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尾接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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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的腳步總是極快的,不管人們願意不願意,除夕總是來了,集市像是忽然被施了魔法一般平靜下來。
    寫對聯、賣字的棚子已經被攤主拆除,隻留下一地寫廢的紅紙,這些紅紙就像是被時光遺忘的記憶碎片,默默訴說著曾經的忙碌與熱鬧。那每一處墨跡,都仿佛是時光的痕跡,讓人忍不住去想象,在那書寫的瞬間,攤主的心中懷著怎樣的祝願。
    金山廣場上,賣煙花炮竹的土地奶奶家眷也已撤走。被霸占了整整七天的舞台,此刻也是一片狼藉,剩下包裝紙和炮竹碎屑雜亂地堆積著
    金山集市的角落裏,削完甘蔗的皮、裝過馬蹄的筐、包過年糕的荷葉、捆紮糖果的稻草,它們一片片、一堆堆、一捆捆地散落在泥土之上。這些看似平凡的雜物,像是一個個時光的見證者,記錄著集市先前的喧囂。甘蔗皮,仿佛還帶著甘蔗的甘甜;裝馬蹄的筐,似乎還殘留著馬蹄的清香;包年糕的荷葉,好像還散發著年糕的軟糯氣息;捆糖果的稻草,宛如還纏繞著糖果的甜蜜。
    在這除夕的午後,金山集市的平靜並不是冷清,而是一種沉澱,它沉澱了過往的喧囂。
    “老鄉舅舅,你們家鑫哥在廣場上呢,正叫你趕緊過去呢。” 隻見一大群孩子嘰嘰喳喳地叫嚷著,背上都背著破舊的布袋,布袋裏裝的都是剛才在廣場上擺賣的小商品,他們像一群歡快的小鳥從廣場那邊一窩蜂地湧了過來。鄧耀光剛想仔細看看這些孩子,可還沒等他看清楚孩子們的模樣,孩子們就迅速地跑遠了。
    鄧耀光聽到消息後,二話不說就朝著廣場的方向匆匆跑了幾步。然而,僅僅跑了幾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又急忙折了回來。他走到劉向的身旁,客客氣氣地和劉向打了聲招呼,拜托劉向幫忙照看著自己的攤子。隨後,他便迅速地推著拉貨的板車又出去了。他的兒子是在地攤上出生的,這孩子剛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在地攤上掙錢的門道。鄧耀光明白此刻孩子叫自己過去,肯定不是因為貪玩這麽簡單的事情。
    剛才,這裏還是一個容納了上萬人的廣場,此刻,廣場上卻冷冷清清的,隻有一個看起來大概五、六歲的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小男孩的身旁堆著廢棄的紙盒,那堆紙盒堆積得高高的,比小男孩的個子還要高出許多。
    “爸爸!” 隻見小男孩那稚嫩的臉龐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無比的笑容,像是一隻歡快的小鹿一般,邁著小小的步伐,朝著鄧耀光飛速地奔跑過來。小男孩一邊跑,一邊興奮地揮舞著小手,嘴裏還不停地嚷嚷著:“好多,好多呀,爸爸,這些都是我撿的呢,實在是太多了,我一個人根本就搬不完。” 小男孩一邊說著,一邊用他那小小的胳膊盡力地比劃著,試圖以他獨有的、天真無邪的方式向父親訴說著自己的經曆和發現。
    鄧耀光看著眼前可愛又懂事的兒子,心中滿是疼愛。他彎下腰,先是溫柔地把兒子抱了起來,放在板車上,然後又將那一堆堆比孩子還要高的廢棄紙盒小心翼翼地搬到了板車上。一切都安置妥當之後,鄧耀光便推著板車開始往回走。此時,除夕的狂風正呼嘯著刮過,那狂風是如此的寒冷,仿佛要穿透人的骨頭一般。在狂風之中,已經分不清這個憨厚的漢子臉上掛著的究竟是辛勤的汗水,還是感動的淚滴,那液體順著他的臉頰不斷地流淌下來,在風中漸漸模糊。
    黃昏時刻,凜冽的寒風猶如一群脫韁的野馬,一次又一次凶猛地撲向金山集市。在大路中間,擺水果攤的位置,狂風如同一隻狂怒的巨龍,肆意地咆哮著,形成了旋渦狀的氣流。這股氣流仿佛是一個巨大的攪拌機,打著圈圈,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一下子就將十餘個棚子連根拔起。
    溫友喜的老婆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嚇得麵如土色,她像一隻驚慌的小鳥,下意識地緊緊抓住棚子的一處,仿佛那是她在風暴中唯一的棲身之所。“溫家嫂子快放手啊!” 麗華焦急地大喊著,然而在這寒風如鬼哭狼嚎般的呼嘯聲中,那聲音還是被無情地淹沒了,溫友喜老婆根本就沒有聽見麗華在喊什麽。緊接著,人和棚子就像一片被狂風卷走的落葉,一下子被掀到了半空中,然後又像一塊沉重的石頭,重重地砸向地麵。
    與此同時,在刀仔山下喂過馬的蘋果大哥、在桑林裏放過驢的敖玲菊叔叔、在鐵璐邊盛過水的廟頭香蕉老鬼,還有那些曾經販賣過百香果的百香果、販賣過芒果的爛芒果、販賣過茨菇的茨菇,他們仿佛是被卷入狂風暴雨中的孤舟,隨著從半空墜落的棚子,一同狼狽地落在了金山集市滿是塵土的地麵上。他們有的摔得七葷八素,如同被海浪拍打的落水者;有的在落地的瞬間發出了驚恐的叫聲,這混亂的場景在黃昏的餘暉中顯得格外淒慘。
    刁明雙手死死地抓著棚子頂部的橫杆,整個人就如同一片被狂風裹挾的羽毛,隨同棚子一起晃晃悠悠地升到了半空之中,而後又重重地落了下來。雙腳剛一觸碰到地麵,她便迫不及待地大喊道:“麗華,快,快搬石頭過來!”
