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嵐之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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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嵐!”
    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終於衝破了熊淍被絕望堵死的喉嚨!那聲音尖銳、破碎、充滿了無邊無際的痛楚和瘋狂!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裂時發出的悲鳴!響徹了整個陰森死寂的穀底!連那些凶神惡煞的打手,都被這慘絕人寰的叫聲震得動作一滯,心底不由自主地冒起一股寒氣!
    熊淍的世界,在這一聲慘嚎中,徹底崩塌了。
    所有的聲音:打手的呼喝、火把燃燒的劈啪、夜風掠過枯枝的嗚咽……瞬間離他遠去;所有的景象:跳動的火光、猙獰的人影、染血的岩石……都變成了一片模糊、旋轉的血色漩渦!
    他的眼睛裏,隻剩下那片被鮮血迅速浸染的岩石。隻剩下那個軟軟伏在血泊中、再也不會有任何生息的、單薄得讓人心碎的灰色身影。
    一股無法形容的、狂暴的力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在他體內最深處轟然爆發!那不是內力!那是純粹的、燃燒生命和靈魂的瘋狂!是恨!是悔!是滅頂的絕望!這股力量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壩!
    “啊……啊……啊……啊!”
    熊淍的喉嚨裏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咆哮!他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完全不顧後背深可見骨的刀傷,不顧腿彎碎裂的劇痛!身體裏仿佛有無數鋼針在瘋狂攢刺,皮膚下的血管根根暴凸,如同青紫色的蚯蚓在皮下瘋狂蠕動!一股灼熱到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的氣息,從他每一個毛孔裏噴薄而出!
    他像一頭徹底失控、隻為毀滅而生的凶獸,朝著剛剛收回短棒、正用袖子擦拭臉上血跡的王屠,瘋狂地撲了過去!手中的匕首,不再是武器,而是他所有恨意和絕望凝聚的獠牙!
    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快得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殘影!
    王屠剛擦掉濺到眼皮上的血點,心頭警兆驟生!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刺穿了他的脊背!他猛地回頭,瞳孔驟然收縮!
    太快了!
    他隻看到一雙燃燒著地獄之火、完全失去人類情感的猩紅眼睛!看到一把帶著同歸於盡決絕的黑色匕首,如同死神的獰笑,瞬間填滿了他的整個視野!那匕首上凝聚的殺意,濃烈得讓他這個滿手血腥的屠夫都感到一陣心悸!
    “找死!”
    王屠怒吼一聲,完全是憑借多年廝殺的本能,肌肉賁張,手中的硬木短棒下意識地橫掄而出,試圖格擋!同時身體拚命向後急退!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匕首狠狠斬在硬木棒上,竟然爆出一溜刺目的火星!
    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順著木棒狂湧而來!王屠隻覺得雙臂劇震,虎口發麻,那根沉重的硬木棒差點脫手飛出!他心中駭然!這小子哪來的這股邪門力量?
    熊淍一擊被阻,身體被反震之力帶得微微一晃,但他根本沒有任何停頓!仿佛完全感覺不到反震的力道!那雙血紅的眼睛裏隻有王屠!隻有毀滅!他喉嚨裏滾動著意義不明的咆哮,身體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揉身撲上!匕首化作一片暴烈的黑光,完全放棄了防禦,招招不離王屠的咽喉、心口、眼睛!
    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以命換傷!以傷換命!
    王屠又驚又怒!他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打法!這小子像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又像一顆點燃了引線的火藥桶!每一次碰撞,對方那不要命的狠戾都讓他心頭猛跳!他隻能將硬木短棒舞得密不透風,憑著經驗和力量優勢,勉強抵擋著那狂風暴雨般、完全不計後果的瘋狂攻擊!一時間,竟被逼得有些手忙腳亂!
    周圍的打手們驚呆了!他們看著那個前一秒還奄奄一息、隻能在塵土裏掙紮的少年,此刻卻像地獄爬出的惡鬼,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和速度,將他們的莊主都逼得連連後退!一時間竟忘了上前圍攻!
    “都他娘的傻站著看戲嗎?”王屠被熊淍一刀劃破手臂,鮮血直流,又驚又痛,氣急敗壞地咆哮起來,“給老子剁碎了他!快!”
