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航大廈，41樓，沈鴻抬頭看著大屏幕。
    醒目的紅點，已經變成了一個個的紅色圓圈，各自籠罩了一片醒目的區域。
    整個海陵市，已經有四十多個地點，已經被入侵成功，且已經展開了迷霧，覆蓋了麵積不等的區域。
    這四十多個車隊，擁有全副武裝，且戰鬥力極強的行動人員數千人，而且處在鬧市之中。先不說現在協調辦人手夠不夠，戰鬥力夠不夠的問題，想要和他們進行武力衝突，說不定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但如果任由他們繼續下去，後果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而同一時間，還在不斷有其他的區域被突破，232個紅點，除了被摧毀和攔截了的少數幾個之外，其他的紅點正在不斷變大，顯然他們也在逐漸突破。
    沈鴻從未有經曆過如此棘手的時刻。
    任何一個決斷，都如此困難。
    當然，沈鴻也不能就此什麽也不做。
    在剛才短短的一段時間裏，他已經做出了決策。
    從減少傷害的角度來說，現在最好的辦法，是集中優勢兵力，阻止和阻擊尚未成功通過臨界區的那些隊伍。
    臨界區空無人煙，即便是進行戰鬥，也不會對外界造成影響。
    而現在已經被對方占據的區域，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疏散人群，盡量讓人群遠離這些已經被突破的地點，盡量減少傷害。
    問題是，現在沒有任何一個地點是絕對安全的，除非讓他們撤離海陵市。
    而城市級別的疏散，需要的人力物力，絕對不是短時間就能組織起來的。
    消息傳出去的一瞬間，可能就已經造成混亂和恐慌了。
    “這種時候，可能隻能相信我們的市民，讓他們努力自救了。”沈鴻說，“必須把消息公布出去。”
    “你確定？”李鐵強問道，作為處理和跟進過許多大型的群體事件的老警察，李鐵強知道，某些時候，失控可能更可怕。
    “我不確定，但是沒有其他辦法了……而且，我不知道該如何通知他們……如果能有一個什麽辦法……”沈鴻皺眉，就在此時，他就聽到“那個誰”說：“他們可能已經都知道了。”
    “什麽？”沈鴻一愣。
    “我是說，已經有人在做這件事了，有很多人已經被發動起來了。”
    ……
    海陵市，街頭，林家強被一名特別行動隊隊員粗暴地推出了排隊的隊伍。
    “你幹什麽？”林家強怒聲道，他剛想爬起來站回隊伍裏，特別行動隊隊員就已經把手中的武器抬了起來。
    林家強僵住了。
    身在海陵市，大部分人都沒有對武器的那種敏感和恐懼，男人們看到了，說不定還要靠近，好奇一下。
    但是在被武器指著的時候，感覺絕對不一樣。
    有那麽一瞬間，林家強覺得自己背脊發涼，頭發發炸，全身似乎都僵住了。
    直到他被人一把拽住，拽到了隊伍之外。
    “你幹什麽一直插隊啊！你耽誤了我們排隊了知不知道！不要亂插隊，我忍你很久了！”有人旁邊一把拽住了他，把他從人群中拽走，那名特別行動隊隊員手中的武器追著他，但是看到附近的人群，還是把槍口垂了下來。
    被拽到了人群之外，林家強轉頭看過去，才發現麵色蒼白，嘴唇發紫的趙文傑。
    剛才是趙文傑把他拽了出來，而現在，趙文傑也已經嚇得全身顫抖。
    “你不要命了！”趙文傑說。
    “我……”林家強當然不是不要命了，他隻是……沒有經曆過這些，不知道到底有多危險。
    現在他知道了，隻有一陣陣的後怕。
    “問問你的小機器人，現在我們該怎麽辦？”趙文傑頓了頓，道：“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啊……”
    “我不知道。”林家強搖頭，“但是現在我們必須做點什麽，也隻有我們做點什麽了。”
    “家強，你們該走了，再繼續待下去，你們也可能有危險。”林家強的手機上，洛倫茲道，“趁現在趕快走，離開這個城市，暫時不要回來了……”
    聽到洛倫茲說“離開這座城市”，有那麽一瞬間，林家強覺得自己有點恍惚。
    一種“這個世界為什麽這麽不真實？我不會是在做夢吧”的恍惚。
    現在自己所經曆的一切，是真的嗎？
    可是，似乎這些天來，自己所經曆的一切，都不太像真實的，就像是進入了某種抽象的，光怪陸離的，魔幻的世界。
    從遇到唐同學的那個夜晚開始。
