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言，寢不語。”
    蕭崎眼皮都沒抬，淡淡地打斷了她的問話。
    裴昭夾菜的動作瞬間僵在半空，她抬眼看向對麵那個慢條斯理地用著膳的男人，一陣無語。
    她深吸一口氣，倒也是沒再說什麽，經過這兩天的相處，她倒對蕭崎偶爾的莫名其妙有些習慣了。
    裴昭默默地將菜放入口中，食不知味地咀嚼著。
    蕭崎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他放下筷子，拿起布巾擦了擦嘴角，“夫人吃好了？”
    裴昭“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沒胃口。”
    蕭崎輕笑一聲，“夫人先回府，我要進宮一趟。至於夫人心裏的疑問，我們明日再說。”
    裴昭聞言，白眼瞪了蕭崎一眼，“你現在倒是一口一個夫人叫得順嘴了，我都差點忘了閣領大人把刀尖伸進喜轎的模樣了。”
    蕭崎抬起眼眸，眼底化為陰鷙，冷冷地盯著裴昭，聲音低沉，“以後在外麵，夫人還是做戲做全套的好，休要給我惹麻煩。”
    “哦……對了，本閣領倒是不怕麻煩，就怕你裴府承受不起。”
    裴昭縱然心裏有一百個不情願，但沒辦法，如今就連長公主都知道他們夫婦二人恩愛有加，這戲台子既然搭起來了，賴是再也賴不掉了。
    可這家夥的語氣，當真是讓人聽著不爽！
    他站起身，玄色衣袍垂落，身姿挺拔如鬆，“墨七，送夫人回府。”
    “是。”
    裴昭跟著墨七走出醉夢樓，看著眼前牽著馬的墨七，犯了難。
    蕭崎進宮，烏雲駒自然被他騎走了，所以此刻……
    墨七卻像是瞬間讀懂了她的心思，渾身一個激靈，連忙擺手，甚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夫人請上馬！屬下……屬下牽著馬即可！”
    裴昭看著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心中覺得有些好笑，倒也一點不客氣。
    她動作利落地抓住馬鞍，腳踩馬鐙，一個翻身便穩穩地跨坐到了馬背上。
    “有勞墨侍衛。”裴昭端坐馬上，聲音平靜。
    墨七鬆了口氣，連忙牽起韁繩，沉默地在前引路。
    進了蕭府，春桃似乎等候多時了，“小姐！您可算回來了！”
    裴昭看著春桃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你怎麽了？滿頭大汗的。”
    春桃拉著裴昭快步走進臥房，嘻嘻一笑，“小姐，這蕭府上下對咱們還真不錯！”
    裴昭伸手輕輕理了理村淘鬢角的碎發，動作溫柔，“我們如今是寄人籬下。人家待我們好，是蕭府上下有規矩，有教養，更是看在閣領大人的麵子上。
    “我們可不能因此就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她頓了頓，看著春桃的眼睛，認真道：“還有，以後要叫我夫人。”
    春桃聞言，嘟了嘟嘴，有些不以為然：“夫人您也太小心謹慎了，縱然閣領大人是所謂活閻王，您好歹也是刑部侍郎府的千金。”
    裴昭嘴角輕笑，神色卻逐漸黯淡下來。
    她微微垂下眼簾，聲音輕得如同歎息，“這十年……不小心些，怎麽能行？”
    春桃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她猛地站起身，慌忙衝到窗邊和門邊，極其迅速地再次確認絕對無人且門窗緊閉後，才捂著胸口回到裴昭身邊。
    春桃的聲音甚至帶著哭腔，壓得極低，“噓——！夫人，這話……這話可說不得！”
    裴昭輕輕搖頭，打斷了她語無倫次的勸阻。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從前，我林家……就是因為不夠小心，才遭人構陷，滿門盡滅。”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如今，我頂著新身份活著，若是再不小心謹慎，行差踏錯半步……更會連累了裴府。”
    裴昭抬手蹭掉臉頰的淚水，“世人皆知皇室在這京城打造的那座金橋……金橋十二鎖，鎖鎖有罪名，那上麵鎖著的惡鬼，罄竹難書，可我林家何至於此……”
    春桃看著裴昭強忍淚水的模樣，心如刀絞。
    她緊緊握住裴昭冰涼的手，眼中也迅速蓄滿了淚水，“夫人……奴婢知道您心裏苦！否則，您這十年何至於在仕途上勞苦奔波……”
    春桃說不下去了，淚水奪眶而出。
    裴昭抬起淚眼看向春桃，眼中充滿了愧疚，“當年之事，林家上下，連同仆役在內，無一幸免……甚至，還連累了你遠在齊州的家人……”
    春桃連忙用力搖頭，“夫人千萬別這麽說！奴婢不怪您！一點都不怪！若不是出事前半月，老爺心善，準奴婢回老家省親探望病重的老母，奴婢……奴婢也早就……”
    她哽咽著，緊緊抓著裴昭的手，“這十年，還好有奴婢陪著夫人，否則夫人您一個人滿心愁緒都無人能訴說……”
    她頓了頓，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試圖安慰裴昭：“不過現在好了！夫人您嫁入了蕭府，有了閣領大人……閣領大人他位高權重，手段通天，或許……或許他能幫……”
    “不可！”
    裴昭猛地打斷春桃的話，“任何人都靠不住！這件事，隻有我自己能做……”
    她深吸一口氣，把所有的軟弱和委屈重新壓回心底最深處。
    “總有一天，那金橋之上刻著我林家姓氏的第十二把鎖，我會親手斬下！”
    春桃緊抿著嘴唇，狠狠地點了點頭，淚水再次滑落，聲音堅定：“奴婢相信夫人！奴婢相信夫人一定可以做到！”
    裴昭看著春桃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心中翻騰的恨意與悲傷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
    她強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抬手擦去春桃臉上的淚水。
    “太久沒有提及這些往事了……有些失控了。”
    她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疲憊，“還好有你……春桃，還好有你在我身邊。否則，這些事壓在心裏，我真是……要被憋死了。”
    她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此事我們不要再提了，就讓它……繼續藏在心裏吧，直到……”
    “我們準備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