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裴昭裹緊了身上的寢衣，臉頰上的紅暈如同被水汽蒸騰過一般，久久未散。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羞惱與悸動，小心翼翼地探身，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果然，蕭崎正坐在床邊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唇角微勾，仿佛在欣賞她此刻的窘迫。
    裴昭心裏一絲不好的感覺升起，眼睛不敢看蕭崎，“蕭崎！你別忘了我們的約法三章！你我不可同床共枕！”
    蕭崎眉梢微挑，嘴角的弧度更深，“哦？是嗎？”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朝裴昭走近一步，“夫人不是還跟陸晟說，你我同心同德，同舟共濟麽？怎麽，才洗了個澡的功夫，夫人就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裴昭一噎，這才想起那時為了堵陸晟的嘴，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場麵話。
    她看著蕭崎那張寫滿“我看你如何狡辯”的臉，心中氣悶，臉上卻硬生生擠出一個假意的笑容，嘻嘻道：“夫君說笑了，同心同德自然是要的。”
    “不過嘛……眼下時辰不早，有這功夫開玩笑，不如早些歇息！”
    說完，她也不等蕭崎反應，徑直繞過他，快步走到自己那張靠窗的軟榻前，利落地脫鞋上榻，拉過薄被將自己裹了個嚴實，麵朝牆壁，閉眼裝睡。
    動作一氣嗬成，明白清楚地告訴蕭崎——我睡了別煩我。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裴昭起身梳洗完畢，她換上了一身幹淨利落的刑部官服，青碧色的襦裙襯得她身姿挺拔，眉宇間帶著一股英氣。
    她看了一眼內室方向，蕭崎似乎還未起身。
    昨夜睡前她便想好了，這門婚事，在所有人眼中裏都是勉強與算計，她出嫁那日的冷清與難堪更是曆曆在目。
    但無論如何，她既已嫁入蕭府，該有的禮數，隻要是她能做到的，便盡力做到。
    回門，便是其中之一。
    至於蕭崎……他當初迎娶她時便毫無誠意，這幾日同處一室倒也相敬如賓，但也僅僅是相敬如賓。
    於是，她悄無聲息地出了臥房，吩咐春桃備車，獨自一人離開了蕭府。
    裴府門前。
    當裴昭的馬車穩穩停下，她利落地跳下車時，門口值守的下人看清來人，一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
    府裏上下自然都心知肚明，今日是大小姐回門的日子。
    可老爺和大娘子那邊，從昨日到今晨，都未曾特意吩咐張羅，府裏氣氛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沉悶。
    下人們私下裏都猜測，大小姐嫁入那閻王殿，怕是凶多吉少，這回門禮……怕是懸了。
    可如今，裴昭不僅回來了，而且神采奕奕，步履生風，哪有半分受磋磨的樣子？
    “小……小姐？”一個老管家顫聲喚道。
    裴昭朝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徑直朝府內走去。
    剛穿過前院，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哎呀呀！我的阿昭！”
    裴夫人風風火火地從內院跑了出來，一把拉住裴昭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快讓娘看看！這才幾天沒見，怎麽瞧著……瞧著……”
    裴昭被她這緊張的樣子逗笑了，反手握住母親的手，故意轉了個圈，打趣道：“阿娘看清楚咯，女兒一根頭發絲兒都沒少，胳膊腿兒也都好好的，沒缺沒斷！”
    “哎呦！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
    裴夫人聞言，臉色驟變，慌忙朝裴昭身後望去，確認蕭崎並未跟來，這才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嗔怪道，“如今你可是蕭夫人了！這種話怎麽能隨便說出口？叫別人聽去了，還以為我們會覺得閣領大人是個什麽人呢……”
    說著，她還緊張地朝正廳方向使了個眼色，暗示那裏有客人在。
    裴昭順著母親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見正廳裏坐著個人。
    衣著華貴、麵容帶著幾分刻薄相的婦人，正是裴夫人娘家的嫡長姐，嫁入趙家的趙沈氏。
    裴昭心中了然。
    這位趙姨媽，素來與母親不和，又嫉妒母親嫁入裴府後日子過得比她好，兒女也比她爭氣。
    當初聽聞自己嫁給了蕭崎這個活閻王，又在婚禮上顏麵盡失，她怕是最高興的那個。
    今日特意選在回門日登門，無非是想來看笑話的。
    裴昭嘴角冷笑，大大方方地挽著母親的手臂，走進了正廳。
    “趙姨媽安好。”裴昭依禮微微福身，姿態從容。
    趙沈氏見裴昭進來，臉上立刻堆起誇張的笑容，放下手中的茶盞，熱情地招呼道：“哎喲！阿昭回來了！正和你娘說起你呢，可巧你就到了！快過來讓姨媽瞧瞧！”
    她站起身，拉著裴昭的手，也學著裴夫人方才的樣子上下打量，嘴裏嘖嘖有聲：“瞧瞧，這才嫁過去幾天，小臉兒都瘦了一圈了！哎呦，真是讓人心疼！”
    裴昭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臉上掛著得體的淺笑，“趙姨媽多慮了。”
    “蕭府上下規矩嚴明，仆從各司其職，府內清淨得很。廚子更是陛下禦賜的，手藝精湛，飯菜可口極了。我在那兒吃得好睡得香，日子過得挺舒坦，就不勞趙姨媽費心操勞了。”
    趙沈氏被她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臉上笑容僵了僵，隨即又扯開嘴角，“傻孩子，你不懂！這女人家嫁了人，哪能光顧著自己舒坦？得以夫君為重，以夫家為重！你看你……”
    她目光挑剔地在裴昭身上那身青碧色官服上掃過，撇了撇嘴，“這天天穿著官服，板板正正的，像什麽樣子？哪有點新婦的嬌媚勁兒？”
    說著，她拿起旁邊桌上帶來的一匹顏色鮮豔、繡著繁複牡丹花紋的錦緞料子，就往裴昭身上比劃：“來來來，瞧瞧這料子，多鮮亮！多襯咱們阿昭的膚色！”
    “這以後啊，在府裏還是穿得鮮豔點，打扮得嬌俏些。我就不信了，那蕭閣領再是鐵石心腸，還能不喜歡漂亮水靈的姑娘？”
    那豔俗的料子和刺鼻的熏香讓裴昭一陣反胃。
    她抬手，毫不客氣地將料子推開，語氣依舊平靜，“趙姨媽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自有刑部俸祿，置辦衣裳綽綽有餘。”
    “況且，我裴昭向來憑本事立足，從不以色示人。這料子，趙姨媽還是拿回去給表姐穿吧，她應當是用得著的。”
    這番話，既點明了自己不需要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又暗諷趙沈氏的女兒才需要靠這些來博取夫君歡心。
    話音未落，二妹裴思思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身旁的生母喬氏臉色一變，趕忙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低聲斥道：“沒規矩！”
    但喬姨娘自己眼底也藏著一絲笑意。
    趙沈氏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她強壓下怒火，眼珠一轉，故意伸長脖子朝廳外張望，聲音拔高了幾分，“哎？這說了半天，怎麽不見姑爺人影啊？”
    “今兒可是回門的大日子，姑爺……該不會是貴人事忙，忘了這茬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