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秘聞耳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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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上方,那雙沾滿泥汙的厚重皮靴,如同懸在脖頸上的鍘刀,沉沉壓在熊淍瀕臨崩斷的神經上。靴底邊緣磨損的皮革紋路,石階上簌簌落下的細小灰塵,都在這死寂的瞬間被無限放大,帶著令人窒息的寒意,鑽進他每一個擴張的毛孔!
心髒在胸腔裏擂鼓,每一次撞擊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血液在四肢百骸裏瘋狂奔流,又在指尖凍結成冰。被發現了嗎?剛才那幾乎衝破喉嚨的嘶吼,終究還是泄露了一絲?冷汗不再是爬行,而是決堤的冰河,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破爛的奴隸衣衫,緊緊黏在因極度緊張而繃緊如石的脊背上!
不能等死!
一個近乎本能的念頭,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瞬間衝垮了恐懼!
在那雙靴子似乎要移動,靴尖微微轉向他藏身的腐臭角落的時候:“呃……嘔!”
一聲淒厲到變調、混合著劇烈嘔吐的慘嚎,猛地從垃圾堆後炸開!熊淍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猛地向前一撲,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他胡亂撕扯著自己前襟本就破爛的布條,狠狠塞進嘴裏,牙齒深深陷入,堵住所有可能泄出的真實聲音。緊接著,身體開始了無法控製的、劇烈到扭曲的痙攣!他蜷縮成蝦米,在汙水和腐爛的菜葉上翻滾,手臂、雙腿瘋狂地抽搐蹬踹,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艱難的倒氣聲,混雜著壓抑不住的、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嘔出來的幹嘔!汙穢的粘液順著他塞滿破布的嘴角淌下,混合著額頭上瀑布般湧出的冷汗,糊了滿臉,狼狽不堪,散發著刺鼻的酸腐氣息。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嗯?”
頭頂傳來一聲短促而帶著嫌惡的疑問。靴子終於徹底轉了過來,踏前一步,靴尖幾乎探到了垃圾堆的邊緣。
一個粗嘎、不耐煩的男聲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媽的!什麽動靜?鬼叫個啥!”
另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立刻接上,帶著十足的厭惡:“還能是啥?下麵那個垃圾堆!肯定是哪個瘟奴又犯病了!吐得滿地都是,晦氣死了!”
粗嘎聲音的主人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惡臭和聲響攪擾了興致,重重地“呸”了一聲,靴子煩躁地碾了碾腳下的石階:“操!這鬼地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走開走開!別死這兒汙了老子的鞋!”他罵罵咧咧地催促著同伴,腳步聲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終於再次響起,朝著遠離垃圾堆的方向,漸漸消失在甬道上方。
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凝視,終於移開了。
熊淍緊繃到極致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驟然癱軟下來,重重地砸在冰冷汙穢的地麵上。每一次痙攣的餘波還在神經末梢跳動,塞滿破布的嘴大大張開,貪婪地、無聲地吞咽著混合著黴味和腐臭的空氣。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沿著額角、脖頸、脊背肆意流淌,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帶來一陣陣劫後餘生的虛脫寒意。他躺在那裏,像一條被拋上岸瀕死的魚,胸膛劇烈起伏,隻有那雙藏在汙穢下的眼睛,在短暫的茫然失焦後,重新燃起一絲微弱卻執拗的火苗。
嵐……她還活著!王爺“還要用”她!
這個念頭帶著灼人的溫度,瞬間壓倒了身體的疲憊和冰冷,成為支撐他這具殘破軀殼的唯一支柱。他必須活下去!必須從這裏出去!必須找到嵐!
……
日子在王府地牢最深沉的黑暗裏,如同浸透了汙水的破布,緩慢而沉重地拖行。熊淍強迫自己重新縮回那個沉默、麻木、仿佛隻剩下一具軀殼的奴隸“阿七”。他忍受著看守變本加厲的拳腳和辱罵,吞咽著更加難以下咽的餿臭食物,像塊沒有知覺的石頭,承受著一切碾壓。隻有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無人窺見的暗火在瘋狂燃燒,日夜灼烤著嵐的名字。每一次沉重的鐐銬聲響,都像敲打在他緊繃的心弦上,提醒著他那渺茫得近乎虛幻的希望,以及隨之而來、足以將他吞噬的恐懼——嵐此刻,正在經曆什麽?