    打手們如夢初醒,紛紛怒吼著再次撲上!刀光劍影,鎖鏈棍棒,再次朝著熊淍瘋狂招呼!
    壓力陡增!
    熊淍完全陷入了重圍!前有王屠這頭暴怒的凶獸,側麵和後麵是七八把索命的兵刃!他身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鮮血如同小溪般流淌下來,在他腳下匯成一灘刺目的紅!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
    但那雙血紅的眼睛,依舊死死鎖定著王屠!燃燒著永不熄滅的仇恨之火!他像一頭被群狼撕咬的猛虎,雖然遍體鱗傷,但每一次撲擊,都帶著要將王屠一同拖入地獄的決絕!匕首的寒光在重重圍攻中左衝右突,依舊凶悍地試圖突破王屠的防禦!好幾次,險之又險地擦著王屠的要害而過!
    “瘋子!真他娘的是個瘋子!”
    王屠也被熊淍這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弄得心驚肉跳,身上又添了幾道血痕。他眼中凶光爆閃,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這小子邪門!這股力量來得詭異!
    他猛地瞅準一個熊淍被側麵刀鋒逼得稍稍側身的空檔!眼中厲色一閃!
    “給老子滾開!”
    王屠一聲暴喝,全身力量瞬間爆發!硬木短棒不再格擋,而是帶著開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勢,毫無花哨地朝著熊淍因側身而暴露出的、已經血肉模糊的左側腰肋,狠狠捅了過去!
    這一棒,凝聚了他畢生的凶戾!快!狠!毒!棒頭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如同攻城巨錘!
    熊淍正全力格開側麵砍來的一刀,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眼角瞥見那致命的棒影襲來,身體卻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閃避動作!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硬木短棒的尖端,如同燒紅的鐵杵,狠狠捅進了熊淍的左側腰肋!
    “呃……啊!”
    熊淍發出一聲淒厲到變形的慘嚎!身體如同被狂奔的烈馬正麵撞中!整個人被這恐怖的力量捅得雙腳離地,向後倒飛出去!
    噗!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從他口中狂噴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淒豔的弧線!
    他的身體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劃過幾米的距離,重重地砸落在地!落地的地方,距離嵐那無聲無息、浸在血泊中的身體,僅僅隻有三步之遙!
    鮮血,從他口中,從腰肋那個恐怖的傷口裏,汩汩地湧出,迅速染紅了身下的地麵。劇痛如同無數把燒紅的鋼刀在他體內瘋狂攪動!視線徹底模糊了,耳朵裏嗡嗡作響,隻有自己沉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肺葉和破碎的肋骨,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掙紮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著嵐的方向,艱難地、一點一點地爬去。手臂每向前伸一寸,都在地上拖出一道粘稠的血痕。他的指尖,顫抖著,拚命地想要夠到那片染血的衣角。
    “嵐……嵐……”破碎的、帶著血沫的氣音從他喉嚨裏艱難地擠出。
    王屠喘著粗氣,一步步走近。他低頭看著地上像蟲子一樣蠕動、卻還固執地伸向那個死人的熊淍,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殘忍、快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餘悸的表情。
    “媽的,真他娘的能抗!”
    王屠罵了一句,抬起沾滿泥濘和血跡的靴子,狠狠踩在熊淍那隻伸向嵐的、顫抖的手背上!
    哢嚓!
    清晰的骨裂聲響起!
    “呃!”熊淍身體猛地一顫,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但他甚至沒有力氣再抬頭去看王屠。
    王屠獰笑著,用靴底碾了碾那隻已經變形的手掌,然後才抬起腳。他走到嵐的屍體旁,低頭看了看,又用腳尖隨意地撥弄了一下那毫無生氣的頭顱,嘴裏低聲嘟囔了一句,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絲詭異的惋惜:
    “嘖……藥人……可惜了這副好胚子……”
    藥人?
    這兩個字如同兩根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熊淍混沌一片的腦海!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合時宜的疑惑,如同黑暗中的螢火,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但隨即就被滅頂的劇痛和絕望再次吞沒。
    王屠不再看嵐,他轉過身,那張被血汙和獰笑扭曲的臉,在熊淍模糊的視線裏放大。他再次舉起了那根沾滿嵐和自己鮮血的硬木短棒,棒頭對準了熊淍的頭顱。周圍的打手圍了上來,臉上帶著殘忍的興奮。
    “小雜種,該送你下去,陪你的小賤人了!”王屠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
    棒影,帶著死亡的呼嘯,當頭砸下!
