氣像是從地板直往骨頭裏灌，把外頭的悶熱與塵土擋得幹幹淨淨。
    付琉輝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肩膀微顫。
    “這裏的咖啡定價都偏高。像瑰夏，產自巴拿馬，稀有阿拉比卡品種，每磅能賣到七千以上。”喻西掃了一眼菜單，低聲說道。
    話音剛落，一名服務員帶著禮貌微笑迎了上來：“先生，看您挺內行的，想嚐試哪一款呢？”
    “兩杯冰也門摩卡，不加糖。”
    “我……”
    瞥了一眼單杯四百的價格，付琉輝正要拒絕。
    喻西打斷了他：“你妹妹喝的就是這款，我們也試試。”
    空氣中彌漫著冷氣與咖啡豆焙炒的香氣，但苦味像是化不開的潮水，從杯口溢出。
    第一口下肚，付琉輝差點嗆住。
    泥土味混著微酸與焦苦，像是哪種隱秘的懲罰，苦得發澀，苦得刺骨。
    他嘴裏的唾液拚命往外趕，幾乎想把這東西整個推出去。
    “她怎麽會喜歡這東西？”
    他終於忍不住皺眉，聲音裏透出濃濃的不解，“還這麽貴……”
    喻西隻抿了一小口，眉毛便也扭了起來，他還是不愛喝苦咖啡。
    就著嘴裏的苦澀，他的心中泛起層層漣漪，那些被擱置的疑問一一浮現……
    付琉璃不喜歡喝咖啡，店裏明明有其他香甜的款式，但她仍高價購買以苦味著稱的也門摩卡，單純是因為好奇嗎？
    昨天公寓裏明明有監控，但今天卻消失了，是付琉輝裝的監控？那他又為什麽要撤下來？在隱瞞什麽？
    還有，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這些疑問像浮冰撞擊腦海，冷硬、無解。
    他正欲開口，卻發現付琉輝正盯著某處發愣，雙眼微縮，表情複雜。
    喻西順著他的視線扭頭看去——
    那是一雙熟悉的眼睛。
    熟悉得令人背脊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