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愛心亭事件之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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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覺醒來,睡眼朦朧的劉向徐徐地伸出手,輕柔地抹開眼瞼上所覆蓋的那層中華蘆薈膠泥。瞬間,緊繃的麵龐上傳來一陣清潤舒爽的感受。“居然忘記蓋上?”他輕聲嘟囔著,隨即便起身行至水池旁,用清水洗去臉上殘餘的緊繃之感。就在這時,他無意間瞥見床前的小竹盆裏,原本澄澈晶瑩的蘆薈膠泥已然徹底被風幹,呈現出一種粗糲的質感。 他悠悠地轉過頭,視線定格在狹小的出租屋內那僅有的木凳子上。隻見凳子上放置著自己那件被電焊灼穿多處的厚重工裝,工裝之上還滿是工作時遺留的汙漬與劃痕。驀地,他的腦海中倏地閃過一段記憶,憶起自己乃是在天色將近破曉之際方才歸來。彼時,屋內鴉雀無聲,想必自己的妻子已然前往鐵皮棚子裏守夜去了。他原本打算塗抹完妻子用心準備的蘆薈膠泥,就即刻前往鐵皮棚子裏將妻子替換回來,好讓她能夠歇息片刻。然而,未曾想到,自己竟然就這般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墮入了深沉的夢鄉。
    劉向小跑到外麵,入目所及,仍舊是金山集市,仍舊是那條習以為常的街道,熟悉的路邊景象,與昨日的廣場和車站別無二致。然而,當下的場景卻顯得如此非同凡響,格外刺眼。原來,金山集市外路邊的鐵皮棚子已然被擠壓得破碎不堪,毫無形狀。小販們的各式商品雜亂無章地散落一地,一片狼藉。而一個個嶄新的鐵皮屋,竟赫然聳立在自己妻子和嶽父的攤位之上。他滿心驚愕,隻因昨夜尚由自己親手打造的鐵皮屋,此刻竟仿若雨後春筍一般,接二連三地從地裏冒了出來。 廣場之中、車站之旁、路邊沿線,沿著小販們原先擺過地攤的蹤跡,現今全都滿滿當當排列著淡綠色的鐵皮屋子。劉向極其細致地審視著鐵皮屋子的前後,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焊接痕跡,是他親手擰上的螺帽,是他親手刷塗的油漆。這所有的一切都飽含著自己辛勤勞作的痕跡,唯獨鐵皮屋門楣上那醒目的鮮紅“愛心亭”字樣,並非出自他的手筆。
    劉向心急如焚,腳步如風般在金山集市裏外來回穿梭了一圈。他的目光猶如兩道熾熱的激光,急切且銳利地搜尋著每一個角落,任何細微之處都不曾放過。然而,令他陷入深深失落與絕望的是,別說是妻子的身影,就連嶽父嶽母的蹤跡也無處可尋。平日裏那些在路邊擺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麵孔,在此刻竟一個都未曾出現。
    金亮眼鏡店的老板匆匆忙忙迎著劉向快步走來,隨後兩人一同在屋簷下穩住了身形。老板的臉上寫滿了困惑,他迫不及待地張開嘴說道:“昨晚我鋪子關門的時候,門口的鐵皮棚子明明還好好的,穩穩當當、紋絲不動地立在那裏。可今早一開門,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居然就沒了!那些個鐵皮屋也不知是使了什麽魔法擺上來的,一夜之間,整個景象全變了模樣。”老板如連珠炮一般滔滔不絕地訴說著,可這些話語並非劉向期望聽到的答案。他的眉頭皺得愈發緊湊,猶如兩道緊緊纏繞的繩索,心中的焦慮也隨之變得愈發濃烈,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無法撲滅的烈火。