    溫友喜的老婆從半空中落地之後,整個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她就那樣斜斜地靠著棚子,癱坐在地上,眼神中滿是驚恐和茫然。直到看到麗華和刁明從糧食收購站那邊半推半滾弄過來一塊大石頭時,她才像是終於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哇哇” 地大哭起來。
    溫友喜聽到動靜後,心急火燎地從糧食收購站的出租房裏狂奔而出。在經過洋車修理鋪的時候,他順手在門口拿了一把專門割膠胎的刀子。他跑到被狂風吹倒棚子的水果攤時,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扶起仍然坐在地上的老婆,而是目光銳利地揮起刀,“唰唰” 幾下砍斷了連接在棚子左右的繩索。沒了繩索的束縛,棚子就像一個失去了平衡的醉漢,或前或後地歪斜在地上。廟頭香蕉老鬼見狀,急忙用力拖開壓在棚子上那破舊的油布,然後慌裏慌張地從棚子下那半人高的木箱子裏拉出了自己的女人。那女人緊緊地抱著一小半包香蕉,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著,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噩夢,一旦離開老鬼的懷抱,就像一灘爛泥般癱軟在了地上。
    就在人們齊心協力、七手八腳地把棚子從地上拽起來,然後又重新加固、仔細地把繩索紮好的時候,臨桂縣城的大街上傳來了響亮的炮竹聲,聲音在黃昏的空氣中回蕩著,帶著濃濃的年味。
    按照臨桂縣長久以來的習俗,除夕夜本應該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待在家中守歲的。一家人圍坐在溫暖的火爐旁,一邊閑聊著過去一年的趣事和對新一年的憧憬,一邊靜靜地等待著零點的鍾聲敲響。隻有在放過了初一的鞭炮之後,人們才會安心地睡去,這仿佛是一種神聖的儀式,承載著人們對新年的敬畏與期待。然而,世間總有例外。
    在金山集市的水果行裏,香蕉婆、百香果、刁明、芒果還有香蕉老鬼......這些許多水果商販們,卻早早地就在自己簡陋的攤子裏進入了夢鄉。對於他們來說,除夕夜在心中的分量似乎並沒有那麽重,它並不是一個需要鄭重其事去對待的特殊日子,而僅僅是一個可以讓自己疲憊的身軀早點休息的普通夜晚罷了。當水果行棚子裏開始傳出那此起彼伏、均勻而又響亮的打鼾聲時,整個臨桂縣城的天空正被一片濃烈的炮竹硝煙所籠罩著。那硝煙彌漫在大街小巷,仿佛是一層朦朧的紗幕,在新舊交替的時刻,為這座縣城增添了一份獨特的韻味,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和水果商販們的鼾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特的景象,一邊是全縣人民對新年的歡慶與熱鬧,一邊是這些為生活奔波的水果商販對難得休息時光的珍惜與享受。
    充滿著煙火氣息的燒烤攤車,在除夕夜的暮色中緩緩而行,剛抵達熱鬧的金山廣場便穩穩地停了下來。按照多年來一直延續的慣例,在這個闔家團圓、辭舊迎新的除夕夜,是不會有客人來光顧燒烤攤的。畢竟在這個特殊的夜晚,家家戶戶都圍坐在溫暖的屋子裏分享著一年來的收獲,享受著親情的溫馨。而燒烤攤選擇在這樣的時刻出來,並不是想要在這個晚上賺到多少錢,其背後的緣由僅僅是為了在正月裏能夠在金山廣場這個熱鬧的地方占據一個經營的絕佳位置罷了。攤主深知,在正月裏,廣場上的人流量會增加,而衙門的人也不會來驅趕他們,那時候在金山廣場擁有一個好位置就意味著有更多的客源、更好的生意,所以才會在這除夕夜別人都在家中歡聚的時候,來到廣場提前布局,為新的一年的生意打下基礎。
    醜時剛過,刁明從攤子裏鑽出來,趕著驢車去鬼市,不多時,金山水果行的商販陸續從後麵趕上來。
    “刁明,有領紅包也不講一聲?”溫友喜揚手在空中打了個響鞭,馬車迅速超過刁明的驢車。
    “那天”刁明挪動披在身上的舊棉襖,避開背後漏風的口子,“那天,陶三姐是說了一嘴,初一來賣貨的都發個紅包,鬼曉得是真還是假?”
    說話間香蕉老鬼,香蕉婆,敖玲菊......一個一個快馬加鞭超過刁明,直奔鬼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