這天,負責分派雜役的看守頭目,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眼神陰鷙的漢子,目光在一排佝僂的奴隸中掃過,最終落在了熊淍身上。
“你!”刀疤臉用粗糙的皮鞭柄點了點熊淍的肩膀,力道不輕,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隨意,“今天,死寂間的‘飯’,你去送。”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幾個離得近的奴隸,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仿佛連聽到這個名字都是一種褻瀆和厄運。一股混雜著驚懼和隱秘同情的死寂,在奴隸們中間無聲蔓延。
熊淍的心髒猛地一沉,但麵上毫無波瀾,隻是順從地、更深地彎下腰,喉嚨裏擠出沙啞短促的回應:“是。”
看守頭目似乎很滿意他的馴服,鼻腔裏哼了一聲,轉身走開。旁邊一個瘦小的老奴隸,趁著守衛不注意的間隙,飛快地抬起渾濁的眼,極其隱晦地瞥了熊淍一眼,那眼神裏充滿了絕望的悲憫和無聲的警告,如同在看一個即將踏入鬼門關的死人。隨即,那目光又迅速垂下,重新歸於一片麻木的死灰。
熊淍沉默地接過那個散發著餿味的破舊木桶。桶壁黏膩滑手,裏麵盛著幾塊顏色可疑、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饅頭和半桶渾濁不堪、漂浮著可疑雜質的冷水。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食物腐敗、排泄物和某種陳年血腥的濃烈氣味撲麵而來,鑽進鼻腔,直衝腦髓。
他跟在看守身後,一步步走向更深、更暗的地底。腳下的石階濕滑陡峭,布滿青苔。越往下走,空氣愈發粘稠汙濁,仿佛沉入了不見天日的腐爛沼澤。牆壁上滲出的冰冷水珠滴落在脖頸上,激起一片寒栗。黑暗中,隻有看守腰間鑰匙串單調的碰撞聲,以及兩人沉悶的腳步聲在狹窄的甬道裏空洞地回響。
終於,看守在一扇異常厚重的、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鐵門前停住。門上沒有窗,隻有下方一個僅供碗碟塞入的狹窄縫隙。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爛甜腥氣息,混雜著濃重的鐵鏽味和排泄物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毒瘴,從門縫裏洶湧而出!
看守皺著眉,顯然也極其厭惡這裏。他粗暴地摸出鑰匙,巨大的鎖頭發出沉悶滯澀的“哢噠”聲,仿佛多年未曾開啟。沉重的鐵門被猛地拉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那股積鬱了不知多少年的絕望氣息,如同地獄吹來的陰風,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寒意,撲麵而來!
“進去!手腳麻利點!放下東西就滾出來!別他媽東張西望!”看守捂著鼻子,惡聲惡氣地低吼,用力推了熊淍一把,自己卻嫌惡地退開一步,顯然絕不願踏入這“死寂間”半步。
熊淍被推得一個踉蹌,跌入了門內那片更加濃稠、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水汽和黴味。地麵粘膩濕滑,腳下似乎踩到了某種軟爛的東西。他穩住身體,強迫自己適應這幾乎剝奪了視覺的環境。過了好一會兒,借著身後鐵門縫隙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光線,他才勉強看清了這“死寂間”的輪廓。
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被粗糙地改造成了囚籠。巨大的空間裏,死寂無聲,仿佛連空氣都是凝固的。隻有不知何處傳來的、極其緩慢的滴水聲,“嗒…嗒…嗒…”,規律得如同死亡倒數的鍾擺,在這絕對的死寂裏被放大了無數倍,敲打著緊繃的神經。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如同巨獸腐朽的肋骨,將空間分割成一個個狹窄的囚籠。籠壁上布滿了深褐色的、早已幹涸卻層層疊疊的陳年汙漬,那是無數次絕望掙紮留下的印記,散發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和絕望氣息。角落裏,一團模糊的、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陰影猛地竄過,伴隨著幾聲細碎急促的“吱吱”聲:是老鼠!足有巴掌大的灰黑色老鼠,眼睛在微弱光線下閃著幽綠的光,毫不畏懼地竄過熊淍的腳邊,又消失在更深的黑暗裏。
這裏不像關押活人的地方,更像一座巨大的、被遺忘的墳墓。濃重的死氣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著絕望。
熊淍提著木桶,小心翼翼地沿著狹窄、濕滑的通道往裏走。木桶裏稀薄的湯水隨著他的腳步晃蕩,發出輕微的水聲,在這死寂中顯得異常刺耳。兩邊囚籠裏一片死寂,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有些籠子空著,柵欄上纏繞著斷裂的鎖鏈,如同垂死的蛇。有些籠子裏,隱約可見蜷縮在角落裏的、幾乎無法分辨形態的暗影,一動不動,不知是沉睡,還是早已在無聲無息中死去,隻剩下枯骨。隻有極少數,當熊淍走近時,那堆蜷縮的“東西”會極其緩慢地動一下,或者從蓬亂肮髒的毛發後麵,露出一隻渾濁、空洞、早已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茫然地“看”一眼光源的方向,隨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那眼神裏沒有怨恨,沒有祈求,隻剩下被徹底碾碎靈魂後的虛無。
通道的盡頭,是整個“死寂間”最黑暗、氣息也最為汙濁的角落。這裏的空氣幾乎凝滯,濃烈的腐爛氣味和某種傷口化膿的甜腥臭味混合在一起,濃得化不開,嗆得人喉嚨發緊,胃裏翻江倒海。這裏隻有一間囚籠,柵欄比其他地方更加粗壯,鏽蝕得也更加嚴重,上麵凝結著厚厚的、深褐色的汙垢。
熊淍屏住呼吸,強忍著翻湧的惡心,走到這最角落的囚籠前。他蹲下身,準備將木桶裏那塊最硬的饅頭和一碗渾濁的水,通過柵欄下方那個專供遞送食物的小口塞進去。
……
“呃……嗬……”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破舊風箱艱難抽動的**,從囚籠最深沉的黑暗裏傳了出來!那聲音嘶啞、幹澀,氣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會斷掉。
熊淍的動作猛地一頓,心髒在死寂中漏跳了一拍。這角落裏,竟還有活物?