    熊淍的瞳孔驟然收縮!
    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死寂的、燃燒到盡頭的灰燼。他最後看了一眼咫尺之遙、卻永遠無法觸碰到的嵐。她的臉浸在血泊裏,一片模糊。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就在棒影即將觸及他天靈蓋的瞬間!
    轟!
    熊淍體內那股如同火山爆發後殘留的、狂暴混亂的力量,在他徹底放棄抵抗、引頸就戮的絕望心境下,竟然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最後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轟然炸開!
    不是向外爆發!而是向內猛地坍塌!如同一個無形的黑洞在他丹田位置驟然形成!
    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瞬間產生!
    那根裹挾著千鈞之力砸下的短棒,在距離熊淍頭皮不到三寸的地方,猛地一頓!仿佛砸進了一團粘稠無比的膠質!下落的勢頭驟然減緩!
    與此同時,熊淍身下那遍布枯枝敗葉的濕軟地麵,承受不住這股驟然爆發的詭異吸力和他體內混亂力量的衝擊,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
    “什麽鬼?”
    王屠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吸扯力順著木棒傳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個趔趄!他驚駭地瞪大眼睛!
    噗通!
    熊淍的身體,連同他身下塌陷的泥土,瞬間消失在原地!隻留下一個黑黢黢的、不斷有泥土簌簌落下的洞口!
    王屠的致命一棒,狠狠砸在了洞口邊緣的硬土上,發出一聲悶響,濺起一片泥點!
    “人呢?”
    打手們驚叫著圍上來,火把照亮洞口。下麵黑黢黢一片,深不見底,隻有冷颼颼的風從下麵倒灌上來,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和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王屠臉色鐵青,驚疑不定地看著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洞口。他剛才分明感覺到一股極其詭異的力量!那小子……最後那一下……是什麽?
    “莊主!這…這下麵是空的!好像是個地洞或者……斷崖?”一個打手探著頭,聲音有些發顫。
    王屠走到洞口邊緣,俯身往下看。火光隻能照亮洞口附近一小片嶙峋的石壁,再往下,就是吞噬一切的濃稠黑暗,深得讓人頭暈目眩。冷風嗚嗚地從下麵吹上來,如同鬼哭。
    他側耳傾聽。下麵沒有任何落地的聲音,也沒有任何慘叫。一片死寂。
    “媽的!”王屠狠狠啐了一口,臉上肌肉抽搐。煮熟的鴨子飛了!而且還是以這種詭異的方式!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根沾滿血跡的短棒,又瞥了一眼旁邊嵐那毫無生氣的屍體,眼中凶光閃爍,最終化為一絲陰冷的算計。
    “哼!這麽深摔下去,就算沒死在老子棒下,也鐵定摔成肉泥了!”他像是給自己找了個台階,語氣森然,“也好!省得老子再費力氣!這賤婢的屍體……”他踢了踢嵐冰冷的身體,“帶回去!王爺那邊,總得有個‘結果’交代!把這洞口給老子用石頭堵死!封嚴實了!”
    打手們不敢怠慢,立刻開始搬動周圍的石塊。
    王屠不再看那黑黢黢的洞口,轉身大步離去,粗嘎的聲音在穀底回蕩:“走!回去複命!熊家的小崽子,還有那個藥人,都他媽死透了!”
    沉重的腳步聲和搬動石塊的碰撞聲漸漸遠去。火把的光亮也隨之消失在濃霧深處。
    穀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隻有那堆新壘起的、堵住洞口的亂石堆,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陰森猙獰的輪廓,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墳包。
    冷風嗚咽著,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掠過嵐冰冷僵硬的屍體旁,那灘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的血泊。
    一片沾著血的枯葉,被風卷著,打著旋兒,無聲無息地飄落,輕輕覆蓋在嵐那隻無力垂落在地麵的、蒼白的手指上。
    風聲中,似乎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如同垂死野獸般的喘息聲,從深不見底的黑暗地穴深處,幽幽地、頑強地傳了出來……
    那聲音,微弱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卻又固執地存在著,如同地獄深處不肯熄滅的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