    劉向望著鐵皮屋旁邊散落著那些再熟悉不過的物件。有篷布,那是往昔為鐵皮棚子遮風擋雨的篷布,如今卻褶皺地癱在地上;有竹竿,那曾是支撐攤位的中堅力量,此刻卻橫七豎八地躺著;還有大小不一的發夾子,原本整齊地排列著,此時卻雜亂無章堆在鐵皮屋外的角落。繡了一半的鞋墊以及五彩斑斕的繡線,悄然無聲地躺在鐵皮屋底部的咕嚕下,仿佛在默默訴說著那未竟的故事。
    進市場的顧客絡繹不絕,有的步履匆匆,神色焦急,仿佛有著十萬火急的事情亟待處理;有的則悠然自得,不緊不慢地挑選著心儀的物品。買了菜的婦人,雙手緊緊拎著沉甸甸的菜籃,邁著沉重的步伐從他身旁緩緩走過。 未曾打開包裝的頭發夾子,不知在何時竟落入了拾荒人的手中,那嶄新鋥亮的夾子與拾荒人粗糙幹裂的手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半包線織的手套,被路過的行人不假思索地順手拿走,沒有半分遲疑。整箱的歌碟,滿滿一袋子的大米,半袋子白糖,還有枸杞、花生、大餅子,菜板、蒸籠、小方桌,這一件件物品,一個個物件,恰似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在劉向的眼前徐徐飄過。他愣愣地佇立在原地,眼神空洞無神,沒有伸出手去阻攔,因為他心裏清楚,此時此刻的自己,全然無法阻擋這混亂不堪的局麵。
    猶如丟了魂魄般的小販們,被冷酷無情地阻攔在了威嚴莊重的臨桂縣府衙門外。他們麵容枯槁憔悴,眼神中盈滿了無盡的愁苦與深深的無助,仿若一下子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難以自拔。
    那曆經三十年風雨的大樹高高矗立,直插雲霄,其繁茂的枝葉恰似一把碩大無朋的綠色巨傘。它硬生生地遮擋住了驕陽原本明豔璀璨的光芒,致使地麵隻投下了一片片陰森幽暗的暗影。那原本能夠帶來蓬勃生機與美好希望的陽光,此刻卻被這層層疊疊濃密的枝葉無情阻隔,恰如小販們心中那微弱的希望被殘酷現實的重重陰霾嚴嚴實實地掩蓋。它似乎還霸道蠻橫地奪去了藍天原本的廣袤遼闊,讓那原本澄澈純淨的藍色在人們的視野中變得逼仄壓抑,正如同小販們那被緊緊束縛的生存空間。悠悠飄蕩的白雲,宛如被悲慘命運捉弄的孤苦靈魂,它們竭盡全力地把自己撕裂揉碎,幻化成縷縷纖細的雲絲,妄圖擠進那枝葉間狹窄細微的縫隙,去追尋那一線珍貴的光明與自由。然而,一切終究是枉然,它們的奮力掙紮顯得這般綿軟無力,就如同這些小販們試圖衝破艱難困境所做出的努力一樣,徒然無果。 此情此景,實在讓人禁不住心生悲涼淒楚之感。這大樹、驕陽、白雲,仿佛都在低吟淺訴著小販們的淒慘悲苦命運,他們在沉重生活的壓迫之下,無力反抗掙紮,也無處可逃遁躲避。那被枝葉分割得支離破碎、七零八落的天空,恰好像是小販們已然破碎不堪的夢想,難以重新拚湊完整。他們就如同這些被阻擋的白雲,雖內心向往著光明,卻被層層疊疊的阻礙所圍困,根本無法掙脫。
    “寒暑無常,官賜鐵棚,民無可揀擇。身為販夫販婦者,借此營生糊口,安之若素矣。
    是夜,鐵皮巨響若洪峰之侵,咆哮弗止;是夜,頂篷遭擊似猛獸之臨,嘯聲震宇;是夜,鐵棚主杆折猶火蟻之噬,令人悚惶難安。小販於驚怖之中,棄貨奔逸。
    登高雷劈山,見薪火烈烈,一而再,再而三,三而萬千。未幾,鐵棚毀於龍入之災,首尾相銜,其形堪稱巨物。
    及天明,雷劈山處轟鳴連連,驚現落塵。塵散,現販夫販婦衣衫襤褸,鬢發蓬亂,發絲飄緲,赤足著短屐。
    複入金山,唯見鐵皮屋林立,名曰“愛心亭”。
    悲哉!巧詐求遷,毀吾棚戶。
    哀哉!驚吾父兄,賤吾財富。
    痛哉!奪吾店鋪 ,傷吾生計。
    試問負吾販夫之蒼天:
    此災何以起?
    此難緣何生?
    嗚呼!販夫經此一厄,不知悲兮、哀兮、痛兮幾載?”
