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劍魂不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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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意,像是無數根冰冷的針,刺入骨髓深處。熱浪,緊接著又從五髒六腑裏燒起來,仿佛要將血液蒸幹。冷熱交攻,如同置身於地獄的熔爐與冰窖之間,循環往複,無休無止。
    逍遙子躺在粗糙的石板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的額頭布滿冷汗,嘴唇幹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尚未完全愈合的暗傷,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岩鬆老弟采來的草藥早已用完,最後一點藥力正在體內做最後的抗爭。
    “呃……嗬……”喉嚨裏溢出壓抑不住的痛苦**。他緊緊咬著牙關,牙齦甚至滲出了血絲,鹹腥味在口中彌漫開。
    不能昏過去!一旦意識鬆懈,這副殘破的身體可能就真的垮了。
    腦海裏,畫麵紛至遝來。是趙家衝天的火光,是族人淒厲的慘叫,是王道權那張偽善而猙獰的臉!
    是岩鬆老弟將他從崖底背起時,那佝僂卻堅定的背影,是追兵到來時,岩鬆毅然決然衝向敵人的決絕!是那個孩子……蘭州熊家,那場同樣由王道權一手製造的慘案中,唯一可能幸存的血脈……熊淍!那孩子若還活著,該是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承受著怎樣的苦難?
    仇恨、恩情、責任,像三條鞭子,狠狠抽打著他瀕臨渙散的意誌。“我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深陷的眼窩裏,原本因重傷而黯淡的眸子,此刻卻燃著兩簇鬼火般的寒芒。疲憊、痛苦依舊存在,但更深處,一種屬於“刺陽劍客”趙子羽的鋒銳,正在破開重重迷障,重新凝聚!
    他掙紮著,用那雙瘦可見骨、卻依然穩定的手,支撐起身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他大口喘息著,如同離水的魚。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刀子;每一次呼氣,都帶著髒腑撕裂的灼痛。但他終究,是坐起來了。
    洞外,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月光艱難地穿透濃密的枝葉,在洞口的地麵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山林裏很靜,隻有偶爾幾聲夜梟的啼鳴,更添幾分幽寂。
    他扶著石壁,一點點挪到洞口。清涼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空氣湧入肺腑,讓他精神微微一振。
    抬頭望去,夜空如洗,一彎殘月孤懸。像極了他手中那柄,塵封已久的劍。
    ……
    天,終於徹底亮了。陽光透過林間的縫隙,灑下道道光柱,塵埃在光柱中飛舞。逍遙子站在洞外一小片相對平整的空地上,手中握著一根臨時削成的木棍。木棍粗糙,甚至有些歪斜,與他昔日那柄吹毛斷發的寶劍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風聲,蟲鳴聲,遠處溪流的潺潺聲……世界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他在聆聽,不僅僅是聽,更是在“感受”。感受空氣的流動,感受腳下大地的脈動,感受自己體內那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真氣,是如何艱澀地流淌。
    然後,他動了。手腕極其緩慢地抬起,木棍隨之刺出。動作歪歪扭扭,毫無美感可言,甚至因為肌肉的萎縮和關節的僵硬,帶著明顯的滯澀感。他的身體在抗議,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都在發出痛苦的**。
    但他無視了這一切。他的精神,完全沉浸在那一“刺”之中。
    快一點!再穩一點!角度再刁鑽三分!
    腦海裏,是“暗河”殺手那詭異莫測的身法,是王道權麾下走狗那狠辣霸道的招式。他在模擬,在拆解,在無數次的失敗和修正中,重新建立身體與“劍”的聯係。這不是修煉,這是從廢墟裏,一點點刨出自己的劍骨!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臉色蒼白得嚇人,但他眼神裏的光芒,卻越來越盛。
    刺、撩、斬、格……最簡單的劍式,在他手中反複演練。沒有內力加持,沒有迅疾如風的速度,隻有最純粹、最本源的“意”。
    殺意!複仇的殺意!守護的意!
