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鋤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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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暮天寒。
    一輛四麵垂簾的篷車急速駛入丞相府,沒有在正門前的車馬場停留,而是輕快地駛到了隱蔽的後院門前。
    車馬剛剛停穩,厚重的車門無聲地開了,一個黑紗垂麵的黑衣人從篷車上下來,向著等候已久的丞相府家老福伯深深一躬。
    福伯一言未發,略微躲開身形避禮,然後領著黑衣人穿過幾道門廳,過了園林般的庭院,進入了丞相書房。
    爐火熊熊燃燒,屋內如春日溫暖,公孫弘坐在書案後前,墨子墨、霍光一左一右坐在後側,而張湯坐在了客位,聽到腳步聲,不由得都看了過來。
    在門前,福伯將來人讓進,隨即關上了房門。
    陳莫摘下了黑紗鬥篷,露出了乃祖的俊美長相,麵對大漢最頂級師徒的注視,沒有怯場,笑容滿麵,一躬到地道:“小子見過相國。”
    “見過大司空。”
    張湯望著隆重、客氣向自己行禮的人,總覺得是那麽膩歪。
    照他之前的手段,膽敢威脅自己或威脅自己權力的存在,都會被他無情誅殺,可是,陳家仿佛刺蝟一般,讓他怎麽都下不去嘴。
    隻能鼻子裏麵出氣,“嗯”了一聲,頭顱微點,受下了禮。
    陳莫笑容更盛,再次麵向了大漢最負盛名的丞相。
    看著像個風燭殘年的昏聵老人。
    公孫弘望著貌似謙卑的陳莫,淡然道:“你的謀劃,沒能呈於上君,就焚於這爐火中。”
    陳莫長噓一聲,“小子拙謀,紙墨焚於相府之火,為相國解一時之寒,便足矣。”
    “解人一時之寒,增人一冬之寒,不愧陳氏子孫。”
    “相國言重了,如覺寒冷,小子家中有一襲上好狐裘,昔年孝文皇帝所賜元祖,年雖久,但多打理,仍不失為保暖佳物,願獻相國。”
    “孝文皇帝賞物,非德者而居之,陳家,有德啊。”公孫弘意有所指道。
    陳莫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大漢立國八十餘載,頭一遭,有人說陳家有德的,這是誇讚,或是譏諷,陳莫略有沉吟:“德薄之家,唯孝文皇帝寬厚爾。”
    “為何自詡德薄?”
    幽幽一問。
    陳莫徹底接不下去了,元祖作孽太多,這能說嗎?
    老相國這直捅心窩子的聊天方式,讓書房為之一靜。
    “願意拜入我門嗎?”公孫弘再度開口道。
    居側的墨子墨、霍光神情立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前者是氣憤,腹誹著老師是騙子,關門弟子,真就隻關門是吧?
    後者是鬱悶,陳家從陳平為始,就是黃老道家的門徒,世代如此,有個墨家師兄就夠讓人心煩意亂的了,再來個道家師弟,這日子就沒辦法過了。
    而且,霍光見到陳莫第一眼,感覺就不好,怎麽形容呢,如同見到一條毒蛇。
    這與見到墨子墨截然相反,師兄就是一頭“南越大客”,憨厚巨象。
    巨象在前,毒蛇在後,霍光想到以後同入朝堂的情形就十分絕望,想搞小動作,恐怕比登天還難。
    幸好,他還有個大司馬大將軍的兄長,在老師故去後,他的仕途之路,遠比師兄、弟更順利,到時候“以大欺小”、“以上欺下”,儒術的手段有很多,倒也無懼什麽。
    張湯對老丞相收徒有所預料,所以第一時間望向了墨子墨、霍光,墨子墨反應在意料之中,霍光的神情變化,讓他忍不住一樂。
    這小子,還以為自己能以大欺小、以上欺下呢,恐怕三人裏麵,就陳莫的官職升的最快,甚至是一步到位,監察大漢內、外,真正意義上的權傾中外。
    就是上限低些,基本觸摸不到大漢丞相之位,但等霍光爬到那位置,得幾十年後了,也欺負不到陳莫,繡衣使事,是直接對上君負責的,連大漢丞相都無權幹涉。
    小小少年,根本不知道世間險惡,張湯不無惡意想到,緊接著一愣,樂什麽樂,陳莫明搶的繡衣使事,就是要從他手裏搶走的。
    書房五人,三個人忽然間都高興不起來了。
    陳莫沒有猶豫,跪在地上,叩拜道:“見過老師。”
    公孫弘扶著桌案站起,走了出來,親自扶起了新徒,笑道:“小莫,你家學淵源,拜我屬於帶藝投師,為師的儒、法,都不適合你,能教你的不多,有一句話你要記住。”
    “請老師教我。”
    “少傷天和。”
    公孫弘非常鄭重,沉聲道:“莫要成為你元祖那般人,以陰謀詭計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並以此為樂。”
    陳平故事不再為世人知,但公孫弘相信,陳家會有所記載,根據他的記憶,陳平是在混亂中勝天半子,得以善終。
    但是,諸呂之禍,大漢就那麽一次,混亂的天地棋盤,也就那麽一回,哪怕再來,陳莫、陳家就敢保證還能勝天半子嗎?
    別拿一次當永遠。
    陳家可以渾水摸魚,絕不能故意攪渾水,複辟軍,可以是數十萬人,也可以是十數萬人,甚而數萬人,陳家不可能沒有辦法降低複辟軍人數,陳莫卻沒有選擇去做。
    陳莫下意識地抬起頭,與那雙混沌的眼睛對視,身體不禁一陣顫抖,“弟子不明白老師的意思。”
    年紀輕輕,便精通了家學,正巧遇上了大漢甲子年未有之變,試探性以家學撥弄了下大勢,震驚地發現家學竟然這麽好用,心底油然而生“天地芻狗”的感覺,甚或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幾十萬人而已,死則死矣,有什麽值得勞心傷神的。
    此時此刻,驚覺有人看透了他,還警告他,不要試圖從棋子往棋手轉變,更不要擅自操縱大勢,那是取死之道。
    一股難言的慌張在陳莫心中蔓延開來。
    “不明白的好!不明白的好!”
    公孫弘感知到弟子的心亂,輕輕地拍了拍弟子的手背,助其平穩情緒,片刻之後,繼續道:“所謂的複辟、造反,症結一直在陛下,在官宦豪族,在巨商大賈,在遊俠盜賊身上,而不在其他,陛下無能動,殺官宦豪族、巨商大賈、遊俠盜賊卻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