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3章 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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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胸口的劇痛喚醒的。
意識回籠的瞬間,四肢百骸都叫囂著被抽空的虛弱。她撐著床榻,艱難地坐起身。
窗外,天光微熹。
那株枯死的梅樹,在清晨的冷光裏,枝頭一點猩紅,豔得刺目。
“姑娘,您醒了!”
貼身侍女青兒端著藥碗進來,見她坐著,連忙上前扶住她。
“公子他……”慕卿潯的嗓子幹啞得厲害。
“公子沒事了!”青兒的語氣裏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高熱退了,心跳也穩了,太醫說……說真是奇跡!”
慕卿潯垂下眼睫。
奇跡麽。
不過是一命換命。
她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口翻湧的血氣。
“姑娘,您的傷……”青兒看著她胸前滲出些許血色的繃帶,泫然欲泣。
“無妨。”
她話音剛落,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管家福伯神色凝重地快步入內。
“姑娘,宮裏來人了。”
慕卿潯動作一頓。
“新帝登基,今夜在太極殿設宴,慶賀‘清查柳黨餘孽’大功告成,請……請公子務必出席。”福伯的聲音壓得極低。
青兒的臉瞬間沒了血色。“這……公子他如何去的?這分明是……”
是鴻門宴。
新帝趙恒,還是太子時,便對謝氏功高震主之勢,忌憚已久。
如今他坐上了那個位子,第一件事,便是要收回謝緒淩手中的權。
比如,足以撼動皇權的情報網,“蜂巢”。
比如,曆代謝家家主才能執掌的,觀星閣秘鑰。
“扶我起來。”慕卿潯的聲音很輕,卻不容置喙。
“姑娘!”福伯大驚,“不可!您的身子……”
“謝家,不能無人去。”她打斷了他,“給我備下朝服。”
那是一套為謝緒淩準備的,象征著他身份的暗色錦袍。她如今,要代他穿上。
衣袍加身,寬大的袖擺掩去了她手腕上的傷。她對著銅鏡,用脂粉小心翼翼地遮蓋住慘白的臉色。鏡中的人,麵色如常,隻是那雙本該靈動的眸子,沉寂的宛如一潭深水。
她必須去。
謝緒淩用命護下的東西,她也要用命守住。
太極殿,金碧輝煌,歌舞升平。
滿朝文武,濟濟一堂。新帝趙恒高坐於龍椅之上,含笑看著底下推杯換盞的臣子。
當慕卿潯一襲男子朝服,走進大殿時,靡靡的絲竹之聲,為之一滯。
無數道探究、輕蔑、幸災樂禍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那不是謝家的……慕姑娘?”
“她怎麽穿成這樣就來了?謝緒淩呢?”
“哼,怕是不敢來了吧。”
議論聲雖低,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她充耳不聞,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禮。
“臣女慕卿潯,代夫君謝緒淩,賀陛下登臨大寶,聖躬萬安。”
趙恒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
“慕姑娘有心了。隻是不知,謝愛卿為何缺席今日這等重要的場合?莫非是對朕的安排,有什麽不滿?”
他的語氣溫和,話裏的機鋒卻淬著冰。
“陛下多慮。”慕卿潯垂首,不卑不亢,“夫君舊傷複發,臥床難起,故特命臣女前來,代他向陛下請罪。”
“哦?舊傷複發?”趙恒的指節,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朕倒是聽聞,謝愛卿前日傷重,已然……命懸一線。怎麽,這麽快就好了?”
慕卿潯心頭一緊。
皇帝的耳目,果然無孔不入。
“托陛下洪福,夫君他……已無性命之憂,隻是還需靜養。”
“是嗎?”趙恒的唇邊逸出一聲輕笑,“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來人。”
一名內侍應聲上前。
“將朕私藏的‘玉壺春’,賜予慕姑娘一杯,就當是,替朕為謝愛卿祈福了。”
內侍捧著一個白玉酒壺,恭敬地走到慕卿潯麵前,為她斟滿了酒。
酒香清洌。
慕卿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臣女,謝陛下隆恩。”
“好!”趙恒撫掌,“慕姑娘果然爽快。朕聽聞,姑娘與謝愛卿青梅竹馬,情誼深厚。不知謝愛卿的傷,姑娘可知其緣由?”
來了。
慕卿潯握著酒杯的手,紋絲不動。
“夫君一心為國,操勞成疾,又誤中奸人詭計,才致此禍。”
“是嗎?”趙恒站起身,親自端著酒壺,緩步走下台階。
他一步步走到慕卿潯麵前。
“朕這裏,倒是有一個不一樣的說法。”他提起酒壺,作勢要為她再斟一杯酒。
就在此時,他的手腕“不經意”地一斜。
“哎呀。”
一壺冰涼的酒液,盡數潑在了慕卿潯的左肩與前胸。
衣衫瞬間濕透。
那冰冷的液體,隔著布料,狠狠刺在她心口那道尚未愈合的傷口上。
劇痛,鑽心而來。
她的身子,不可抑製地輕顫了一下。
“是朕的不是。”趙恒假意致歉,卻俯下身,湊近了她,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慕姑娘這處,似乎也受了傷?”
他的手指,若有似無的,點向她胸前濕透的衣料。
“這傷口的位置,倒是與朕探子回報的,謝愛卿心口那道致命傷,如出一轍。”
趙恒直起身,笑意更深。
“慕姑娘,你說,這是不是太巧了些?”
大殿之內,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場無聲的交鋒。
慕卿潯感覺到胸口的傷,在酒液的刺激下,仿佛被重新撕裂。痛楚沿著經脈,寸寸蔓延。
她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塊幹淨的錦帕,姿態從容的,按在濕透的肩頭。
她抬起頭,迎上趙恒審視的、充滿壓迫的探究。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響徹整個太極殿。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妾與夫君,共承之。”
一句話,沒有解釋傷口的由來,卻將一切都攬了下來。
是,我們是一體的。
他的傷,就是我的傷。
你要罰,便一起罰。
你要賞,也該一起賞。
趙恒臉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凝固。
他設下的局,被她用這樣一種決絕而溫柔的方式,輕飄飄地擋了回來。
他想看到的,是她的驚慌,是她的失措,是她為了撇清關係而露出的破綻。
可她沒有。
她隻是平靜地告訴他,他們是夫妻,榮辱與共,生死相隨。
良久。
“好!”趙恒忽然大笑起來,“好一個‘共承之’!謝愛卿能有你這樣的賢內助,是他的福氣,也是我大周的福氣!”
他轉過身,回到龍椅上。
“來人,賞!黃金百兩,錦緞十匹!就當是朕,給你們二人的新婚賀禮了!”
一場殺機四伏的試探,就此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慕卿潯領了賞,謝了恩,默默地退回原位。
接下來的宴飲,再無人敢來尋釁。
宴席散時,已是深夜。
她走出太極殿,冰冷的夜風撲麵而來,讓她幾欲倒下。
她強撐著,坐上回府的馬車。
車簾落下,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她再也支撐不住,脫力地靠在車壁上,急促地喘息。
她扯開衣襟。
胸前的繃帶,早已被酒液和新滲出的血,染得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