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上):鄭謀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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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淍那句“自己造一條路”,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石爺和阿斷近乎死寂的心上。
    阿斷的臉“唰”地一下全白了,嘴唇哆嗦得像風中的樹葉,眼睛死死盯著下方那一條咆哮翻滾的墨色巨龍。
    “熊……熊哥……”他聲音發顫,幾乎帶著哭腔,“這水……這水是閻王開的道啊!下去……下去就沒了!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石爺沒吭聲,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先是掃過礁石間卡著的、那些隨波逐流的爛木頭,最後定格在熊淍臉上。少年人的眼神,像兩簇在極寒冰原上點燃的野火,燒著不屈,也凝著刺骨的寒。他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劇烈抽搐了幾下,猛地,他朝地上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嗓音沙啞得像是破鑼:
    “臥槽!橫豎都是個死!淹死是個痛快,被王屠那幫生兒子沒**的玩意兒抓回去,那才叫活受罪!幹了!老子跟他幹了!”
    連最老成持重的石爺都豁出去了,阿斷看著兩人決絕的眼神,知道自己沒了退路。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把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恐懼硬生生咽回肚子裏,隻剩下兩條腿還不爭氣地打著擺子。
    “好!”熊淍吐字如釘,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行動!都把招子放亮點!”
    求生的欲望如同瀕死野獸的最後嘶吼,壓倒了一切。三人如同在絕壁上覓食的岩羊,借著岸邊嶙峋怪石的陰影,貓著腰,屏著呼吸,一點點向上遊那片水勢稍緩的河灣摸去。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這條大河的恐怖。水汽裹著陰寒撲麵,砸在臉上生疼。轟隆隆的水聲不隻是灌滿耳朵,更是直接砸在胸口,震得人心肝脾肺腎都在顫。腳下的大地都在隨著水浪微微發抖。那幾根卡在石縫裏的木頭,被河水反複撕扯、撞擊,發出“砰!砰!”的悶響,仿佛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
    熊淍眼神一厲,看準一個浪頭退去的刹那,身形如豹子般猛地躥出,雙臂一張,死死抱住了其中最粗壯的一根木頭。入手冰冷滑膩,布滿濕滑的青苔和堅硬的水鏽,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不被掙脫。
    “搭把手!”他低吼。石爺和阿斷應聲撲上,三人喉嚨裏擠出低沉的號子,“嘿呦……嘿呦……”頂著河水巨大的拉扯,一點一點,將那根死沉的木頭從礁石的禁錮中硬生生拔了出來,踉踉蹌蹌地拖到岸邊一處凹陷的石坳裏。
    僅僅這一根,就累得三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阿斷更是直接癱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眼前陣陣發黑。但這,僅僅是開始!他們需要更多!更結實的木頭!還需要能把它們綁在一起的玩意兒!
    接下來的幾天,徹底成了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的煉獄。白天,輪流放哨,眼睛死死盯著莽莽山林和王家莊園的方向,耳朵豎得比兔子還高,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他們心驚肉跳。一旦確認安全,立刻像瘋了一樣撲向河岸,撲向山林。
    熊淍是絕對的主力。年輕的軀體裏仿佛藏著用不完的力氣,更藏著那股救命的執念,像一根燒紅的鐵條支撐著他的脊梁。他一次次衝向最危險的河岸邊緣,半個身子浸在刺骨的冰水裏,摸索,拖拽,將那些被大河“吐”出來的、相對完整的木頭拚命拖上岸。手臂、肩膀早被粗糙的木頭磨得皮開肉綻,傷口在河水反複浸泡下腫脹、泛白,鑽心地疼,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石爺憑著老辣的經驗,負責甄選和整理。他用石頭敲,用手掰,剔除那些看似粗大內裏卻已腐朽不堪的廢料,將形狀合適的木頭歸類,並嚐試用搜集來的、相對堅韌的藤蔓進行捆綁測試,尋找最牢固的打結方法。
    阿斷的任務是搜集藤蔓和尋找一切能塞進肚子的東西。山林像是被刮過一遍,能吃的野果苦澀難咽,偶爾找到的鳥蛋小得可憐,設下的簡陋陷阱十有九空。饑餓,像一條無形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著他們的胃和意誌。
    夜晚,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山穀裏夜風如刀,他們隻能蜷縮在冰冷堅硬的石縫裏,靠彼此那點微薄的體溫取暖。外麵是河水永無休止的咆哮,還有山林深處傳來的、不知是野獸低吼還是追兵腳步的異響,每一絲聲音都像在切割他們緊繃的神經,無人能夠安眠。
    熊淍常在深夜猛然驚醒,借著透過石縫的慘淡月光,摩挲著懷中那枚冰涼詭異的玉石和記載著“奪魄丹”的薄絹。“寒月”兩個字,像毒刺,深深紮在他心上。嵐,你一定要撐住!一定要等到我!
