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盛大的朝會結束，百官懷著各異的心思，恭敬地退出。
    所有人都期待著晚上麒麟殿的夜宴，那必然十分的熱鬧。
    而空曠肅穆的大殿之中，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
    贏子夜並未隨眾臣一同離去。
    他靜立於禦階之下，等待著。
    他知道，有些話，有些事，隻能在父子之間，在這帝國權力最核心的靜謐之處言說。
    端坐於龍榻之上的嬴政，也並未立刻起身。
    他揮了揮手，侍立左右的宦官及一眾內侍，立刻如同影子般，無聲無息地躬身退出了大殿，並輕輕掩上了那沉重的殿門。
    刹那間，殿內隻剩下父子二人！
    陽光透過高窗，在光滑如鏡的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柱，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嬴政緩緩抬手，輕輕撥開了眼前微微晃動的十二旒白玉珠，露出了那雙深邃如同星海，蘊含著無盡威嚴的眼眸。
    他的目光落在贏子夜身上，不再是朝會上那種俯瞰天下的帝王威儀。
    而是多了幾分屬於父親的審視，與一絲難以察覺的探究。
    “西域之事，你做得，很好。”
    嬴政再次開口。
    聲音比在朝會上更低沉了幾分，也少了幾分刻意的洪亮，卻更加直抵人心！
    “然，朕之前觀你密報，於那烏孫陀羅之力源頭，以及你所尋之物，似有未盡之言。”
    “此刻無人，可與朕細說。”
    贏子夜心中微凜，知道什麽都瞞不過這位父皇。
    他上前一步，從儲物戒中取出那盛放著七枚淨化碎片的木盒，以及那卷來自精絕古墓的壁畫拓印。
    “父皇明鑒。”
    “兒臣於西域，確有所獲，關乎一些……超乎尋常之物。”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盒。
    七枚形態各異，色澤溫潤，散發著柔和而純淨能量波動的碎片，呈現在嬴政麵前。
    它們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光暈微微流轉。
    發出極其細微，如同玉石輕鳴般的聲響。
    幾乎在木盒打開的瞬間，嬴政的眼中便閃過一絲異色！
    他早年曾癡迷長生，服食過不少方士進獻的“仙丹”，體內積攢了諸多丹毒。
    雖然後來被贏子夜的靈藥和功法逐步清除，但那段經曆，也讓他對能量的感知遠超常人。
    加之他修煉贏子夜獻上的功法已有小成，精神力量愈發磅礴敏銳！
    此刻，雖未親手觸碰那些碎片，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一種迥異於尋常內力或天地元氣的力量。
    那力量純淨、浩瀚，帶著勃勃生機，與一種滌蕩汙穢的聖潔意味。
    讓他都感到心神為之一清！！
    “此物……”
    嬴政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碎片的外表，看清其本質。
    “能量精純浩瀚，非金非玉……從何得來？”
    贏子夜將西域探尋遺跡，發現壁畫，搜集碎片的經過，簡明扼要地敘述了一遍。
    同時，也提到了那枚源自烏孫陀羅，被封印的暗金核體。
    以及兩者之間相生相克的關係。
    “根據壁畫所示，以及兒臣推斷，此七枚碎片，與那暗金核體，本屬同源一物，乃一件古老神器崩解後所化。”
    “碎片主淨化生機，核體主汙穢死寂。”
    “烏孫陀羅便是倚仗那核體之力，方能肆虐西域。”
    贏子夜沉聲道：“兒臣欲徹底解決此患，然那核體堅固異常，難以摧毀。”
    “曾嚐試以力重組這些碎片，借其淨化之力壓製核體，卻未能成功。”
    嬴政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龍榻扶手的螭首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嗒…嗒…”聲。
    他沒有打斷，隻是眼神愈發深邃。
    “後來，得東君焱妃提醒。”
    贏子夜繼續道：“她言及，陰陽家傳承之中，尤以蜃樓所載古陣最為玄奧。”
    “或可以這些碎片為基，以特定古陣為圖，將其布置於陣法之中。”
    “借陣法之力，統合碎片之能，或可模擬出部分完整神器的威能，用以壓製，甚至重新封印那暗金核體。”
    “陣法……”
    嬴政沉吟著，目光再次掃過那七枚碎片。