    吳老先生形單影隻地佇立在一棵曆經歲月滄桑的老樹下,正朝著臨桂縣府衙門那嚴閉的大門,他聲音初始雖不甚響亮,卻仿若洪鍾鳴響,飽含著振聾發聵的力量。他悠悠地抹開已然斑白如霜雪的頭發,任由呼嘯的狂風肆意吹拂著自己的麵龐。這位曆經了昨夜那場驚濤駭浪般風波的老人,眼神依舊澄澈明亮如璀璨星辰,隻是其中透露出的是一股悲憤交織的堅定,恰似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熊熊烈焰。 縣府衙門依舊緊閉著,宛如一座冷若冰霜、無情無義的堅固堡壘。衙役們神色嚴峻,目光如炬,立於府門前,緊緊地盯著聚集在門口的一眾小販,他們雙手死死地握緊手中的水火棍,身軀緊繃如弦,時刻準備投身於一場一觸即發的激烈戰鬥。 老先生一遍複一遍地傾訴著,聲音漸次變得喑啞。他的手勢也愈發顯得綿軟無力,恰似風中顫顫巍巍的殘燭微光。那蒼白的嘴唇因過度用力而滲出血絲,他的身軀顫抖不止,最終身倚大樹,無力地癱坐下去,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徒留滿心的疲倦與無可奈何。
    “老漢,先回去歇歇。”吳彩雲柔聲說道,她眉頭緊蹙,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憂慮,快步走向吳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攙扶住了身體略顯虛弱、雙腿微微顫抖的吳老先生。
    “小販們也是人啊,也有家庭、也有孩子,我們需要這份收入,不給我們擺攤也可以,為什麽要半夜恐嚇,踐踏我們的商品,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們?難道臨桂縣府衙門就是這樣對待老百姓的嗎?”趙誌宏情緒激昂,聲嘶力竭。他一邊大聲怒吼著,一邊不停地跺腳,雙臂用力地揮舞著。他的聲音中飽含著憤怒與悲愴,仿佛要將心中的憤懣全部宣泄而出。他昂首挺胸地站立在吳老先生剛剛站立過的那棵大樹下,目光中燃燒著熊熊怒火,猶如兩團熾熱的烈焰。緊握著的拳頭因為極度的憤怒而微微顫抖著,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似乎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都在賁張,每一個細胞都在怒吼。他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軀和鏗鏘有力的言語,為遭受不公待遇的小販們討回一個公道,捍衛他們應有的尊嚴。
    縣府衙門依舊緊緊地閉著,猶如一位冥頑不靈的守舊者,執拗地將外界的一切都阻擋在外。那高聳的圍牆和緊閉的大門仿若一道堅不可摧的無形屏障,硬生生地將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隔絕開來。 不遠處的土路上,塵土飛揚,偶爾有幾隻烏鴉呱呱叫著飛過,給這寂靜的氛圍增添了幾分淒涼。 樹葉密密麻麻地交織、重疊,層層疊疊,匯聚成了一片濃厚如墨的綠色天幕。那繁茂的枝葉相互交纏、穿插,彼此緊密相依,幾乎尋不見一絲一毫的縫隙,宛如一道密不透風的牆壁,嚴嚴實實地遮蓋了原本遼闊無垠的天空。 烈日高懸在廣袤的天際,熾熱而璀璨的光芒盡情地向大地傾灑。然而,當這強烈而耀眼的光線試圖抵達這片土地時,卻好似碰到了無法逾越的銅牆鐵壁。它那灼人的熱力被那濃密厚重的樹葉層層阻隔、削弱,根本無法穿透那仿佛堅不可摧的遮蔽。就仿佛這片土地被烈日無情地遺棄,淪為了陽光永遠無法照拂的幽暗角落。 生活在這方土地上的人們,抬頭仰望著那被繁茂樹葉重重遮蔽的天空,心中盈滿了無盡的渴望。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對陽光的期盼,渴望那溫暖和煦的陽光能夠穿透這層層疊疊的阻礙,輕柔地灑落在他們的身軀之上,照亮他們日複一日平淡的生活,為他們注入源源不斷的希望與蓬勃向上的力量。但在此時此刻,他們隻能身處於這片濃重的陰影之中,無聲無息地承受著被遺忘所帶來的深沉苦澀。