    被人“拯救”，被人關注，遇到了OIFU，遇到了洛倫茲……
    “我們走吧，聽你的小機器人的。”趙文傑說，“我們已經做了很多事情了……”
    林家強轉頭看向了依然很多人的街道，看著有人在逃離，有人在靠近，不同的人流，在他的眼中，似乎化成了一個個的箭頭。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在高空俯瞰這個世界，而眼前的街道穿行的人流，都變成了一個個小機器人。
    毫無辨識度，隻是這紛亂的世界上，一個隨機向前或者向後的“粒子”。
    隻是一個個並無意義的箭頭。
    “文傑，你有沒有什麽時候，會覺得自己一生隻是碌碌無為，隻是在茫然而毫無目的的向前走？”
    “啊？”趙文傑沒想到林家強會在這個時候，跟他來一句這麽“哲學”的話。
    “每天都是啊。”趙文傑說。
    “那你有沒有害怕過，自己的人生，會一直這麽毫無意義，一直到死？”
    “其實我覺得能夠吃飽飯，就已經很幸福了。”趙文傑說。
    林家強笑了，是啊，隻有真正挨過餓，被逼到過絕境的人，才知道某些簡簡單單，似乎本就一直應該存在的東西，是多麽難得。
    能夠填飽肚子，就已經很厲害了。
    “還記得我們之前在宿舍裏的臥談會，總是會討論許多不切實際的東西……譬如什麽突然穿越了啊，什麽突然擁有了超能力啊……”
    “我們在橋洞裏麵住著的時候，我們還討論過這件事……唉，別做夢了，就算是我們穿越了，我們也是最底層，就算是我們擁有了超能力，我們恐怕也是弱雞……”趙文傑說。
    人在低穀的時候，總是會否定自己，也總是會失去信心。
    但也會認清現實。
    “可是，你知道，我見過唐同學。”
    “他就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人，也沒有四隻眼睛，也沒有特別聰明，據說他開黑也很菜，他的馬客網才1300分。”
    “他也是個很普通的人，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人。”林家強說。
    然後他對趙文傑說：“你快走吧，你媽媽還等著你賺錢看病呢，你趕快去坐地鐵，現在可能還能擠上去……”
    “你呢？”
    “我還能再做點什麽，再多做點什麽。”林家強說，“放心吧，我有小機器人呢，我沒事的！”
    說著，林家強突然看到路邊，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突然晃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他的母親嚇了一跳，連忙抱住他，拚命搖晃著：“寶寶，寶寶你怎麽了，寶寶你醒醒。”
    “你們快走！別呆在這裏！快抱孩子走！”林家強對她說，“快走，離開這種車遠一點，別靠近這種地方。”
    那名母親已經六神無主，充耳不聞，依然焦急地晃著自己的孩子。
    “你快起來！”林家強去拽她說，“快走，快走！”
    “走，我帶你去醫院！”趙文傑說，“我的電動車就在旁邊，你抱緊孩子，坐在我後麵！”
    那母親才反應過來，慌忙跟著趙文傑奔向了他的車座。
    趙文傑騎上了電動車，回頭看過來。
    林家強對他擺了擺手。
    “快走！”他用嘴型對趙文傑說。
    趙文傑疾馳而去。
    林家強目送趙文傑的身影幾秒鍾，他不知道在這種時候，他們分開之後，還能不能再相見。
    他的心中，此時依然充斥著強烈的荒謬感和怪異的不真實感。
    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感慨，因為他看到更多的人，在路邊倒下，他看到焦急的父母呼喚孩子，白發蒼蒼的老人，呼喊著老伴。
    這個城市，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這是真的嗎？
    “我現在該做什麽？”林家強問洛倫茲。
    “你該逃跑的，這不是你的戰爭。”洛倫茲說。
    “除了逃跑呢？”
    “盡量讓更多人遠離這裏，我會幫你標示出來安全的地方。”
    “好。”
    林家強看到有兩個老人正一前一後向這邊走，連忙趕上去，攔住了他們。
    兩個老人似乎剛剛從超市裏麵出來，手裏拎著兩袋雞蛋。
    “我聽說前麵給消毒呢，你怎麽能攔著我們不讓我們過去呢？我看到那邊都有人暈倒了……”
    “對啊，你這孩子，怎麽這樣呢？”被林家強攔住之後，兩個人急了，“你看排隊的人越來越多了！”