    他雖不精通陰陽術，但到了他這等境界，對於勢、陣、理的了解已臻化境。
    他明白，有些力量，確實非蠻力可及。
    需借天地之理，萬物之勢。
    他能感受到那些碎片中蘊含的龐大而純淨的能量。
    若能以陣法引導統合，其效果，或許真能超越簡單的力量疊加！
    這確實是一條值得嚐試的路徑。
    “陰陽家之術，雖涉詭秘，然亦有其獨到之處。”
    嬴政緩緩開口，做出了決斷，“東君既有所提議，蜃樓亦在掌控，此法，或可一試。”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看向贏子夜。
    “此事，便由你全權負責，陰陽家之人，蜃樓之秘，國庫之資，但有所需，皆可調用！”
    “朕，隻要結果——”
    “將這禍患，徹底解決！！”
    “兒臣，領旨！”
    贏子夜心中一定，躬身應道。
    有了父皇的明確支持和資源授權，他推行此事便再無阻礙。
    嬴政微微頷首，重新靠回龍榻，珠旒垂下，再次遮掩了他的麵容。
    隻留下那充滿力量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去吧！朕，等著你的好消息。”
    贏子夜不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一禮，收起木盒與畫卷。
    轉身，步履沉穩地離開了麒麟殿。
    ……
    蜃樓。
    靜靜地停泊在渭水之畔，如同一座漂浮的宮闕，神秘而肅穆。
    贏子夜暢通無阻地登上了這座巨大船隻。
    內部空間遠比外界看起來更加廣闊深邃，廊道迂回，機關重重，彌漫著一種古老而幽玄的氣息。
    在一名陰陽家弟子的引領下，贏子夜來到了蜃樓的核心區域——
    一處位於船體深處，穹頂鑲嵌著夜明珠，模擬著周天星鬥運行的巨大靜室。
    靜室中央。
    東皇太一已然等候在此。
    他依舊是一身寬大的黑袍，臉上覆蓋著那副毫無表情的黑色麵具。
    唯有那雙仿佛能洞穿虛空，映照星辰的眼眸，透過麵具的孔洞，落在贏子夜身上，帶著一種審視萬物的漠然。
    沒有多餘的寒暄。
    贏子夜直接取出了那七個盛放著淨化碎片的木盒，置於兩人之間的玉台之上。
    當盒蓋開啟，七枚碎片散發出純淨而各異的能量光暈時，整個靜室仿佛都明亮了幾分！
    連穹頂模擬的星辰似乎都與之產生了微妙的共鳴！
    東皇太一的目光瞬間被吸引！
    他緩步上前，黑袍無風自動。
    他並未用手去觸碰碎片，而是緩緩抬起一隻帶著黑色手套的手，五指微張，對著玉台上的碎片。
    霎時間！
    一股無形而磅礴的精神力量彌漫開來，並非攻擊，而是極其精微的探查！
    靜室內的空氣仿佛凝滯！
    隻有碎片的光暈在微微搖曳。
    隻見東皇太一的手指極其細微地顫動，勾勒出一個個肉眼難辨的玄奧符文。
    隨著他的動作，那七枚碎片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各自分離出一縷極其細微，如同發絲般的能量流。
    赤紅的熱流，湛藍的寒息，翠綠的生機，瑩白的月華……
    七種不同屬性的純淨能量，如同七條乖巧的小蛇，在空中緩緩遊弋。
    圍繞著東皇太一的指尖盤旋。
    贏子夜屏息凝神，他能感覺到東皇太一那神乎其技的能量操控能力，以及對碎片能量本質的深刻理解。
    這絕非尋常陰陽術士所能企及的境界！
    然而。
    這七縷被引導出的能量，雖然精純，卻仿佛無根之萍。
    在空中盤旋片刻後，並未能如預想般融合或者展現出更強大的特性，反而開始逐漸變得不穩定，光芒閃爍。
    最終，如同煙花般悄然湮滅，消散於無形，未能留下任何痕跡。
    東皇太一緩緩收回了手，靜立原地，麵具下的目光依舊深邃。
    看不出喜怒，但贏子夜能感覺到，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失敗了？”
    贏子夜眉頭微蹙，雖然東皇太一的手段神妙，但結果似乎並未改變。
    東皇太一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那低沉而帶著奇異回響的聲音才在靜室中緩緩蕩開。
    “能量本質，確屬同源。”
    “然其形態已固，法則已分，強行糅合，如同逆流歸源，非天地常理。”
    他的話語帶著玄奧的意味。
    隨即，他話鋒一轉，說出了一個似乎毫不相幹的故事。
    “昔日，有先賢莊周，夢自身化為蝴蝶，翩躚而舞，悠然自得，不知周也。”
    “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