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無聲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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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秘獄突然戒嚴,侍衛長懷疑的目光如毒蛇纏繞熊淍。
    他白天是沉默的奴隸,夜晚卻在血汗中錘煉每一寸肌肉。
    當欺辱他的守衛“意外”滑入汙水坑,隻有熊淍知道那塊濕滑苔蘚的來曆。
    通風管道裏,守衛的醉話讓他的血液凍結:“那藥人丫頭……王爺說還要用……”
    嵐可能還活著!這個念頭如野火燎原。
    熊淍屏住呼吸,指尖死死摳進石縫——腳步聲卻突然停在頭頂!
    ……………………………………………………………………………………………………………………
    王府侍衛長那一聲“查——奸——細!”,如同三柄冰冷的鋼針,狠狠楔入熊淍的顱骨深處。秘獄入口處渾濁的空氣瞬間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奴隸們驚恐的抽氣聲、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還有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打顫聲,混合成一片絕望的嗡鳴。熊淍渾身繃緊如拉滿的弓弦,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尖嘯!侍衛長那毒蛇般陰冷的審視目光,還有那句“奸細”,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意識裏。
    剛才捏碎窩頭那一瞬間失控的恨意……難道真的被高台上那些眼睛捕捉到了?還是……自己潛入王府前某個微不足道的疏漏,此刻成了致命的破綻?無數個可怕的念頭在腦中炸開,冰冷的汗珠沿著他緊繃的脊椎溝壑蜿蜒而下,浸透襤褸的粗麻囚衣,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強迫自己跟隨其他人一樣,僵硬地蹲下身,雙手死死抱住後腦勺,將臉深深埋進臂彎的陰影中,隔絕外界所有刺探的視線。
    侍衛長粗嘎的咆哮在幽深的秘獄入口反複回蕩:“都他娘的給老子蹲好了!誰敢亂動一下,老子認得你,腰間的鬼頭刀可不認得!”沉重的皮靴踏在濕冷的石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哢噠”聲,如同喪鍾的倒計時。那聲音在蹲伏的奴隸群外圍緩慢地、壓迫性地移動,每一次停頓都像踩在熊淍的心尖上。
    時間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膿血。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盞茶,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終於,那催命的皮靴聲似乎遠去了。一聲粗暴的呼喝撕裂了死寂:“滾起來!幹活!豬玀!耽誤了王爺的事,扒了你們的皮!”
    沉重的活計立刻壓了下來。熊淍被驅趕到秘獄深處一條散發著惡臭的暗溝邊,冰冷的汙水幾乎沒過腳踝,刺骨的寒意順著腿骨直往上鑽。他沉默地揮動粗重的鐵釺,撬動溝底板結的汙泥和穢物,每一次發力都牽動著遍布鞭痕的後背,火辣辣地疼。汗水混著溝渠的髒水,沿著他瘦削的顴骨不斷滾落。
    他低垂著眼瞼,視線卻如同最精密的機括,悄然運轉。每一次直起腰身假裝喘息,眼角的餘光便飛快掃過:左前方拐角那個身材矮胖的守衛,巡邏到第三個火把下必然要停下來撓撓油膩的後頸;右後方那個高瘦如竹竿的看守,腰間懸掛的鑰匙串裏,有一把黃銅鑰匙的齒紋比別的更深;頭頂上方,一道狹窄的石縫裏,隱約有微弱的氣流拂過臉頰,帶著一絲外麵世界才有的、若有若無的潮濕水汽……這些零碎的細節,被他貪婪地捕捉,如同拾取荒野裏救命的漿果,一點一滴,在腦海中艱難地拚湊、勾勒著這座活地獄的脈絡。每一次觀察成功的竊喜,都像一顆微小的火星,短暫地燙過絕望的冰層。
    “看什麽看!找死啊!”一聲粗野的嗬斥夾雜著破空聲襲來!熊淍本能地一縮脖子,冰冷的鞭梢帶著哨音,“啪”地抽在他身旁的石壁上,濺起幾點火星。是那個綽號“刀疤劉”的守衛,一臉橫肉,凶悍異常,此刻正惡狠狠地盯著他。
    熊淍立刻垂下頭,更深地彎下腰,雙手加倍用力地攪動著鐵釺,攪起汙濁的水花,喉頭滾動,發出奴隸們慣常的、馴服的含糊應答:“……沒……沒看……”
    刀疤劉似乎滿意於這懦弱的反應,哼了一聲,罵罵咧咧地走開了:“一群賤骨頭!不抽不老實!”