    啞仆最後決絕的身影,也會在他腦中閃過。那個失敗的藥人,他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他和嵐,和那座吃人的王府,和陰魂不散的暗河,到底纏繞著多少恩怨?這枚玉石,是鑰匙,還是更深的陷阱?
    謎團像沉重的鎖鏈,一圈圈纏繞著他。但現在,他無力掙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造出木筏!衝出去!
    收集材料的過程充滿了意外和死亡的氣息。有一次,阿斷在陡坡上采集藤蔓,腳下濕滑的苔蘚讓他瞬間失足,像個破麻袋一樣滾了下去,幸虧一棵斜伸出的老樹攔腰擋住,才撿回條命,但身上添了無數血淋淋的擦傷,嚇得他接連幾晚都在噩夢中驚叫。
    更驚險的一次,熊淍正奮力拖拽一根木頭,一個毫無征兆的巨浪劈頭蓋臉砸下!冰冷渾濁的河水瞬間將他吞沒!那力量大得驚人,像無數隻水鬼的手拽著他的腳踝,要把他拖進無間地獄!是石爺!這老家夥眼珠子都紅了,不顧一切地飛撲上去,幹瘦的手爪像鐵鉗一樣死死扣住熊淍的腳脖子!兩人一起被狂暴的水流拖出去好幾米,眼看就要一同被卷入河心!千鈞一發之際,熊淍喉嚨裏迸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五指如鉤,硬生生插進岸邊一塊突出岩石的縫隙裏,指甲瞬間翻裂,鮮血直流,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劫後餘生,兩人癱在冰冷的碎石灘上,看著對方如同水鬼般的狼狽模樣,竟同時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比哭還難聽,充滿了無盡的苦澀和後怕。生的希望,就是用這樣一次次從閻王爺手指縫裏摳出來的機會,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材料終於漸漸齊備。七八根相對結實筆直的木頭並排躺在石坳裏,旁邊堆著篩選出的最堅韌的藤蔓,甚至還有意外之喜——阿斷在廢棄礦坑附近,找到了幾枚鏽跡斑斑但勉強能用的鐵釘,和一小段扭曲的鐵絲!在石爺看來,這他娘的就是天降橫財!
    “有戲!咱們這筏子,真他娘的有戲了!”石爺眼中爆發出許久未見的光彩,粗糙的手掌撫摸著那些木頭,像是在撫摸絕世珍寶。
    真正的考驗降臨了——紮筏!這需要巧勁,更需要蠻力和耗死人的耐心。熊淍和石爺根據木頭的粗細形狀,反複比畫,調整位置,力求受力均勻。然後,用藤蔓一圈、又一圈,死命地纏繞、打結!熊淍甚至將體內那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的真氣都逼到雙臂,每一次勒緊藤蔓,都咬緊了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手臂肌肉僨張欲裂。阿斷在旁邊手忙腳亂地固定木頭,遞送材料。
    汗水、河水、泥漿混在一起,糊滿了他們破爛的衣衫。手掌早已不成樣子,血泡磨破了又起,起了再破,最後結成一層厚厚硬硬的血痂老繭。沒人喊疼,沒人抱怨,隻有粗重如風箱的喘息、藤蔓勒進木頭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以及大河永恒的咆哮,構成了一曲悲壯求生的交響。
    希望,就在這枯燥、痛苦、肮髒的過程中,一點點從虛無變得具體,從脆弱變得……似乎觸手可及。
    幾天後的黃昏,當最後一根主要的橫木被用藤蔓和那截寶貴的鐵絲死死固定住之後,一個長約一丈半,寬約六七尺的簡陋木筏,如同一個沉睡的巨獸,靜靜地臥在了石坳之中!它粗糙!醜陋!歪歪扭扭!遍布木刺和斑駁的痕跡!但在熊淍三人眼中,它卻比皇宮大殿還要輝煌!這是他們用血、用汗、用命、用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勇氣,硬生生從絕境裏刨出來的生機!
