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快意樓，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裴昭站在略顯冷清的街角，回頭望了一眼那棟掛著“快意樓”牌匾的二層小樓。
    她心裏清楚，這位四娘還有什麽沒有說。
    方才最後詐她那一下，四娘的反應雖然沒有什麽破綻，但是裴昭總覺得四娘肯定隱瞞了什麽。
    但眼下，她拿不出任何證據，四娘顯然打定主意置身事外。
    線索似乎又斷了。
    那就隻能換一個調查方向——孫府。
    然而，孫府如今的情形特殊，孫啟宸剛剛卷入紅蓮案，慘死淨國寺佛窟，孫國公痛失愛子，闔府上下正沉浸在悲痛與恐慌之中。
    此時貿然登門，調查林萱姑娘的案子，無異於火上澆油，被拒之門外幾乎是必然的。
    裴昭秀眉微蹙，看來，得叫個人……一個能鎮得住場麵，讓孫府不得不開門的人。
    她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禦守閣的方向走去。
    禦守閣森嚴依舊，門前守衛見裴昭回來，恭敬行禮。
    “夫人。”
    “閣領在何處？”裴昭問道。
    “回夫人，閣領大人正在書房處理公務。”
    裴昭點點頭，徑直走向蕭崎的書房。
    剛到門口，便見墨七如同門神般侍立在側。
    “夫人。”
    墨七微微躬身，“閣領大人正在處理公務，夫人若不急，可稍後再……”
    他話音未落，書房內便傳來蕭崎低沉的聲音：“讓她進來。”
    墨七的話戛然而止，抿了抿嘴，臉上閃過一絲極淡的尷尬，隨即側身讓開。
    裴昭對著墨七揚了揚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得意，推門而入。
    書房內光線明亮，蕭崎正坐在寬大的書案後，麵前攤著幾份卷宗。
    他並未抬頭，手中朱筆在紙上快速批注著什麽。
    裴昭剛踏進門檻，腳步聲還未落穩，蕭崎卻已放下朱筆，霍然起身，繞過書案，徑直朝著門口走來。
    裴昭一愣，下意識問道：“你去哪？”
    蕭崎腳步未停，與她擦肩而過，“能讓你從調查案子裏抽身，想起來回家看看夫君的，隻有一件事。”
    他走到門口，才側過頭，深邃的眼眸瞥了她一眼，“那就是去孫府。”
    裴昭被他點破心思，臉上微微一熱，隨即嘻嘻一笑，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快步跟了上去。
    “知我者，夫君也。”
    再次踏入孫國公府，氣氛比上次更加壓抑沉重。
    府內依舊處處懸掛著白幡，空氣中彌漫著香燭紙錢的味道，仆人們個個垂首斂目，步履匆匆，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裴昭跟在蕭崎身後，心中那份拘謹倒是少了幾分。
    既然在皇上麵前，孫府與紅蓮案的關係已經挑明，那麽此刻再來，便是奉旨查案，名正言順。
    孫府正廳內，氣氛凝重。
    孫夫人一身素服，坐在主位下首，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顯然還未從喪子之痛中緩過來。
    她身旁坐著的孫家二房，眉眼間帶著幾分精明與疏離。
    裴昭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孫夫人，二夫人，今日叨擾，實為查案所需。”
    “刑部複核一樁舊案，涉及快意樓一位名叫林萱的女妓，聽聞孫大公子生前曾與她多有往來，故來府上詢問一二。”
    “快意樓？”
    孫夫人一聽這三個字，原本憔悴的臉上瞬間湧起一股怒意，聲音也變得尖厲起來，“又是快意樓！京兆府早已結案！阿宸他……他如今屍骨未寒，你們有完沒完？！非要往他頭上潑髒水，讓他死了也不得安寧嗎？！”
    她情緒激動，胸口劇烈起伏，看向裴昭和蕭崎的目光充滿了怨恨。
    “姐姐此言差矣。”
    一旁一直沉默的孫家二房夫人，此刻卻輕笑出聲，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她手裏慢悠悠地搖著一柄團扇，目光似笑非笑地掃過孫夫人，“京兆府為何匆匆結案，姐姐心裏難道不清楚嗎？”
    孫夫人聞言，猛地轉頭，惡狠狠地瞪向二房夫人，眼神如刀。
    二房夫人卻恍若未見，隻是繼續搖著團扇，“那日京兆府的人上門詢問大公子行蹤，姐姐可是又打又罵，將人直接轟出了府門。沒過多久，那案子便草草以自盡結案了。要說這心裏沒鬼……嗬嗬，也未可知呢？”
    “你！”孫夫人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二房夫人，“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阿宸若不是跟著你那個不成器的賤種瞎混，沾染了那些下三爛的習氣，也不至於留戀於那等醃臢風月之地，更不至於……不至於惹上這等無端禍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哪還輪得到你在這裏說三道四？！”
    麵對孫夫人的辱罵，二房夫人臉上依舊掛著笑意，身子甚至更放鬆地斜靠在椅背上，“當事人雙雙死無對證，可不是任憑姐姐你怎麽說都行麽？不過……”
    她話鋒一轉，目光投向蕭崎和裴昭，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意味：“如今官爺們為了此事再次登門，想必其中……是真有蹊蹺也說不定呢？”
    孫夫人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她猛地轉向蕭崎和裴昭，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蕭閣領！阿宸他……他是不學無術，是流連風月……”
    “可他心底淳厚善良，絕非大奸大惡之徒！他怎麽可能做出殺人這種事情來？！”
    “你們大可以去打聽打聽！但凡認識阿宸的人，誰不說他一句謙和有禮，滿腹詩書？他自幼飽讀聖賢，善吟詩作對，待人接物溫和有度，京中與他相交的文人士子不在少數！若是有半點關於他為人不端的說法，你們再來問罪也不遲！”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一個母親維護亡子的決絕，眼神更是死死地盯著蕭崎和裴昭，那意思再明白不過——話已至此，你們可以走了。
    蕭崎麵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裴昭則微微蹙眉，孫夫人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關於孫啟宸的風評，似乎確實如她所言。
    蕭崎站起身，聲音沉穩：“孫夫人節哀。今日叨擾，多有得罪。若夫人所言屬實，禦守閣自會查證清楚，還大公子一個清白。”
    “告辭。”
    裴昭也跟著起身。
    孫夫人緊繃著臉，沒有回應，隻是別過頭去，顯然不願再多說一個字。
    二房夫人則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掛著那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出了孫府大門，裴昭剛想開口，蕭崎卻已先一步說道：“孫啟宸此人，我已派人詳查過。”
    他目光望著前方，聲音平淡，“確如孫夫人所言，表麵看來，無可指摘。”
    “他自幼聰慧，飽讀詩書，尤擅詩詞歌賦，在京城文人圈中頗有才名。待人接物，溫和有禮，出手大方，從未聽聞有仗勢欺人、欺淩弱小之舉。”
    “與他相交者，多讚其風雅。”
    裴昭聞言，眉頭鎖得更緊：“越是完美無瑕，越可能暗藏玄機。”
    “那快意樓太過偏僻了，完全不像是京中權貴會特地前往的地方，更別說孫啟宸連續多日前往了。”
    “既然孫啟宸身上看不出端倪，看來，還得從林萱姑娘身上找找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