    熊淍維持著卑微的姿態,直到那沉重的腳步聲遠去。他緩緩抬起眼瞼,濃密睫毛遮掩下的目光,銳利如剛剛淬火的匕首,死死釘在刀疤劉的背影上。那目光深處,沒有恐懼,隻有一片死寂的寒潭,以及寒潭之下,無聲燃燒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熔岩。
    暗溝的惡臭幾乎令人窒息。熊淍機械地揮動著沉重的鐵釺,手臂肌肉早已酸痛到麻木。他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將目光投向身邊那些同樣在汙水裏掙紮的身影。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奴隸,趁著守衛目光移開的刹那,像隻經驗豐富的田鼠,飛快地將一小塊發黴的餅渣塞進自己破得不成樣子的鞋幫夾層裏,動作流暢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更遠處,一個年輕的奴隸腳踝被鐵鏈磨破,傷口紅腫流膿,他卻麵無表情地撕下自己衣角一條相對幹淨的布條,沾了些溝裏流動的汙水(那水汙穢得令人作嘔),快速地纏繞在傷口上打了個死結。汙水裏的鹽分和汙物會帶來更劇烈的痛苦,但至少能暫時隔絕更多髒東西的直接侵入。熊淍默默看著,將這些求生的本能刻入腦海。
    夜幕,終於如同巨大的、沉重的黑幕,沉沉地覆蓋了整座秘獄。白日的喧囂、守衛的叱罵、鐵鏈的拖拽聲漸漸遠去,隻剩下此起彼伏、沉重而痛苦的鼾聲,還有角落裏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啜泣。
    熊淍蜷縮在角落裏最冰冷、最堅硬的石地上。身下粗礪的石麵硌著骨頭,寒氣無孔不入地鑽進身體。他緊閉雙眼,呼吸均勻而悠長,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已陷入深沉的睡眠。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身體深處每一塊肌肉都如同拉緊的弓弦,蓄勢待發。他凝神細聽,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獵豹,捕捉著石牢外每一絲細微的動靜。
    守衛沉重的皮靴聲規律地踏過走廊,鐵鑰匙串偶爾碰撞,發出清脆又冰冷的金屬摩擦聲。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終於,那腳步聲在遠處交匯,響起幾聲模糊不清的抱怨和低語,隨即是鐵柵門沉悶的關閉聲:“哢噠”。
    換崗!
    就在那鐵柵門落鎖的餘音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間,熊淍動了!他像一道無聲的影子,迅捷無比地彈起身,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躡足潛蹤,避開地上橫七豎八沉睡的軀體,如同一縷輕煙,悄然滑向秘獄深處一個幾乎無人踏足的角落。這裏靠近滲水的石壁,空氣濕冷刺骨,上方一根巨大的石梁投下濃重的陰影,將下方一小片區域遮蔽得嚴嚴實實。
    黑暗中,熊淍深吸一口氣,那冰冷潮濕的空氣帶著石壁的腥氣直衝肺腑。他猛地沉腰下蹲,雙腿肌肉瞬間賁張,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身體的重心被壓到最低,然後驟然爆發!向上!再向上!每一次深蹲都用盡全力,仿佛肩上扛著無形的千鈞重擔!汗水立刻從每一個張開的毛孔裏瘋狂湧出,浸透單薄的囚衣,緊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少年身軀下那層薄薄肌肉頑強繃緊的輪廓。鞭傷未愈的背部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發力都像有無數把燒紅的小刀在剮蹭著皮肉。他死死咬住下唇,齒間嚐到濃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將那幾乎衝口而出的痛哼咽了回去。
    深蹲之後,他轉向身後那堵冰冷、堅硬、布滿粗糲苔蘚的石壁。黑暗裏,他睜大雙眼,死死盯住石壁上幾處模糊的、相對平坦的凹痕。那是他日複一日,用拳頭、用肘尖,在無數個深夜裏,一點一點磨礪出來的印記!他緩緩拉開一個極其別扭卻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拳架,依稀是記憶中那個風雪彌漫的山崖上,逍遙子身影騰挪時一個模糊的起手式。
    “意凝於拳,力發於根!蠢小子,記住!不是用你的骨頭去砸石頭!” 師父那恨鐵不成鋼的吼聲,夾雜著呼嘯的風雪,仿佛就在耳邊炸響。
    熊淍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低吼被壓在喉嚨深處,化作一聲沉悶的嗚咽!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拳頭,如同出膛的重錘,狠狠搗向石壁上的凹痕!
