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火神煉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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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並未帶來希望,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刮刀,將昨夜逃亡的狼狽與慘烈照得清晰無比。木筏沒有散架,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它徹底失去了控製,被一股巨大的暗流裹挾著,狠狠撞向一處隱蔽的河灣淺灘。哢嚓一聲脆響,捆綁木筏的幾根藤蔓應聲崩斷,整個筏子斜斜地擱淺在亂石灘上,宣告了它短暫使命的終結。
熊淍被巨大的慣性甩了出去,在泥水裏滾了好幾圈才勉強停下。他顧不上渾身散架般的疼痛,第一時間掙紮著爬起,撲向木筏。
“阿斷!阿斷!”
阿斷癱在即將散架的木筏上,人事不省,小腿上的箭傷因為之前的顛簸,流血更多了,整條褲腿都被染成暗紅色。他的臉色灰白,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熊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伸出手指探了探阿斷的鼻息,還有一絲微弱的溫熱。不能待在這裏!暗河的殺手絕不會輕易放棄,他們一定在沿河搜尋!必須立刻離開河岸,找個地方藏起來!
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將阿斷從木筏上拖下來,背在自己並不寬闊的背上。左手的傷口被牽扯,痛得他眼前發黑,幾乎暈厥。他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嘴裏再次嚐到腥甜味,才勉強站穩。
不能倒!倒了,兩個人就都完了!他辨認了一下方向,背著阿斷,深一腳淺一腳地鑽進河岸旁茂密的灌木叢,朝著遠處起伏的山林踉蹌而行。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在地上留下混雜著血水和泥濘的腳印。
襄陽王府,秘獄。鄭謀的命令比最刺骨的寒風還要有效。口糧減半,飲水減半,如同兩道無形的枷鎖,瞬間扼住了所有奴隸的喉嚨。原本就因營養不良而虛弱不堪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絕望的氣氛如同實質的濃霧,沉甸甸地壓在每個囚徒的心頭,連**的力氣似乎都被抽空了。
但鄭謀要的,不僅僅是屈服,更是徹底的、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他要立威!要用最殘酷的手段,將所有可能萌芽的反抗意識,連根掐滅!
第二天正午,秘獄中央那片相對寬敞的空地,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晝。所有奴隸,無論身體狀況如何,都被如狼似虎的侍衛粗暴地驅趕到這裏,黑壓壓地跪了一片。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躁動,以及一種近乎預感的死寂。
鄭謀站在空地前方的高台上,負手而立。他今天換了一身暗紅色的錦袍,袍服上用金線繡著跳動的火焰紋路,在火把照耀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仿佛他整個人都被一團血火籠罩。他陰鷙的目光緩緩掃過下麵那一張張麻木、驚恐或隱藏著不甘的臉,嘴角噙著一絲貓哭老鼠般的殘忍笑意。
“都到齊了?”他淡淡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裏,像毒蛇爬過脊背。
侍衛頭領躬身回應:“回長老,除了幾個實在動不了的,都在這兒了。”“很好。”鄭謀點了點頭,目光如同精準的獵鷹,瞬間鎖定在人群中一個相對健壯、眼神中還殘留著一絲桀驁不馴的漢子身上。這漢子曾因偷偷藏起一塊磨尖的石片,被監工毒打過後仍不服軟,是侍衛們重點關注的“刺頭”之一。
“你,出來。”鄭謀伸出手指,點了點那個漢子。那漢子身體猛地一僵,周圍的奴隸下意識地瑟縮著遠離他,瞬間在他周圍空出一小片圈子。兩個侍衛如狼似虎地衝進去,不由分說,扭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漢子掙紮著,嘶吼著,聲音在空曠的秘獄裏回蕩,帶著絕望的憤怒,“老子沒犯錯!憑什麽抓我!”
鄭謀笑了,那笑容冰冷,沒有一絲溫度:“沒犯錯?本長老說你有罪,你就有罪。”
他不再看那漢子,目光轉向所有奴隸,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寒冰炸裂:“都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就是不安分的下場!這就是試圖挑戰王府規矩的下場!”
他一揮手。一名火神派弟子捧著一個托盤快步上前,托盤上放著一枚雞蛋大小、黑乎乎的東西,表麵粗糙,隱隱散發出硫磺特有的刺鼻氣味。
那漢子被強行按跪在地上,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掙紮得更加瘋狂,雙眼赤紅,汙言穢語和惡毒的詛咒如同潰堤的洪水般噴湧而出:“鄭謀!你這老王八蛋!你不得好死!王爺!王道權!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鄭謀對他的咒罵充耳不聞,反而像是欣賞一曲美妙的樂章,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親自拿起那枚小型硫磺彈,在手裏掂了掂,然後,慢條斯理地,親手將那東西牢牢綁在了漢子的胸口位置。
動作從容,甚至帶著一絲優雅,與漢子歇斯底裏的掙紮和咒罵形成了極其殘酷的對比。“點火。”鄭謀退後一步,淡淡吩咐。
那名火神派弟子臉上露出一絲興奮而殘忍的笑意,取出火折子,熟練地一晃。“呼!”橘紅色的火苗躥起,精準地舔舐在硫磺彈的引信上。“嗤——”引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燃燒。
漢子眼中的憤怒和咒罵瞬間被無邊的恐懼取代,他發出了此生最淒厲、最不似人聲的哀號:“不!”“轟!”一聲沉悶的爆響!並非驚天動地,卻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瞬間摧毀的質感!橘紅色的火焰猛地膨脹,瞬間就將那漢子徹底吞沒!他變成了一個瘋狂扭動、掙紮的火人!皮肉在高溫下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焦糊的惡臭伴隨著黑煙,如同瘟疫般迅速彌漫開來,鑽進每個人的鼻孔!