    臨桂縣府衙門三樓正對樓梯之處,一扇淺黃色的木門傲然矗立,極為醒目。門上,那黑底金字分外惹眼:“縣府衙大樓 三樓會議室”。緩緩輕輕推開這扇門,室內的布置規整有序且莊嚴肅穆。 十七把木框皮質靠椅沿著窗戶規整地一字排開,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溫柔地灑落在靠椅之上,映出一層淡淡的、柔和的光暈。一張大橢圓木桌前,同款的十三把靠椅依次有序排列,桌子的兩端亦各自安放著一把,顯得莊重且嚴謹。前後靠牆的位置,同樣的靠椅同樣整齊地放置著,每一把都似在堅守著自己的位置。 此刻,室內已然座無虛席。四十七個座位上所坐之人,皆為臨桂縣府衙的關鍵人物,他們的神情各不相同。主位之上,坐著一位中年男子,其臉上的表情平靜如水,波瀾未起,絲毫瞧不出喜樂哀愁的痕跡,仿若一尊沉穩如山的雕像。在他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個青年小夥正俯首於案前奮筆疾書,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客主位的對麵,一位青年男子身著一襲黑色製服,領花、肩章、臂章皆佩戴得規整至極,毫無半分淩亂,一絲不苟。此人正是縣府衙新成立的管城局的管城隊長,乃是月初剛從市裏交流而來的幹部。
    “尊敬的領導、各位同事: 我是管城隊長李年雄,今日在此向諸位述職。於臨桂縣府衙開展工作的這十日裏,我引領全體隊員成功拆除了一批違章建築,獲取了一定的成果。 首先,我們針對金山集市路邊亂擺攤的群眾發放了多達一千份的宣傳單,並組織開展了多次宣傳活動。通過積極的溝通協調,與路邊擺攤的小販達成了拆遷協議,並於昨日將路邊攤盡數拆除,此舉贏得了金山集市群眾的一致稱讚與好評。 其次,我們大力加強了對市容秩序的管理力度。全體隊員增加了巡邏的頻次,加大了對占道經營、非法停車等行為的打擊力度,有力地保障了市民出行的安全與便利。 誠然,在工作推進的過程中,亦存在一些問題和不盡人意之處。譬如,需要進一步強化培訓和管理工作;還有部分區域的管理尚不夠到位,亟待進一步加大管理力度。 在未來於臨桂縣府衙工作的時光裏,我定會繼續率領全體隊員兢兢業業、認真履行自身職責,持續不斷地創新工作方式與方法,提升工作效率與質量,為臨桂縣城的美麗和諧傾盡全力,作出更為卓著的貢獻!謝謝大家!”
    掌聲如滾滾驚雷驟然炸響,震耳欲聾,一浪高過一浪,整個會議室裏瞬間被熱烈無比的氣氛所充斥。那氣氛熱烈得仿佛能將一切陰霾與寒冷瞬間驅散,能將每一個人的心靈點燃。與會者們個個神情激動,或用力鼓掌,或高聲叫好,紛紛以鮮明而積極的姿態表示著自己的讚同和支持。 主位上坐著的中年男子,那張平日裏總是緊繃著、不苟言笑的麵龐上,此時竟極為難得地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那笑容如同一縷穿透層層烏雲的陽光,雖然短暫卻格外耀眼,瞬間點亮了他那略顯嚴肅的麵容,也讓整個會議室的氛圍更加熱烈和歡快。
    忽然,一個與管城隊長同款著裝的管城隊員如風一般跑步進了會議室。 “報告。”他的聲音響亮,鏗鏘有力的聲響仿佛具有強大的穿透力,直直地衝破了當下的時空,在八字岩的上空產生了經久不息的共鳴。所有人都戛然停下手中正在進行的工作,目光都聚焦在這位年輕隊員的身上。隻見他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氣喘籲籲地站在會議桌前,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不斷滾落,身上的製服沾著塵土,顯然是剛剛馬不停蹄地完成了一項緊急而艱巨的任務。 “隊長,各位領導,有一群功能障礙人把‘愛心亭’抬到了金山集市外的路邊,剛剛和原來路邊攤的小販起了衝突,現場混亂不堪,局麵已經完全失控,我們實在控製不住。”隊員神色焦急,語速極快地匯報道。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會議室裏的氣氛瞬間如同被冰封般沉默下來。大家麵麵相覷,眼神中充滿了驚愕與無措,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棘手的突發事件。
    “什麽人?”坐主位的男子焦急地說道,“哪一類的功能障礙人?”
    “回知縣大人的話,在現場的大多數是行動障礙者,弓背的,跛腳的。””隊員回答道。
    “這些行動障礙者抬“愛心亭”去路邊幹什麽?”坐主位的領導又問道。
    “據說是因為他們覺得愛心亭可以為他們提供一些幫助和便利。”隊員繼續解釋道,“他們需要在那裏賣東西來滿足他們的生存需要,是一種善意的需求。”聽到這個解釋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靜得仿佛能聽到每個人緊張的心跳聲。 這的確是一個棘手的問題,但“善意的需求”明顯有著更深層的含義。對於在場的眾人來說,這又不是自己明確的職責範圍,也就夠不上貿然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