    “砰!”
    一聲沉重到令人牙酸的悶響在黑暗的角落裏炸開!巨大的反震力順著小臂骨骼狂湧而上,整條手臂瞬間麻木!指骨關節傳來清晰的碎裂感,皮膚被粗糲的石頭瞬間刮破,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麵。劇痛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身體不受控製地猛烈顫抖起來,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栽倒在地。
    他猛地用額頭抵住冰冷的石壁,粗重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汗水混著血水,沿著額角、鼻尖、下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腳下的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絕望的印記。眼前陣陣發黑,眩暈感如同潮水般襲來。就在這瀕臨崩潰的邊緣,一個模糊的身影頑強地穿透了意識的黑暗,越來越清晰。
    嵐。那個瘦小得像一株隨時會被風吹折的蘆葦的女孩。她清澈的眼睛在記憶中亮得驚人,仿佛囚室裏唯一的光源。她看著他,嘴角艱難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似乎在笑,無聲地說著什麽。
    活下去…活下去…
    那無聲的唇語,如同黑暗中驟然點亮的微弱火種,瞬間灼穿了所有的麻木與劇痛!一股滾燙的力量猛地從瀕臨枯竭的身體深處爆發出來!熊淍猛地直起身,喉嚨裏壓抑著野獸般的低嗥!他再次握緊鮮血淋漓的拳頭,骨節因為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更猛烈、更凶狠的一拳,再次狠狠砸向那冰冷的石壁!鮮血在黑暗中飛濺!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一下,又一下,在死寂的秘獄深處,在無人知曉的黑暗角落,如同心髒倔強而絕望的搏動,微弱卻頑強地持續著。每一拳落下,都伴隨著他意識深處無聲的嘶吼:嵐!等我!一定要等我!
    血與汗,在冰冷的地麵,無聲地匯聚成一小灘絕望的深潭。
    時間在血汗與無聲的搏鬥中悄然流逝。當遠處再次隱約傳來守衛換崗的腳步聲時,角落裏的“搏動”戛然而止。熊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回原來的位置,蜷縮起來,沾著血汙的雙手悄悄藏進懷裏。沉重的呼吸被強行壓下,隻剩下胸膛細微而克製的起伏。汗水在冰冷的石地上迅速冷卻,隻留下淡淡的鹹腥和血腥氣,很快被秘獄裏無處不在的黴味與惡臭吞噬。他閉上眼,臉上隻剩下疲憊與麻木,仿佛從未離開過這方寸之地。
    第二天,沉重的勞役依舊。熊淍被驅趕著搬運巨大的石塊。每一塊都重逾百斤,壓得他脊骨嘎吱作響,肩膀早已磨破,滲出的血與粗麻囚衣黏連在一起,每一次挪動都帶來鑽心的撕扯感。他咬緊牙關,沉默地承受著。
    刀疤劉拎著鞭子,像巡視領地的鬣狗,在勞作的奴隸中來回穿梭。他那雙充滿惡意的三角眼再次盯上了動作略顯遲緩的熊淍。他獰笑著,故意加快腳步,肩膀狠狠撞向熊淍懷中抱著的巨大石塊!
    “沒吃飯啊?廢物!” 刀疤劉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熊淍臉上。這一撞力道極大,熊淍腳下本就濕滑的苔蘚地麵頓時失去平衡!他悶哼一聲,身體踉蹌著向後倒去,懷中的巨石眼看就要脫手砸落!周圍的奴隸發出一片壓抑的驚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熊淍眼中寒光一閃!他借著踉蹌後仰的勢頭,右腳腳尖以一種極其刁鑽隱蔽的角度,極其迅捷地在地上輕輕一撥!一塊早已被他暗中留意過的、巴掌大小、生滿濕滑青苔的圓石,如同活了一般,悄無聲息地滑到了刀疤劉下一步即將落腳的方位!
    刀疤劉撞開熊淍,正得意洋洋地準備繼續向前,靴底結結實實地踏上了那塊滑膩的青苔石!
    “哎!”一聲變了調的驚呼猛地從刀疤劉喉嚨裏爆發出來!他那壯碩的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前撲倒!像一頭失控的笨熊,“噗通”一聲巨響!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進了旁邊那條汙穢不堪、臭氣熏天的排水溝裏!黑綠色的汙水猛地濺起老高!
