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2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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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之日,天色未明。
    慕卿潯坐在鏡前,任由喜娘和侍女們為她梳妝。
    “夫人,您的命格,當真是貴不可言。”喜娘的聲音裏滿是討好,“這鳳冠霞帔,也隻有您這樣的天命貴女,才壓得住。”
    慕卿潯沒有作聲。
    銅鏡裏映出的那張臉,精致、冷漠,上了妝,便更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神像。
    紫微命格。
    這四個字,是她的枷鎖,也是她如今坐在這裏的唯一理由。
    “吉時快到了。”門外傳來管家的聲音。
    喜娘手腳麻利地為她蓋上紅蓋頭,眼前頓時一片血色。
    “夫人,請。”
    她被攙扶著,一步步走出這間她住了不足一月的屋子。院子裏的風比書房更冷,吹得她霞帔上的金線都帶上了寒意。
    她想,這便是她的戰場了。
    從踏出這道門開始,她不再隻是慕卿潯,而是謝夫人,是謝緒淩推到陣前最顯眼的那枚棋子。
    她要替他擋住來自四麵八方的探究、嫉妒、與惡意。也要替他,演出一場天作之合的戲碼。
    外麵的喧囂,隔著院牆都能聽見。
    人聲鼎沸,像是要把整個京城都煮沸了。
    “來了!謝國師親自來迎親了!”
    “天哪,這不合規矩吧?國師大人何等身份,竟親自前來?”
    “你懂什麽,這叫情深義重!可見國師大人對新夫人有多看重!”
    議論聲浪潮一般湧來。
    慕卿潯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謝緒淩?他親自來了?
    這不在她的預料之內。他這種人,最是看重規矩,也最擅長利用規矩。今日此舉,又是為何?
    “夫人?”身邊的侍女輕聲提醒。
    她定了定神,繼續往前走。
    府門大開,她被扶著邁過門檻。
    那一瞬間,震天的喧嘩幾乎要將她的蓋頭掀翻。
    她看不見,卻能感覺到無數道視線,像針一樣紮在她身上。
    “到了。”侍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一隻手伸了過來,骨節分明,帶著熟悉的涼意。
    是謝緒淩。
    他沒有說話,隻是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牽引著,扶上了喜轎。
    他的手很穩,像鐵鉗。
    慕卿潯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回應他的力道。
    這是做給外人看的。
    她想,他演得真好。
    “起轎!”
    隨著一聲高喝,轎身微微一晃,平穩地升起。
    十裏紅妝,從謝府一直鋪到了皇城根下。全城的百姓都湧上街頭,爭相圍觀這場空前的盛事。
    慕卿潯安靜地坐在轎中,手裏緊緊攥著那枚象征平安的玉蘋果。
    蘋果的圓潤,硌著她的掌心。
    她聽著外麵的聲音,分辨著其中的信息。
    “你們看天上!那是什麽?”
    “是鳳!是鳳凰的影子!”
    “祥瑞!這是天降祥瑞啊!”
    人群中爆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
    慕卿潯掀起蓋頭一角,朝轎窗外望去。
    天空中,雲層被染成了瑰麗的金色,幾隻形態奇異的飛鳥,拖著長長的尾羽,在雲間盤旋。
    不是鳳凰,是風箏。
    做得極其逼真,又放得極高的風箏。
    好手段。
    慕卿潯放下蓋頭,唇邊泛起一絲冷笑。謝緒淩為了將她的“紫微命格”坐實,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不僅要全京城的人都看到這場婚禮,更要所有人都相信,這樁婚事,是天意。
    有了“天意”做背書,他將來要做什麽,都會順理成章。
    轎子行進得極慢,仿佛是在故意展示。
    不知過了多久,喧囂聲再次拔高。
    “到了!到慕府了!”
    轎子落地。
    慕卿潯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這裏,是她的娘家。一個……她早已沒有多少留戀的地方。
    轎簾被掀開。
    謝緒淩站在外麵,對她伸出手。
    “卿潯。”
    他叫了她的名字,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
    慕卿潯將手遞給他。
    他握住,將她扶下轎。
    兩人並肩而立,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場。
    “嶽父,嶽母。”他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儀。
    慕卿潯的父親,當朝太傅慕修德,此刻的聲音裏滿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國師大人客氣了,快,快請進。”
    她隨著謝緒淩,走過熟悉的庭院。
    那些曾經對她冷眼相待的下人,此刻都垂著頭,恭敬得像是換了一批人。
    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慕清婉,站在嫡母身側,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拜別父母時,嫡母拉著她的手,哭得情真意切。
    “卿潯啊,以後到了謝家,要好好侍奉夫君,為慕家爭光……”
    慕卿潯垂著頭,任由她表演。
    直到謝緒淩開口:“時辰不早了。”
    嫡母的哭聲戛然而止。
    慕卿潯被謝緒淩牽著,轉身離去。
    她沒有回頭。
    那個家,從母親去世的那一刻起,就與她無關了。
    重新坐上喜轎,前往謝家祖宅舉行典禮。
    這一次,路上的氛圍更加狂熱。
    “紫微星降世,天佑大齊啊!”