    三人圍著木筏,久久沉默。夕陽的餘暉如同金色的瀑布,穿過峽穀的縫隙,慷慨地灑在筏身上,為這粗陋的造物鍍上了一層悲壯而溫暖的光暈。
    “成……成了……”阿斷喃喃著,聲音哽咽,眼淚混著臉上的汙垢淌了下來,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向上咧開。石爺沒說話,隻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粗糙的筏身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咧開嘴,露出一個混雜著無盡辛酸和一絲驕傲的複雜笑容。
    熊淍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憋了不知多久的濁氣,多日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排山倒海的疲憊感幾乎將他淹沒。但他知道,現在,還遠不是鬆懈的時候!
    “再檢查一遍!所有繩結,給我用吃奶的力氣再勒緊三次!”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
    “走!”這個字,像一聲驚雷,劈在三人心中,沉重,卻又帶著無限的向往。
    夜色,再次如同墨汁般傾瀉而下,籠罩山穀。這一次,三人的心境與之前截然不同。前路依舊未知,大河依舊凶險,但至少,他們手裏有了一條船!一條能搏命的船!
    熊淍靠坐在木筏旁,用破布仔細擦拭著那幾根勉強削尖了頭的粗樹枝,這就是他們的船篙。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仿佛要刺破這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看到大河的盡頭,看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所在。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的、絕非風聲水聲的“沙沙”聲,順著微涼的夜風,精準地鑽進了他的耳朵!不是野獸!是腳步聲!輕捷,有序,而且不止一個!正在從他們側後方的山林裏,快速逼近!
    熊淍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間繃緊如鐵!他猛地抬手,五指收攏,做出了一個極度危險的警戒手勢!石爺和阿斷也是渾身一僵,臉色“唰”地變得慘白,下意識抓起手邊磨尖了的石片和木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連呼吸都屏住了,隻剩下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
    那“沙沙”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甚至能聽到壓得極低的、帶著冷厲殺氣的交談聲!
    “方位沒錯?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閉嘴!判官大人親自推算的線索,還能有假?那幾個從王府溜掉的奴隸耗子,還有那個叛逃的藥奴,肯定就藏在這附近!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判官!暗河!熊淍的瞳孔驟然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一股冰寒徹骨的冷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不是王府的普通走狗!是暗河!那群陰魂不散的專業殺手!他們竟然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路追到了這裏!
    怎麽會!他們是怎麽找到的!是啞仆臨死前留下了什麽線索?還是……這從頭到尾,根本就是一個引他們入彀的毒計!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毒蛇,順著脊椎骨縫隙一路攀爬,死死纏住了他的脖頸!他死死攥緊了手中粗糙的“船篙”,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嘣”的輕響,一片慘白。他的目光,如同陷入絕境的頭狼,飛快地掃過身邊剛剛造好、承載了所有希望的木筏,又猛地射向那殺機彌漫的黑暗深處。
    木筏近在咫尺,生路仿佛觸手可及。而索命的無常,卻已提著屠刀,踏碎了夜色!
    走?還是戰!
    【第65章(下)簡介】
    在下集中,鄭謀將正式登場,展現其狠辣手段,對秘獄奴隸形成高壓威懾。而熊淍三人則在暗河殺手的步步緊逼下,被迫做出選擇——是放棄來之不易的木筏倉促迎戰,還是冒險一搏,在殺手合圍之前強行啟航?與此同時,王府深處,關於“藥人”和“血神祭”的陰謀正在加速推進,嵐的處境愈發危急……
    【懸念】就在熊淍決定拚死一搏,衝向木筏的瞬間,一道淬毒的弩箭帶著淒厲的尖嘯,擦著他的耳畔飛過!一名暗河殺手,已無聲無息地摸到了他們身後!木筏,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生死,真的隻在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