那慘嚎聲持續了短短幾息,就變成了喉嚨被燒毀後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他在地上翻滾,拍打,但一切都是徒勞。火焰如同附骨之疽,貪婪地吞噬著他的一切。
所有奴隸都嚇傻了。他們眼睜睜看著一個剛才還在怒罵的活生生的人,在幾個呼吸之間,變成了一團劇烈抽搐、焦黑扭曲、勉強能看出人形的炭塊!“嘔——”有人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膽汁都吐了出來。有人直接嚇暈過去,癱軟在地。更多的人則是渾身顫抖,牙齒咯咯打顫,褲襠裏濕了一片也渾然不覺。他們死死地盯著那團還在微弱燃燒的焦屍,瞳孔放大,裏麵除了恐懼,還是恐懼!極致的恐懼!
整個秘獄死一般寂靜,隻剩下火焰最後燃燒的劈啪聲,以及那焦黑屍體倒在地上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悶響。石爺跪在人群中,死死低著頭,那雙飽經風霜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他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克製住不讓自己顫抖得太明顯。他能感覺到身邊阿斷(假設阿斷還在秘獄)那幾乎要崩潰的恐懼。
鄭謀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緩步走到那具還在冒煙的焦屍旁,用靴子尖隨意地踢了踢,仿佛在檢查一堆垃圾。
然後,他抬起頭,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響徹整個死寂的秘獄:“都看清楚了嗎?”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鋼針,刺向每一個奴隸的靈魂深處。“這就是榜樣!誰敢結黨,誰敢私傳消息,誰敢心存僥幸想著逃跑,這就是下場,燒成灰,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陰狠:“別以為躲在這裏就能安生,王爺的耐心是有限的,本長老的手段,你們今天隻是見識了皮毛。誰再敢不安分,我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聽明白了沒有?”最後一聲厲喝,如同驚雷炸響。奴隸們如同受驚的鵪鶉,猛地一顫,參差不齊、帶著哭腔地回應:“聽……聽明白了……”
聲音裏充滿了徹底的崩潰和臣服。鄭謀冷哼一聲,拂了拂衣袖,仿佛撣去什麽灰塵,在一眾侍衛敬畏的目光中,轉身,揚長而去。
秘獄,徹底變成了無聲的地獄。空氣中彌漫的皮肉焦糊味和硫黃味,混合著絕望的死氣,將成為這裏永久的烙印。每個奴隸的心都被那團火焰燒成了灰燼,除了恐懼,再也生不出別的念頭。
與此同時,遠在百裏之外的山林中。熊淍終於找到了一個隱蔽的山洞。他將昏迷的阿斷小心放下,自己則癱倒在洞口,幾乎虛脫。他撕下布條,重新處理自己左手的傷口和阿斷腿上的箭傷。沒有藥,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清洗、包紮。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劇烈地喘息著。秘獄的方向,仿佛有一種無形的悸動傳來。嵐那蒼白瘦弱的臉龐,石爺渾身是血卻依舊悍勇的眼神,還有鄭謀那陰鷙殘忍的麵容,在他腦中交替閃現。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壁上,粗糙的石頭磨破了關節的皮肉,但他感覺不到疼。“鄭!謀!”這兩個字,幾乎是從他牙縫裏擠出來的,帶著血,帶著恨,帶著滔天的殺意!
他仿佛能聞到,從那遙遠王府深處飄來的,那令人作嘔的、硫磺和皮肉焦糊混合的死亡氣息。他能想象到,那些可憐的奴隸們在鄭謀淫威下瑟瑟發抖的絕望!
不能再等了!必須盡快恢複體力!必須找到辦法殺回去!
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運轉體內那微弱得可憐的真氣。逍遙子師父傳授的功法口訣在心間緩緩流淌,帶著一絲微弱的暖意,試圖驅散那徹骨的寒意和仇恨的灼燒。
他知道,前方的路更加凶險。暗河的追殺不會停止,鄭謀坐鎮的王府更是龍潭虎穴。
但他沒有退路。為了石爺,為了阿斷,為了那些在煉獄中掙紮的奴隸,更為了……嵐。
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帶著複仇的火焰,將那吃人的王府,燒個幹幹淨淨!
山洞外,山林寂靜,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鳥雀的啼鳴。但這寂靜之下,湧動著的是更加狂暴的暗流。
熊淍的逃亡之路,才剛剛開始。而鄭謀點燃的“火神煉獄”,真的能永遠鎮壓住那深埋在絕望灰燼之下的……反抗火種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