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捅破窗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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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踩自己影子的人不動了。
他便也停下來,轉回身看她。
夜風掠起,吹亂女人額前碎發。
她抬手將它們攏到耳後,白皙麵龐被酒精染成玫紅色。月色薄涼,淡淡白光悄然無聲地落在那張天然去雕飾的臉上,平白無故多了三分嬌豔欲滴的清冷。
隱隱泛著皎潔的光,隨她舉手抬眸,時明時暗,若隱若現,仿如隔世。
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馬,胸膛不著痕跡地微微起伏。
“累了?”
“沒有。”
薑絨這次再沒閃避。
就像之前認為的,她沒有錯。即便他推開她是為她好,但難道她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還是隻能存活於溫室的花,或者放在玻璃展櫃裏僅供觀賞的什麽瓷器。
在他眼裏,她就那麽不堪重用,甚至都不想讓她多說一句話。
那就當她是“不識時務”吧,把他的好心當作驢肝肺了。
總之,她不需要任何自以為“為你好”的保護。
想及此,薑絨將腰杆拔得越發筆挺。大方卻明顯疏離的迎上那深邃如海的黑眸。
不管什麽時候看,都能叫人心髒吃緊,為之震撼的眼睛。那雙隻有他自己明白,曾經究竟如何血雨腥風、生死離別的眼睛。
她可能真的了解不到吧。
不知盯了多久,最終是男人先偏了頭。
薑絨這才收回視線,抬步,徑直往前。
她走得很快,像是萬般情緒在心頭,煩亂、憋屈、鬱悶、生氣……不管不顧地揉到一起,好像飯局結束後桌上被倒進一個大桶裏的殘羹剩飯,仍舊沒毒,但也絕不會再吃。
長街素冷。尤其深夜,行人寥寥,鎮上為節約能源隻選擇性開了幾盞路燈。
薑絨帶著情緒,又喝了酒,再加上她本身夜盲,視線嚴重不清。起初在岸邊還好,沒甚建築遮擋,後來下橋轉進巷子,人便成了半瞎。
能聽到男人就跟在身後。她知道她很安全,絕對不會遇到半點危險。
但越是這樣,她越氣得厲害。
她實在不明白。
她實在是搞不清楚他,搞不清楚他到底都想些什麽。
心裏煩悶,腳下愈走愈快,一不留神便走到了轉角預防大車過的石頭上。
驀地腳尖仿佛被踢裂一般,疼得她一下叫出了聲。“啊!”
人撲著撞向水泥牆壁。
“噔噔——”
耳邊兩下疾步,幾乎同時,一隻有力的大手已將她胳膊攥住。她幾乎聞到了牆壁獨有的水泥味兒,然後胳膊被往後拽了下,另外一隻大手遂即落上後背,溫熱、踏實的觸感……將她穩穩撐住。
“走慢點。”
熟悉的聲音響在頭頂,一如往日的低沉清澈中卻好似摻雜進幾分擔心和如釋重負。
薑絨驚魂未定,胳膊卻很是粗魯地將那手一把甩開。後退幾步,瞪著他。
男人黑眸深沉,看著對麵情緒波動,反應異常的女人,心髒有些吃緊。
她還在生氣。
因為那天的事。
可他該如何解釋。他又怎麽解釋……
“開手電筒走吧。”他聲音很輕。“你看不清路,別走太快。”
“你怎麽知道我看不清路。”
她大概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咄咄逼人。還是一個並不算熟悉的男人……
他果然頓住了。
默了幾秒才淡淡道:“很晚了,快回家吧。”說著不等薑絨再開口,人已經大步流星出去幾米。
薑絨立刻追上去,也忘記什麽開不開手電筒。
“你還打算瞞多久?”
男人步子極快,她隻能三步並兩步地緊追慢趕。果然剛剛她能不急不緩地跟在他後麵,完全是因為他想讓她跟上。
“之前在鸞山把野狗打跑救了我的人是你,所以你右手受了傷。”
“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還是你在自欺欺人?我有夜盲症的事,除了那晚救我的人,連苗苗和小芸都不知道。你又怎麽知道我看不清的。”
“……晚上,誰都看不清。”
“那感冒藥呢?”
男人身形一滯。
薑絨雙眸死死盯著他的臉,腳下追他追得幾乎生風。
“你別是還想說我書店的監控有假。”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他真覺得自己做得所有事都不露痕跡,天衣無縫麽。“你怎麽知道我感冒?又為什麽送感冒藥給我?你在關心我?還有路燈啊……”
話沒說完,人又是一個踉蹌。
男人眼疾手快剛要伸手。
薑絨慌亂中已先抓住了他的小臂。
柔軟溫暖的手。
小卻纖長。因著情急用力,指尖微微韌向皮肉裏。
炙熱的一股什麽情緒,便順著那皮肉迅速滲透,滲透進血肉,蔓延至四肢百骸。
薑絨嚇了一跳,堪堪站穩。
抬頭看看男人,又看看她抓著的那節結實又均勻的手臂,眸中一抹堅定閃過。
暗暗咬牙,她直接把另一隻手也攥了上去。
男人:“……”
“我手機沒電了。”她說,“你走得太快。這樣更安全。”
她以為他就算不毫無情麵的把她甩開,至少也會開口拒絕。
可等了半晌,身邊的男人都再沒出聲。好像嘴巴被水泥封上了似的。
正想看他怎麽回事,那低沉清澈的聲音便從頭頂傾瀉下來。
流水般清涼幹脆,那樣的悅耳,動聽。
“嗯。”
他說。
一路再無話。
薑絨也沒再緊追慢趕。
直到書店門口。昏黃的路燈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被拉得很長,不知怎得交纏在一起。
“到了。”
她當然知道到了。
於是她放開了攥著的男人小臂。
露出一副清晰可見的指痕……
眼角不由得跳了兩跳。——她攥得有那麽大勁兒嗎?
男人顯然沒當回事,反倒避嫌似的後退一步,轉身要走。
薑絨一急,幾乎脫口而出。“誒!”說完便後悔了。她都到家了還叫他要說什麽?
男人轉回身看她。
光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晦暗不清,越發顯得他整個人深邃硬冷又神秘沉重。隻是那身形始終挺拔,仿佛不管上麵壓下幾座山,他都要一個人扛。也隻能一個人扛。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