    “噗嗤…咳咳咳!”刀疤劉在汙水中瘋狂掙紮,汙水灌進他的口鼻,嗆得他劇烈咳嗽,狼狽不堪。他臉上糊滿了汙泥,頭上甚至還掛著幾縷腐爛的菜葉,惡臭熏天。
    周圍瞬間死寂!所有的奴隸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目瞪口呆地看著溝裏掙紮的“落湯雞”。緊接著,不知是誰第一個沒忍住,發出了一聲極其短促又驚恐的“噗”聲,仿佛漏了氣的風箱。這聲音像點燃了引線,壓抑的、扭曲的、帶著巨大恐懼卻又實在憋不住的笑聲,如同瘟疫般在奴隸群中極其艱難地、極其壓抑地蔓延開來。雖然每個人都死死低著頭,肩膀卻控製不住地劇烈聳動。
    “噗…咳咳…”
    “嗬…嗬…”
    熊淍早已在刀疤劉落水的瞬間就“手忙腳亂”地“扶穩”了差點脫手的巨石,此刻正和其他奴隸一樣,“驚恐萬分”地蹲在溝邊,朝著汙水裏掙紮的刀疤劉伸出手,臉上寫滿了“焦急”和“關切”,嘴裏還發出無意義的“啊、啊”聲,仿佛想幫忙又不敢。隻有他那低垂的眼簾深處,掠過一絲比刀鋒更冷冽的寒光,快得無人察覺。
    “笑!誰他媽再笑!老子宰了他!”
    刀疤劉終於被同伴七手八腳地拖了上來,渾身滴淌著惡臭的汙水,氣得渾身發抖,臉上刀疤扭曲如同蜈蚣,聲嘶力竭地咆哮著,揮舞著濕淋淋的鞭子。奴隸們的笑聲瞬間被掐滅,隻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恐懼。
    刀疤劉凶狠怨毒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釘子,狠狠掃過溝邊每一個奴隸的臉,尤其是剛剛離他最近的熊淍。熊淍迎著他的目光,臉上隻有一片茫然和尚未褪去的“驚魂未定”,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刀疤劉盯了他幾秒,似乎想從這張過於平靜的臉上找出什麽破綻,最終隻看到一片奴隸慣有的麻木。他狠狠地、不甘地啐了一口帶泥的唾沫,在同伴憋笑的拉扯下,罵罵咧咧地回去換衣服了。
    危機暫時解除。熊淍重新抱起冰冷的巨石,繼續他沉默的苦役。然而,一股難以言喻的、近乎灼熱的激流卻在胸腔深處猛烈地衝撞!成功了!他成功了!這微不足道的反抗,這用一塊苔蘚石頭完成的報複,帶來的快意竟如此洶湧澎湃!它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短暫卻無比清晰地照亮了他心中那幾乎被絕望冰封的死海!原來,自己並非真的隻能引頸待戮!原來,隻要足夠小心,足夠隱忍,足夠狠辣,在這銅牆鐵壁的地獄裏,依舊能撬開一絲反擊的縫隙!這念頭如同野火,瞬間點燃了深埋在他骨血裏的所有桀驁與不屈!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撕開這吃人的牢籠!這火焰在他低垂的眼底無聲地燃燒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熾烈、更加決絕!
    深夜,秘獄徹底沉入死寂的深淵。鼾聲、夢囈、痛苦的**交織成一片壓抑的底色。熊淍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裏,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異常亢奮。白天刀疤劉的狼狽和他自己心頭燃起的火焰,讓一種強烈的探索欲如同藤蔓般瘋長。他需要信息,需要更多關於這座活墳墓的秘密!
