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9章 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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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的,不是“你可願嫁我”,而是“可願與我共承這山河歲月”。
他給她的,不是一個安穩的後宅,而是一半的江山之重。
話音落下,一朵積滿了雪的梅花,從枝頭悠悠墜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二人緊緊交握的掌心之上。
那朵梅花終究還是化了。連同掌心的雪,一同融成冰冷的水,滲入交握的指縫。
慕卿潯沒有回答。
謝緒淩也未追問。
他隻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然後鬆開,替她將玄色大氅的領口攏好。
“回吧,雪大了。”
上元佳節,宮燈如晝。
金殿之內,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暖香浮動,一派歌舞升平。新帝高坐於龍椅之上,稚嫩的臉龐在冠冕的流蘇下,帶著幾分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沉穩。
慕卿潯坐在女眷席中,麵前的玉盤珍饈,她一箸未動。
無數道視線,或明或暗,或探究或嫉妒,都若有若無地落在她和不遠處的謝緒淩身上。輔星與……妖星。如今一人之下,一人階下之囚之女。世事當真難料。
她端起酒盞,將杯中溫熱的果酒一飲而盡。
酒是甜的,入喉卻帶著一絲澀。
“聖旨到——”
內侍尖銳的唱喏聲劃破了殿內的喧鬧,樂聲驟停。眾人齊齊起身,跪地接旨。慕卿潯也隨著眾人一同跪下,裙擺在光滑的金磚上鋪開,像一朵沉默的花。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謝氏緒淩,國之棟梁,輔弼有功……慕氏卿潯,性行淑均,克嫻於禮……二人堪稱佳配,特賜婚,擇吉日完禮。欽此。”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她的耳中。
沒有征求,沒有商議,隻是一紙冰冷的昭告。
“臣,謝緒淩,謝主隆恩。”
謝緒淩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慕卿潯垂著頭,額頭抵著微涼的手背,沒有作聲。
“慕姑娘?”內侍略帶催促的提醒,讓周遭的寂靜變得有些刺耳。
她這才緩緩抬起頭,開口,嗓音有些啞。
“臣女……接旨。”
當她重新坐回席位,周遭湧來無數道賀之聲。
“恭喜謝大人,恭喜慕姑娘。”
“真是天作之合啊!”
那些言不由衷的笑臉,那些口是心非的祝福,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來,讓她喘不過氣。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擺上台麵的物件,被貼上了“謝夫人”的標簽,供人觀賞,評判。
她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一隻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是謝緒淩,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
“少喝些,傷身。”
“謝大人如今是以什麽身份在管我?”她問,話語裏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俯下身,在她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這裏很悶,帶你出去走走。”
慕卿潯沒有掙紮,任由他牽起自己的手,在無數道視線中,穿過喧鬧的宮宴,走出溫暖如春的金殿。
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她混沌的頭腦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們一路沉默,穿過幽深宮巷,最終停在了高聳的承天門城樓之上。
腳下,是盛世帝都的萬家燈火,如繁星墜地,匯成一片璀璨的光海。遠處,百姓放的煙火,時不時在夜幕中炸開一朵絢爛的花。
“為何要用聖旨?”慕卿潯終於還是問出了口,她甩開他的手,“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謝緒淩答得坦然,“也是陛下的意思。”
“你把我當什麽?”她胸口起伏,“一件戰利品?一個需要用皇權來捆綁的承諾?”
“我把你當成我的妻子。”他轉過身,正對著她,“慕卿潯,從我說出‘共承山河’那一刻起,你我之間,便再無退路。聖旨,隻是為了省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的麻煩,還是你的麻煩?”她反問。
“我們兩個的。”
他沒有再多做解釋,隻是從懷中取出一個東西。
那東西在他掌心攤開,借著遠處煙火的光亮,她看清了。
是一隻玉兔。
一隻早已被摩挲得溫潤通透的暖玉兔,兔子的耳朵尖上,還有一個極細微的磕痕。那是許多年前,她從他手裏搶過來時,不小心磕在台階上的。
她以為,早就丟了。
“那年,你剛到謝府。我見你總是一個人,便想把這個送你。結果被你當成小賊,搶了過去。”他的話語,帶著一絲遙遠的暖意,“後來你走了,我便又把它拿了回來。”
慕卿潯伸出手,指尖輕輕碰觸著那隻玉兔。
“這個,是你欠我的。”他將玉兔放到她的掌心,“現在,還給你。”
她的手心,還殘留著他身體的溫度。玉兔躺在上麵,溫溫熱熱的。過去那些年的恩怨、糾纏、痛苦與不甘,似乎都隨著這隻小小的玉兔,被輕輕放下了。
“債,還清了?”她輕聲問。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嗯,還清了。”
他應著,卻又從懷裏拿出另一件東西,不由分說地塞進她的另一隻手裏。
那是一枚印章,質地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觸手溫潤。印章底部,刻著兩個古樸的篆字。
她借著光,辨認出來。
緒。卿。
是他們兩人的名字。
“這個,”他頓了頓,話語裏帶著一絲她從未聽過的,近乎笨拙的鄭重,“是聘禮。”
話音剛落,一束巨大的煙火,在他們頭頂的夜空中轟然炸開。
金色的、紅色的、紫色的光芒,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照亮了整座城樓,也映亮了她不知何時已蓄滿淚水的雙眼。
那淚水,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委屈。
他沒有回答她關於皇權與麻煩的質問,卻用行動給了她最完整的答案。
他先還清了舊債。
再許下新的婚盟。
他將他們放在了一個完全平等的位置上。
煙火的光芒明滅,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清晰又柔和。他俯下身,一個冰涼的吻,輕輕落在了她的眉心。
“慕卿潯,我們兩清了。”
他在她耳邊說。
“現在,我要與你開始欠新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