    “國師大人與紫微星君結合,乃是國之大幸!”
    傳言已經演變成了神話。
    慕卿潯閉上眼睛,將那些聲音隔絕在外。
    她開始複盤那本玄色的冊子。
    永信侯府,貪墨軍餉。
    安遠伯府,私養瘦馬。
    吏部侍郎家,與廢太子有舊……
    每一條,都足以讓一個家族萬劫不複。
    謝緒淩將這些交到她手裏,究竟是信任,還是試探?
    或許,兩者皆是。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們是同類。手上,都沾著洗不幹淨的東西。
    拜堂的儀式繁複而漫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當她與謝緒淩相對而拜,深深彎下腰時,蓋頭下的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思考一個問題。
    她與他,真的是夫妻嗎?
    他們之間,沒有愛,隻有交易。
    沒有溫情,隻有算計。
    這樣的關係,能走多遠?
    禮成,她被送入新房。
    滿室的紅,紅得刺眼。
    她坐在床沿,聽著外麵傳來的賓客的賀喜聲、說笑聲。那些聲音,都像是隔著一層水,模糊而不真切。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直到房門被推開。
    一股酒氣混著他身上獨有的冷香,一同湧了進來。
    謝緒淩走進來,揮手屏退了所有下人。
    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人。
    他走到她麵前,沒有立即去掀蓋頭。
    “累了?”他問。
    “還好。”她的聲音有些幹。
    “今天這場戲,你演得不錯。”他說,“外麵的人,都信了。”
    “你不是也演得很好嗎?”慕卿潯反問,“天降祥瑞,謝國師真是好大的手筆。”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做戲,自然要做全套。”他伸手,用那杆喜秤,輕輕挑開了她的蓋頭。
    滿室的燭光湧入眼簾。
    慕卿潯抬起頭,撞進他的雙瞳裏。
    那裏麵沒有笑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墨色。
    他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襯得他平日裏過分蒼白的臉色有了一絲血色,卻也讓他整個人顯得更加鋒利、危險。
    “慕卿潯,”他端詳著她盛裝的模樣,那張因紫微命格而愈發尊貴的臉,“他們說,你這身鳳冠霞帔,驚豔四座。”
    “隻是皮囊而已。”她答。
    “皮囊,也是武器。”他糾正她,“尤其是,一張足夠有說服力的皮囊。”
    他端起桌上的合巹酒。
    “該喝交杯酒了,夫人。”
    他將其中一杯遞給她。
    慕卿潯接過酒杯,冰冷的玉石觸感,讓她混沌的思緒清醒了幾分。
    她看著他,忽然問:“謝緒淩,你究竟想要什麽?”
    他勾了勾唇角。
    “我要的,不是一直很清楚嗎?”
    “那不一樣。”慕卿潯搖頭,“你之前要的,是權勢,是贏。但現在,你不惜打破規矩,親自迎親,又搞出天降祥瑞的把戲,將我捧上神壇。你到底在圖謀什麽?”
    她不信,他做這一切,隻是為了讓她安心當個棋子。
    他一定有更大的圖謀。
    一個她還不知道的圖謀。
    謝緒淩舉著酒杯,湊到唇邊,卻沒有喝。
    他看著她,緩緩開口:“因為,光有兵馬,是坐不穩江山的。”
    慕卿潯的心,重重一跳。
    江山?
    他竟然……
    “還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他接下去說,聲音壓得極低,仿佛魔鬼的耳語,“比如,君權神授,天命所歸。”
    慕卿潯握著酒杯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
    她終於懂了。
    他要的,根本不是什麽國師之位。
    他要的,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而她,他費盡心思娶回來的“紫微星”,就是他獻給天下人的“天命”。
    “你瘋了。”她脫口而出。
    “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謝緒淩的臉上,沒有一絲瘋狂,隻有極致的冷靜。“喝吧。”
    他示意她手裏的酒。
    慕卿潯看著那杯酒,像是看著一杯毒藥。
    喝下這杯酒,就意味著,她將徹底與他綁在這輛瘋狂的戰車上,再無退路。
    “我在裏麵加了東西。”他忽然說。
    慕卿潯動作一僵。
    “什麽?”
    “一種毒。”他答得坦然,“沒有解藥。每個月初一發作,若無我特製的藥丸壓製,會受錐心之痛,七日而亡。”
    慕卿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玩笑的痕跡。
    但是沒有。
    他平靜的,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為什麽?”她問,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因為我不信天命。”他放下酒杯,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頰。冰涼的觸感,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隻信我自己。慕卿潯,我需要你做我的妻子,做我的‘天命’,但我也需要你,永遠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收回手,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然後,他看著她。
    “現在,輪到你了,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