他借著身後遠處鐵門縫隙透入的微光,竭力向籠內望去。隻見籠子最深處,緊貼著冰冷岩壁的角落,一堆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破爛布絮微微動了一下。那似乎是一個人,但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他蜷縮著,枯瘦得像一具蒙著皮的骨架,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個黑洞,稀疏的白發黏在布滿汙垢的頭皮上。身上裹著的“衣服”早已爛成了布條,勉強掛在嶙峋的骨架上,裸露出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色,布滿了潰爛流膿的瘡口和深褐色的老年斑。
熊淍將硬饅頭和水碗小心翼翼地推過柵欄下的小口,盡量不發出聲音。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地方時,異變陡生!
那堆蜷縮在角落裏的“破布”猛地一顫!一雙枯瘦得隻剩骨節、指甲烏黑斷裂的手,如同從地獄伸出的鬼爪,竟爆發出與其瀕死狀態完全不相稱的力量,死死抓住了冰冷的鐵柵欄!指甲在鏽蝕的鐵條上刮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刺啦”聲!
緊接著,那顆深陷在蓬亂白發裏的頭顱,極其僵硬地、一寸寸地抬了起來!渾濁、布滿灰翳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窩裏艱難地轉動,最終死死地、聚焦在熊淍的臉上!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卻又在最深處,燃燒著一點令人心悸的、瀕臨熄滅的瘋狂火苗!
“呃……呃啊!”老囚徒的喉嚨裏爆發出一種非人的、仿佛用盡全部生命擠出來的嘶啞低吼!那聲音幹裂、扭曲,帶著血沫摩擦氣管的咯咯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燒紅的喉嚨裏硬生生摳出來的!
“王…道…權!”
這三個字,如同裹挾著血與火的詛咒,狠狠砸在熊淍耳膜上!老囚徒渾濁的眼中那點瘋狂的火苗瞬間爆燃,死死釘住熊淍,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蘭…州…趙家……”
熊淍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轟然衝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成冰!他猛地僵在原地,瞳孔因極致的震驚而驟然收縮!蘭州?趙家?這如同兩道驚雷,毫無預兆地劈開了他記憶深處那片塵封的迷霧!一個模糊而遙遠的、屬於幼年時蘭州的破碎畫麵:朱紅的大門,門環上猙獰的獸頭……如同水下的幻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帶著尖銳的刺痛!
老囚徒枯槁的身體因這聲嘶力竭的呐喊而劇烈抽搐起來,喉嚨裏的咯咯聲更加急促刺耳,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極限拉扯!他死死抓著柵欄,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突,像幾條瀕死的蚯蚓!他拚盡最後一絲殘存的生命,用盡全身的力氣,從牙縫裏擠出最後的詛咒,每一個字都浸透了滔天的怨毒:
“……血債…血…償…不得好…死…死…呃……!”
“死”字未竟,那枯爪般的手指猛地一鬆,喉嚨裏發出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濃痰和血沫徹底堵塞的咯咯聲。他布滿汙垢的臉上,那點瘋狂燃燒的火苗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跳動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隻留下空洞和死灰。整個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軟軟地癱倒下去,撞在冰冷的岩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再無任何聲息。隻有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圓睜著,無神地“望”著囚籠上方無盡的黑暗,凝固著最後的不甘和詛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