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好心辦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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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還吊著半口氣的陳夫人,此刻眸色清亮、神態倨傲,看向淩初的眼神,儼然一位博弈的勝者。
    “我哪有什麽苦衷?淩娘子別亂說話啊。”
    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就差明著告訴淩初,自己就是故意的,完全不是她前兩日粗俗潑婦的樣子。
    淩初很意外,在陳夫人主動暴露真麵目之前,她居然一點也沒看出來。
    不過吸取了魏夫人的經驗,她也學會了不輕易被一個人看似惡毒的嘴臉迷惑。
    那到底什麽時候的陳夫人才是裝的?
    藥湯的熱氣漸漸消散,苦味卻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淩初垂下眼瞼,從容地笑了笑。
    “夫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在來的路上我就想過,你可能會矢口否認,也可能會漏洞百出地遮掩,沒想到你還挺坦誠。應該是料定了拿不出證據吧?畢竟桃紅是月輕娘子的丫鬟,她為了護主作偽證也是情理之中。”
    陳夫人笑而不語。
    確實沒有證據啊。一個小丫鬟信口雌黃罷了,這也能攀扯到她頭上?
    淩初故作遺憾地隨手整理起自己的裙擺,“我本不想做得太難看,奈何夫人非要讓我做惡人。乖乖跟我在大人麵前說一聲,保月輕娘子一條命不行嗎?她與你有沒有血海深仇。你若不肯,那我隻好用點手段了。”
    她站起身,一邊走向門口,一邊背對著陳夫人說道:“我啊別的本事沒有,唯獨察言觀色還算厲害,你闔府上下這麽多奴仆,我總能從他們嘴裏撬出點什麽。”
    聞言,陳夫人的眼中看過幾分恍惚和擔憂,但很快就穩住了心神,“還需要屈打成招嗎?我與康堰夫妻不睦是有目共睹的,我就是對他動了殺心又怎樣?讓他吃下那藥的終究不是我。”
    她歪著身子,肆意發泄對月輕的惡意,和自己被辜負的憤恨。
    “你想讓我幫那個小娼婦?我偏要讓她丟了命!誰然她把我夫君的魂兒勾走,讓我成了被人笑話的黃臉老婦!她不是非我夫君不嫁嗎?那就去黃泉底下陪他好了!正好姓康的喜歡她,到了下麵也不怕沒人陪!”
    她越說越激動,到了後麵,又成了撒潑的腔調,手臂也不自覺揮舞起來。
    淩初忽然覺得她挺悲哀的。
    或許陳夫人早年也是個嫻靜溫婉的女子,是康堰的冷漠和風流逼瘋了她,憎恨讓她不幸的任何人。
    但月輕不無辜嗎?賣笑求生是因為男人會買笑,若有的選,她不想堂堂正正拜入醫家師門?
    既然說不通,淩初也不打算廢話。
    “這麽說夫人承認對康堰早已沒了感情?早就想弄死他的話,又為何要尋短見呢?”
    陳夫人不說話了,剛才高昂的手臂也放了下來,下意識讓床頭挪了挪,試圖將自己的臉躲在帳幔之後。
    淩初不慌不忙,從她的角度正好能透過軒窗,看到不遠處守在竹叢裏的暗衛。
    這些都是辛和鈺的人,明為保護實則監視,在這暑熱天的,多辛苦啊。
    她輕輕喟歎,故意揚高聲調。
    “夫人,你到底有沒有弑夫的心,我管不著。但你為了不惹人懷疑,裝腔作勢尋死覓活,累得大人特地給你尋來救命的大夫,這欺瞞之罪……夠打多少板子?”
    窗外落了兩隻雀兒,嘰嘰喳喳地給蟬鳴和弦。陳夫人閉上眼,煩透了外麵的聒噪。
    淩初沒有給她猶豫的時間,轉頭就開門離開,甚至連腳步都沒有放緩。
    當她快走下延廊時,才有個小丫鬟追出來,“淩娘子!我們夫人願意跟您去麵見辛大人。”
    淩初冷笑,“去告訴她,晚了。”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走,任憑丫鬟如何懇求都不肯再止步。
    直到她出了門要上馬車了,陳夫人才拖著虛弱的身體追過來,淩初才鬆了口。
    兩人去府署,辛和鈺正好還在,陳夫人供述她讓桃紅慫恿月輕之事。很快桃紅也被押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辛和鈺叩頭。
    “大人,我們娘子是為了我才……求您饒了她吧!”
    看著堂下跪著的三人,辛和鈺麵色鐵青,他看著低頭不語的淩初,氣悶地閉上眼。
    “知道了,下去吧。”
    淩初抬眼,“那大人,月輕娘子她——”
    “本官讓你們下去!”
    他語氣極重,唬得陳夫人和桃紅大氣都不敢出。淩初怔住,意識到自己犯了錯,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府署的衙吏把陳夫人和桃紅帶去問話,淩初則被一個侍從護送出去,“娘子,大人給您準備好了住處,屬下這就送您過去。”
    去新家的路上,淩初這口氣始終吐不出來。
    難道大人要處死月輕,不是因為月輕騙了他而不高興?她以為解開這個誤會就能保住月輕的命,讓辛和鈺省一分猜忌的心力。
    可大人分明……是生他的氣了。
    到了別院門口,已有兩個婆子和兩個丫鬟迎著,對淩初恭敬地福身問安。淩初心不在焉,被她們帶進院子也沒有半點反應。隻在侍從準備告退時問他:“我今日……是不是壞了大人的事?”
    侍從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敢說。
    淩初有些心寒。
    她不是想給辛和鈺添麻煩,隻是不忍心看到月輕就這麽殞命。
    好心辦了壞事,還是因為對辛和鈺不夠了解。
    不知道他的大計要如何實施,不知道他身邊有什麽人,也不知道他每一步要幹什麽。
    他什麽也不說,拿她當個局外人……
    婆子和丫鬟不知道淩初為何不開心,小心翼翼地哄著她,“娘子,您如今也算是個貴人了。大人雖然沒抬您入府,但該給的都不少!”
    臥房內,有辛和鈺的囑咐,特地沒添置什麽瓷瓶字畫,素淨得與普通人家無異。妝奩裏卻填滿了各色金釵,古樸簡約的、華麗繁複的應有盡有。
    丫鬟將淩初按在妝台前,為她拆發髻。
    “娘子該作婦人打扮了,大人說您喜歡金釵,把全城的金釵樣式都搜了來,您看看想戴哪個?”
    淩初的目光落在金燦燦的釵環上,她唯一一次提起這東西,是錢老爺剛出事,她想起爹娘時。她猜大人是覺得,自己也羨慕娘親有金釵,給她金釵也算是為夫的心意。
    這心意很好,她很喜歡,就是在此情此景下笑不出來。
    她願意留在辛和鈺身邊,是想給他幫忙,為墨州百姓爭取見天日的機會。不是留在這小院中,做一隻在他不開心時安慰他的金絲雀!
    淩初從丫鬟手裏抽走金釵扔回妝奩裏,看著鏡中自己被拆解開來的少女發式,失落與委屈轉眼間被堅定替代。
    她重新將頭發綰成最簡單的錐髻,依舊插著那樸素的木簪,在丫鬟的無措中回過頭。
    “大人可有說,他今晚會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