    木棍破空,發出“咻咻”的微弱聲響。偶爾,他會因為一個動作牽動內傷而劇烈咳嗽,咳得彎下腰,仿佛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但緩過一口氣後,他又會固執地抬起手臂,繼續之前的動作。
    他在和自己的身體搏鬥,在和流逝的時間賽跑。整整一個上午,他都沉浸在這種近乎自虐的錘煉之中。直到日頭偏西,體力徹底耗盡,他才拄著木棍,踉蹌著走回山洞,癱倒在石板上,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
    但他心裏清楚,那沉睡已久的“劍感”,正在一點點蘇醒。對身體的掌控,也在一分分恢複。
    ……
    除了練劍,他並未與世隔絕。這個山洞位置極好,既能隱蔽自身,又能隱約聽到穿過山林的那條官道上的動靜。幾天下來,他像一頭蟄伏的孤狼,捕捉著外界零碎的信息。
    有商隊歇腳時,夥計們的抱怨。“聽說了嗎?襄陽王府最近戒備又森嚴了,進城盤查得厲害,貨都不好送了。”“可不是!說是王府進了賊,偷了王爺心愛的寶貝兒……”
    有江湖客縱馬而過時的隻言片語。“鄭長老前些日子好像外出辦事,最近才回王府複命,火神派的排場還是那麽大!”“噤聲!王府的事也敢亂嚼舌根?不要命了!”
    “蘭州……唉,當年熊家那場大火,真是慘啊……”
    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在他腦中飛速串聯、分析、判斷。鄭謀回了王府!這條老狗,是王道權最忠實的爪牙之一,他回去,意味著王道權極有可能正坐鎮王府!王府戒備森嚴!這反常的舉動,或許不僅僅是因為“進了賊”,更可能是在防備什麽,或者……在掩蓋什麽!
    蘭州熊家!故友臨終前的托付言猶在耳,那場慘案與王道權脫不了幹係!熊家可能遺孤的下落,所有的線索,在經曆了這麽多年的追查後,都隱隱指向了襄陽王府那深不見底的院牆之內!
    藥人實驗!嵐那個可憐的孩子,還有那些失蹤的、被當成“材料”的奴隸……王府深處,必然隱藏著更驚人的秘密和罪惡!
    一個清晰的、也是唯一的目標,在他心中豁然成形:潛入王府!刺殺王道權!尋找熊淍!摧毀那該死的藥人實驗!
    這個目標像一團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燒,驅散了傷勢帶來的虛弱和寒意。他也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內傷未愈,真氣十不存一,肌肉萎縮,戰力恐怕連巔峰時期的三成都不到。此刻潛入龍潭虎穴般的王府,無異於自投羅網,九死一生。
    但是,時機不等人!王道權老奸巨猾,行蹤詭秘,錯過這次,不知何時才能再有機會!熊淍那孩子,若真在王府,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那些被囚禁、被殘害的奴隸,包括嵐,他們等不起!
    “足夠了……”他望著襄陽城的方向,目光穿透層層山林,銳利如鷹隼,堅定如磐石。“殺他,三成功力,搏命一擊,也夠了!”
    他本就是“暗河”頂級的殺手,最懂得如何在這種極端不利的條件下,發出致命的一擊。隱忍、潛伏、等待,然後,一擊必殺!
    ……
    夜幕,再次降臨。逍遙子站在山洞入口,最後回望了一眼這個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容身之所。洞內的一切痕跡都被他仔細清理幹淨,仿佛從未有人在此停留。他身上的破爛衣衫已經換下,穿著的是一套不知道從哪個倒黴的過路客商那裏“順來”的粗布衣服,雖然不合身,但足夠蔽體,也足夠普通,不會引起任何注意。
    月光勾勒出他消瘦而筆直的輪廓,像一柄即將投入烈火重鑄的殘劍,雖布滿裂痕,卻鋒芒內蘊,誓要飲血!沒有猶豫,沒有留戀。他深吸一口山林間清冷的空氣,將胸腔裏那股翻湧的殺意與決然狠狠壓下,轉身,一步踏出,身影徹底沒入濃稠如墨的夜色之中。如同一滴雨水匯入江河,無聲無息,卻帶著不可阻擋的勢頭,向著那座盤踞在遠方、燈火輝煌卻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襄陽城,潛行而去。
    夜風拂過山林,帶來遠方的氣息。那是……硫磺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皮肉焦糊的惡臭?
    逍遙子的眉頭微微皺起,腳步不停,但眼神愈發冰寒。襄陽王府,我來了。王道權,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