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4章 千機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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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宴設在含章殿外的梅林中。
    新帝趙恒的賞梅宴,無人敢不給顏麵。
    紅梅怒放,白雪鋪地,景致是極好的。隻是那風,裹挾著梅香,吹在人身上,透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慕卿潯攏了攏身上的狐裘。
    她身旁的謝緒淩,今日話很少。他隻默默地為她布菜,將溫好的酒盞推到她手邊。
    “天冷,喝些暖暖身子。”
    “夫君今日,似乎心事重重?”慕卿潯問。
    “沒什麽。”謝緒淩垂下眼睫,“隻是覺得,今年的梅花,開得太紅了些。”
    紅的,像血。
    慕卿潯的心,沒來由地一沉。
    就在此時,一名麵生的內侍,端著一尊小巧的鎏金酒壺,徑直朝著謝緒淩走來。
    “謝大人,陛下特賜的‘紅梅釀’。”內侍躬著身,聲音尖細。
    “有勞。”謝緒淩正欲抬手去接。
    “等等。”慕卿潯卻按住了他的手。
    她的動作很輕,卻不容置喙。
    那內侍的動作,有片刻的僵硬。
    慕卿潯站起身,走到那內侍麵前。“這酒,可有什麽說法?”
    “回夫人的話,此乃陛下親釀,隻賜予股肱之臣,是無上的恩寵。”內侍的頭垂得更低。
    “是嗎?”慕卿潯拿起那酒壺,湊到鼻尖,輕輕一嗅。
    梅子的清香之下,藏著一絲極淡的、近乎於無的苦杏仁味。
    千機引。
    三個字,在她腦中轟然炸開。
    前朝秘藥,無色無味,唯有與特定的梅花酒氣相融,才會激發出這一絲微不可查的異香。
    飲之,三刻之內,心脈盡斷,神仙難救。
    “夫君今日偶感風寒,不宜飲酒。”慕卿絮的聲音很穩,她將酒壺放回托盤,“這恩典,便由我代領了吧。”
    她端起那隻盛滿了毒酒的玉杯,作勢便要飲下。
    “你敢!”
    手腕,被一隻大掌死死扣住。
    謝緒淩不知何時已站到她身後,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胡鬧!”他低斥,聲音裏是壓抑的怒火與恐懼。
    “放手。”慕卿潯不去看他。
    “我說,放手。”
    “卿潯,聽話。”謝緒淩的語氣軟了下來,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堅決,“把酒給我。”
    “不給。”慕卿潯執拗地舉著杯,指尖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謝緒淩,你休想。”
    “你這又是何苦?”謝緒淩的歎息,帶著無盡的疲憊與心疼。
    他忽然鬆開手,趁著她微怔的瞬間,閃電般奪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慕卿潯隻覺手中一空,再抬首時,謝緒淩已將那杯毒酒,一飲而盡。
    動作幹淨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你……”慕卿潯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凍結。
    他將空杯放回托盤,甚至還對那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的內侍,扯出一個淺淡的笑。
    “多謝陛下美酒。”
    說完,他轉向她,伸手,想要碰碰她的臉。
    可那隻手,卻在半空中停住。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慘白。
    “別怕……”他開口,聲音卻已開始發飄。
    他踉蹌著轉身,跌跌撞撞地衝向宴席旁的梅林深處,似乎不想讓旁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狽。
    “謝緒淩!”
    慕卿潯尖叫一聲,提著裙擺,瘋了一般追了上去。
    他倚著一株老梅樹,劇烈地彎下腰。
    “嘔——”
    一口鮮血,猛地噴出。
    殷紅的血,濺在皚皚白雪上,也濺上了他雪白的衣袍,更染紅了樹下紛落的梅瓣。
    觸目驚心。
    “為什麽……”慕卿潯扶著他,淚水不受控製地滑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傻丫頭……”謝緒淩咳著,每說一個字,唇角都有血沫溢出。
    他死死攥住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他的身體在急劇地變冷,那股寒意,順著交握的手,一直傳到她的心底。
    “上次在邊關……你為我擋了一箭……”他看著她,眼中滿是繾綣與愧疚,“我答應過自己……絕不會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
    “這次……”
    他抬起另一隻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指尖卻被更多的血染紅。
    “換我護你。”
    話音落下,梅瓣紛落如血。
    他的身子,緩緩沿著樹幹滑落,最終倒在她懷裏,氣息斷絕。
    “不——!”
    淒厲的哭喊,劃破了整個梅林的死寂。
    ……
    太醫院的燈,亮了徹夜。
    為首的張院使,一遍遍地為謝緒淩施針,卻隻是徒勞。
    “夫人,請恕老臣無能。”張院使跪倒在地,滿臉頹敗,“謝大人中的是‘千機引’,此毒……無解。”
    慕卿潯跪坐在榻邊,握著謝緒淩冰冷的手,一動不動。
    “當真……無解?”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除非……”張院使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除非能找到傳說中極北之地的‘冰魄蓮’。此物至寒,或可抑製‘千機引’的火毒。隻是……那隻是傳說……”
    “冰魄蓮?”慕卿潯的身體,猛地一震。
    她想起來了。
    先帝在世時,曾有機緣得過一株,作為奇珍,一直秘藏於皇宮內庫。
    新帝趙恒,一定知道。
    她豁然起身,不顧眾人的阻攔,瘋了似的衝出府門。
    夜,更深了。
    風雪,也更大了。
    她獨自一人,跪在太極殿外的九十九級白玉階下。
    冰冷的石階,隔著單薄的衣料,凍得她骨頭發麻。
    “罪臣之妻慕卿潯,叩見陛下!”
    她俯下身,將額頭,重重地磕在覆著薄冰的台階上。
    “砰。”
    沉悶的聲響,在空寂的雪夜裏,格外清晰。
    “求陛下,賜藥!”
    “砰。”
    “求陛下,救我夫君一命!”
    “砰。”
    她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個動作。
    額前的肌膚,很快便被粗糙的石麵磨破。
    溫熱的血,混著冰冷的雪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
    血染白雪,梅開絕境。
    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寒冷。
    腦海中,隻剩下謝緒淩倒下前的那句話。
    “這次……換我護你。”
    不。心中的呐喊越發大聲。
    這一次,也該我來護你。
    謝緒淩,你聽到了嗎?
    我來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