    他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緊貼著冰冷濕滑的石壁,一點點挪向白天勞役時曾留意過的一處地方——靠近秘獄廚房後牆的角落。那裏堆放著一些腐爛的菜葉和泔水桶,惡臭熏天,守衛巡邏時總是掩鼻快步走過。更重要的,是頭頂上方,一條鏽跡斑斑、粗如兒臂的通風鐵管,從厚實的石牆內部延伸出來,管口被粗糙的鐵網封死,但石壁與管道接口處,似乎有些微的鬆動痕跡,以及……極其細微的、空氣流動的嘶嘶聲。
    熊淍小心翼翼地靠近,每一步都輕得如同羽毛落地。廚房後牆的陰影和堆積的垃圾提供了絕佳的掩護。他將耳朵緊緊貼上那冰冷粗糙的石壁,屏住呼吸,調動起全部的感知,凝神傾聽。起初,隻有管道深處傳來的、空洞而遙遠的嗚咽風聲。漸漸地,一些模糊的、被管道扭曲放大的聲響,如同水底的暗流,隱隱約約地滲了過來。
    是守衛的聲音!似乎是從上麵某個守衛休息的哨卡傳來的。
    “……媽的,這鬼地方,黴味能熏死個人!”一個粗嘎的嗓子抱怨著,帶著濃重的醉意,“……還是上麵舒坦……昨天……昨天送酒菜過去……嘿,那味兒,香的喲……”
    “少做夢了!”另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打斷他,帶著點不屑,“就你那點油水,也配惦記上麵?老老實實待著吧!小心王爺……”
    “王爺”二字像帶著魔力,讓第一個聲音瞬間低了下去,嘟囔了幾句什麽“藥人”、“試驗”、“晦氣”之類的詞,含糊不清。
    熊淍的心猛地一跳!藥人?他下意識地更加貼近石壁,耳朵幾乎要嵌進石頭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耳膜。
    那醉醺醺的聲音似乎又高了一點,帶著某種神秘兮兮的炫耀:“……嘿……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前兩天……就那個……管地牢的老張……跟我透了個風……”聲音壓得更低,斷斷續續,夾雜著酒嗝,“……說……說那個……那個小藥人丫頭……寒月……對對,就叫寒月!王爺……王爺那邊……好像還沒……還沒用完……說還要……還要留著……”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熊淍的腦海最深處轟然炸開!所有的聲音瞬間遠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空白!隻剩下那兩個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的字眼,瘋狂地灼燒著他的意識!
    寒月!
    嵐!
    王爺……還沒用完……還要留著……
    嵐……可能……還活著?
    這個念頭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瞬間擊穿了熊淍所有強撐的理智堤壩!一股滾燙到幾乎將他焚燒殆盡的洪流,混合著狂喜、難以置信、以及滅頂的恐懼,猛地衝上頭頂!血液在耳膜裏瘋狂鼓噪,心髒像被一隻無形巨手死死攥住,痛得他瞬間弓起了腰!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齒深深陷入掌心,才將那一聲幾乎衝破喉嚨的、混合著哭腔的嘶吼死死堵了回去!全身的肌肉都在劇烈地顫抖,如同秋風裏最後一片枯葉!淚水混合著汗水,失控地奔湧而出,滾燙地劃過冰冷的臉頰!
    她還活著!嵐可能還活著!就在這座王府的某個地方!這個認知像一道撕裂永夜的光芒,帶著令人眩暈的希望,瞬間點燃了他早已枯竭的靈魂深處!所有的隱忍,所有的謀劃,所有的血汗與傷痛,在這一刻都找到了終極的意義!
    狂喜的巨浪尚未平息,另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懼又瞬間攫住了他!王爺還要“用”她!那個披著人皮的惡魔!嵐落在他手裏,此刻正經曆著怎樣非人的折磨?她小小的身體,如何能承受那煉獄般的痛苦?這念頭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著他的心髒!
    希望與恐懼,兩種極致的情感如同冰與火,在他體內瘋狂地絞殺、衝撞!他幾乎要在這劇烈的撕扯中崩潰!
    ……
    “嗒……嗒……嗒……”
    沉重、清晰、帶著金屬釘靴特有回音的腳步聲,毫無預兆地,由遠及近,極其突兀地停在了他頭頂正上方!那聲音如此之近,仿佛就踩在他緊貼著的石壁之上!連靴底帶起的灰塵都似乎簌簌落下!
    時間,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
    熊淍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狂喜與恐懼的漩渦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腳步踩得粉碎!他猛地僵住,連呼吸都徹底停滯!身體如同最堅硬的岩石,緊緊貼在冰冷的石壁上,每一寸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是誰?是換崗的守衛?還是……發現了他的行蹤?剛才的狂喜失控,是否發出了聲音?冷汗如同無數冰冷的蚯蚓,瞬間爬滿他的後背!
    腳步聲停住了。穩穩地停在那裏,就在他頭頂。沒有離開,也沒有繼續走動。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熊淍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太陽穴裏瘋狂奔流的轟鳴!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眼,透過垃圾堆腐爛菜葉的縫隙,向上望去:一雙沾滿泥汙的、王府侍衛特有的厚重皮靴,就踩在他頭頂上方不到三尺的石階邊緣!
    靴子的主人,似乎正站在那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藏身的這個角落!
    黑暗的陰影,如同實質的巨手,沉沉地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