    “老頭子，我覺得我有點不舒服……”後麵身體看起來更差一點的老奶奶說。
    “快點讓開！我老伴不舒服……”老頭子聲色俱厲，但也已經表現出了某種不適。
    可即便是這樣，還要扒拉開林家強，就要向前方的隊伍後麵湊。
    林家強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幹脆走吧。
    有些人不值得他浪費時間，他隻能勸住聽勸的人。
    但是……他回憶起許多曾經在自己落魄時幫助過自己的人，還是忍住了。
    他想要再好好勸說一下，突然腦海裏靈光一閃。
    等等，洛倫茲說，自己之所以沒有問題，是因為OIFU保護了自己。
    雖然……林家強並不知道為什麽OIFU保護了自己。
    但是在他的心目中，OIFU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程序，OIFU能做到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他都不會懷疑。
    如果這是OIFU的效果，那讓這些人也裝上OIFU不就好了？
    林家強微笑道：“爺爺奶奶，我不是阻攔你們去，而是那邊排隊的話，需要先驗碼，要裝一個應用！”
    兩個人恍然大悟：“哦，這樣啊！”
    這個我們熟！
    “我們不會裝啊，小夥子，你能幫我們裝上嗎？”
    “好的好的，爺爺奶奶你們別著急，我幫你們裝上，你們就可以過去排隊了。”林家強說。
    “唉，我就說你誤會了人家小夥子了吧，現在的年輕人，哪有那麽壞的！”
    幫兩個人裝好了OIFU，林家強揮手和兩個老人再見，看著他們的背景，他想：
    等我再沒飯吃了，我就找他們倆賣保健品。
    等等，我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會吐槽了呢？
    “這樣應該就行了吧？”林家強對洛倫茲說。
    OIFU的滲透率和安裝率，顯然是在成年人、特別是年輕人中比較多。
    而老人、孩子等，反而和OIFU沒有什麽關係。
    現在，林家強突然找到了辦法，可以幫其中一部分人裝上OIFU了。
    “你是怎麽說服他們的？他們怎麽會這麽容易就聽了你的話？”洛倫茲不解。
    你一個小機器人，當然不會懂了，你沒有某段時間的集體記憶啊！
    林家強笑而不語。
    “強子，我發現你真是個天才。”洛倫茲說。
    嗯，誰說我是個天才的？
    我隻是一個曾經被關在寢室裏好幾個月的剛畢業的大學生啊！
    林家強心說。
    “我馬上把這個方法告訴別人！”洛倫茲說。
    “再順道告訴他們，讓他們告訴這些安裝程序的人，年齡太小的孩子不能消毒，要盡量遠離消毒的人群。”
    洛倫茲：“？？？”
    ……
    啟航大廈41樓，沈鴻皺眉看著大屏幕上的畫麵。
    人群在呈現出某種……趨利避害的趨勢。
    他不知道這種事情是怎麽發生的，但他們似乎確實在呈現出某種自救的趨勢，也為自己爭取了時間。
    但是……
    隨著越來越多的車隊通過了臨界區，他們又能躲到哪裏去呢？
    “我們已經摧毀了177點位的車隊。”沈鴻接到了特勤二隊隊長孔若飛的報告，“目前正在趕往178點位。”
    “傷亡怎麽樣？”沈鴻問道。
    孔若飛沒有回答，而是說：“我們會守住178點位。”
    沈鴻知道，自己不用問了。
    通訊中斷，沈鴻站在那裏，看著大屏幕。
    “我也該去了。”李鐵強說。
    沈鴻默默點了點頭，道：“這裏也不需要我了。”
    該做的都做了，該他們上戰場了。
    他轉身要走。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哪位？”
    “我姓陳。”那邊的聲音，讓沈鴻覺得有點奇怪，不論是節奏還是語調，都有一種生硬感，“增援已經在路上了，請你們一定要挺住。”
    沈鴻：“？？？”
    “協調辦不隻是有林破曉，也不隻是林破曉的協調辦。”電話裏，那個聲音道，“抱歉我們這幾天一直在整合其他的資源，我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
    “希望你們能及時趕到。”沈鴻說，他轉身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