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藥塵手捧暖玉寶盒，垂首而立。
    三枚極品寶丹，是他此生最大的榮耀，也是他丹道封神的憑證。
    可這份喜悅，在麵見女帝之後，非但沒有升華，反而被一種更深的寒意所籠罩。
    他想起了自己呈上丹藥時，女帝那平靜無波的反應。
    沒有震驚，沒有狂喜。
    隻有一句淡淡的“有功，賞”，便再無下文。
    那份平靜，不是君主的威儀，而是一種……理所當然。
    似在他藥塵之前，女帝早已見過，甚至擁有過更好的東西。
    這不可能。
    藥塵走出大殿，宮廷的暖陽照在身上，他卻感到一陣發自骨髓的寒冷。
    幾日來，那份“頓悟封神”的狂喜早已沉澱。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盤踞在心頭，讓他寢食難安的疑惑。
    那股意誌。
    引發萬藥朝拜的丹道意誌。
    太浩瀚了。
    太古老了。
    他如今的丹道境界，的確今非昔比，可與那股意誌相比，仍是螢火與皓月。
    那不是境界上的差距。
    而是一種生命層次的絕對壓製。
    就像是臣子，在仰望開天辟地的君王。
    那是他自己能發出的氣息嗎？
    一個念頭，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道心。
    “不，那就是我。”
    藥塵攥緊了袖中的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是我在瓶頸的極致壓力下，精神升華，窺見了丹道本源！是我！隻能是我！”
    他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
    回到煉丹房的幾天裏，他幾乎是病態地盤問了當晚所有值守的禁軍。
    “當晚，可曾見到任何可疑之人靠近藥庫？”
    “回稟藥老，絕無！我等兄弟拿項上人頭擔保！”
    “任何異常的響動？任何陌生的氣息？”
    “藥老，除了您丹爐炸裂的巨響，再無半點異常。”
    線索，全部中斷。
    所有證據都指向一個結論：那場神跡，源於他自己，也終結於他自己。
    可那個疑惑，那個關於“君王”的念頭，卻像一根拔不掉的刺，紮得他神魂生疼。
    他走在漢白玉鋪就的宮道上，心煩意亂。
    直到一陣壓抑著興奮的竊竊私語，從前方拐角處的花圃後傳來。
    是兩個負責修剪花枝的小宮女。
    “你聽說了嗎？紫月公主殿下又去冷宮了！”
    “怎麽沒聽說！這都快成常例了！每日都親自送去湯藥補品，比對陛下還上心呢！”
    “噓！小聲點！我可聽說了，公主殿下前幾日還去求了藥老，想為那個鳳淵求一枚九陽固元丹呢！”
    “真的假的？為那個廢物？藥老何等人物，能搭理他？”
    “當然是給轟出來了！聽說當時藥老發了好大的火，把公主殿下都罵哭了！”
    “活該！那個鳳淵就是個禍害，白白玷汙了長公主的名聲，現在又來糾纏紫月公主！”
    宮女們的議論聲，還在繼續。
    藥塵卻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他的身體，僵在原地，如遭雷擊。
    鳳淵。
    冷宮。
    紫月公主。
    求藥。
    幾個毫不相幹的詞，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串聯成了一條讓他頭皮發麻的線！
    就是那晚！
    丹爐炸裂的那一晚！
    紫月公主確實來找過他，低聲下氣，隻為那個全天下都鄙夷的廢物，求一枚丹藥！
    他當時是如何回應的？
    他用最刻薄的言語，將那位金枝玉葉的公主羞辱得體無完膚。
    他將“鳳淵”這個名字，斥為“汙穢之物”，不配髒了他的丹房。
    然後……
    然後發生了什麽？
    紫月公主離開後不久。
    那股君臨萬道、主宰萬藥的至高意誌，降臨了！
    巧合？
    天下間，哪有這麽巧的巧合！
    一個荒謬到讓他渾身血液都快要凝固的聯想，瘋了一樣從心底最深處滋生，一瞬占據了他的全部心神！
    那個被他視為蛀蟲，視為廢物的鳳淵。
    那個在他眼中，連提名字都是一種侮辱的男人。
    難道……
    引發那場“萬藥朝拜”的神跡，讓他“頓悟封神”的丹道本源。
    不是他自己。
    而是……他？
    這個念頭一出現，藥塵的臉色變得慘白。
    他感覺自己兩百年的丹道認知，連同剛剛建立起來的“丹神”驕傲，在這一刻，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撕得粉碎！
    他不信！
    他絕不相信！
    可那個念頭，卻又完美地解釋了一切！
    解釋了那股意誌為何如此古老、如此至高！
    解釋了女帝為何對他煉出的寶丹，反應如此平淡！
    因為那根本不是他的東西！
    他藥塵，窮其一生追求的丹道神話，或許隻是那個廢物，無意中泄露出的一縷氣息！
    他不是丹神。
    他隻是一個恰好在“神”路過時，撿到了一些神跡碎屑的……幸運兒？
    不，是小偷！
    一個竊取了神之榮光，還妄圖據為己有的小偷！
    “噗！”
    一口心血，再也壓製不住，從藥塵口中狂噴而出，染紅了身前潔白的通道。
    他踉蹌後退，撞在身後的廊柱上，整個人癱軟下去。
    那兩個小宮女被這動靜嚇得尖叫一聲，丟下花剪，倉皇逃竄。
    藥塵卻對這一切毫無所覺。
    他的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他要去看一看。
    他必須親眼去看一看！
    那個被他羞辱，被天下人唾棄的鳳淵，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抹去嘴角的血跡，那張蒼老的臉上，再無半分宗師氣度，隻剩下一種近乎癲狂的偏執。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不再走向宮門，而是調轉腳步，朝著皇宮最陰冷、最偏僻的那個角落，一步一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