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鐵佛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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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一塊飽蘸濃墨的巨氈,沉沉地覆蓋了白馬寺的殿宇飛簷、古柏虯枝。白日裏因“焚經”風波而鼎沸的人聲、激烈的爭執、無形的硝煙,此刻都被這厚重的黑暗吸噬殆盡,沉澱為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風,帶著暮春將盡的微涼和牡丹殘瓣的頹靡香氣,在空曠的庭院、幽深的回廊間無聲穿行,偶爾拂動簷角風鈴,發出幾聲短促、孤寂的清響,更添幾分山雨欲來的壓抑。
    藏經閣巨大的輪廓在夜色中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白日裏被“顯影琉璃鏡”照出的焦痕與裂口,此刻在絕對的黑暗裏似乎自行隱匿,卻又散發出一種無形的怨戾之氣,絲絲縷縷,盤旋縈繞,使得周遭的空氣都帶著微弱的刺痛感,直透靈台。閣樓飛簷的陰影深處,幾點微不可察的朱砂紅芒,如同黑暗中悄然睜開的鬼眼,忽明忽暗,帶著不祥的窺伺之意。
    毗盧殿。這座供奉著北魏遺存、丈六鐵佛的莊嚴殿堂,此刻更是靜得可怕。長明燈盞內,燈芯爆出一朵微小的燈花,發出極輕微的“劈啪”聲,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驅散佛像蓮台周遭的黑暗,卻將那尊黝黑、冰冷、厚重的鐵佛襯托得更加巨大、森嚴、充滿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鐵佛跌坐於巨大的蓮台之上,曆經千年風霜雨雪、兵燹戰火,黝黑的佛身早已不複初鑄時的光亮,沉澱出一種深沉的、仿佛吸納了所有光線的啞光質感。佛麵低垂,雙目微闔,線條古樸而凝重。在幽暗的光線下,那低垂的眼瞼形成兩片濃重的陰影,覆蓋了石刻的眼珠,令人無法窺探其內裏是沉睡的慈悲,還是凝固的漠然,抑或是……更深沉的東西?佛身通體由生鐵冷鑄而成,厚重無比,每一寸都透著金屬特有的冰冷死寂。殿內彌漫著檀香、燈油與古老塵埃混合的沉鬱氣味,更將這尊鐵佛烘托得如同亙古長存的幽冥守衛。
    殿前空曠的青石地磚上,一個鬼魅般的身影,正屏息凝神地移動著。正是上清宮監院玉璣子。他早已換下白日裏的道袍,一身緊束的玄色夜行勁裝,臉上蒙著黑巾,隻露出一雙精光閃爍、此刻卻布滿血絲與狠厲的眼睛。白日裏在眾目睽睽之下受辱,被玄嗔斥為“妖道”,被信眾懷疑的目光刺穿,那份屈辱與憤恨,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道心。他需要一個宣泄,一個報複,一個足以徹底摧毀白馬寺千年聲譽、讓玄嗔萬劫不複的狠厲反擊!這“離火焚心符”,便是他精心挑選的毒刃。
    玉璣子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烏木盒子。盒子打開,裏麵並非尋常朱砂,而是一種殷紅如凝固鮮血、質地細膩如膏、隱隱透出金屬光澤的特殊砂粉。此乃“赤精砂”,采自火山熔岩深處,蘊含地火燥毒,又經秘法炮製,融入硫磺、硝石、砒霜等至陽至毒之物,再以三伏天的正午烈陽曝曬七七四十九日,方成此物,性極燥烈霸道。他指尖輕蘸,一股灼熱刺痛感瞬間傳來,仿佛那不是顏料,而是燒紅的鐵屑。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指尖的灼痛與心頭的悸動,開始以指尖為筆,以精純的道家真氣為引,在冰冷堅硬的青石地磚上急速勾勒。
    指尖落下,赤精砂在青石上拖曳出繁複扭曲的線條。每一筆落下,都伴隨著一絲極其微弱、卻令人皮膚發緊的灼熱波動。空氣中彌漫開一股若有若無的硫磺焦味,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陰邪燥意。符文的核心是一個扭曲的火焰圖騰,周圍纏繞著如同毒蛇盤踞的咒文,層層疊疊,結構詭秘陰森,充滿了毀滅與詛咒的氣息。這正是上清宮秘傳,卻早已被列為禁忌、封存於“鎮魔龕”最深處的“離火焚心符”真本圖譜!繪製此符,不僅需要消耗施術者龐大的真元,更需引動心頭一點精純的本命精血,與符膽相融,方能激發其隔空焚物、蝕骨焚心的歹毒威能。
    玉璣子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並非因用力,而是精神高度集中與邪符本身帶來的反噬壓力。他口中念念有詞,語速快如疾風驟雨,吐出的並非道家清音,而是拗口艱澀、充滿怨戾之氣的古咒:“九幽炎精,聽吾敕令!焚天毀地,破法滅形!離火聚煞,焚心蝕靈!急急如律令!”
    隨著咒語的催動,符陣的線條仿佛活了過來,在幽暗中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暗紅色光芒,如同地底流淌的岩漿。那股陰邪燥烈的氣息愈發濃鬱,扭曲著符陣上方的空氣,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灼熱的漣漪。硫磺焦味刺鼻,殿內的溫度似乎在無聲地升高。
    最後一筆,落在符陣最中央的“離火之眼”處。玉璣子眼神一厲,猛地一咬舌尖!一股鑽心的劇痛伴隨著濃鬱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他強忍著,將一口蘊含著自身道基元氣的精血,“噗”地一聲,精準地噴在符膽之上!
    嗡——!
    整個符陣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烈火,瞬間爆發出刺目的猩紅血光!一股比先前強烈百倍、帶著刺鼻硫磺硝煙味的灼熱氣流轟然升騰!那紅光扭曲、凝聚,竟在符陣上方化作一條丈許長的、鱗片隱現的暗紅火蛇!火蛇並非實體,卻散發著足以熔金化石的恐怖高溫,空氣被灼燒得嘶嘶作響,發出不堪重負的**。蛇頭高高昂起,猩紅的蛇信吞吐不定,一雙完全由怨毒火焰凝聚的豎瞳,死死鎖定了不遠處緊閉的藏經閣朱漆大門!
    “焚!”玉璣子眼中閃爍著瘋狂、得意與一絲孤注一擲的猙獰,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充滿毀滅氣息的字眼。
    嘶——!
    暗紅火蛇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猛地竄出!它無視空間的距離,如同一道扭曲的閃電,裹挾著焚毀萬物的邪異火力,狠狠撞向藏經閣那厚重的門扉!
    藏經閣內,死寂瞬間被打破!
    仿佛一顆無形的火星投入了布滿幹柴的油桶!盤旋積蓄了一整日的怨戾之氣,被這至邪至烈的離火符力徹底引燃,轟然爆發!
    嘩啦啦——!
    一排排沉重的紫檀經架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烈搖晃,發出痛苦的**,東倒西歪!無數珍貴的經卷,無論是厚重的紙本、脆弱的絹本,還是古老的貝葉經,如同被狂風席卷的落葉,從書架上瘋狂翻飛、散落!那些已經被邪火燒過的焦黑裂痕,此刻如同活過來的毒蛇,在書頁上瘋狂地蔓延、擴張!紙張發出“嗤嗤”聲,邊緣迅速卷曲、焦化,由黃變褐,再由褐變黑!濃烈刺鼻的焦糊味,混雜著墨香被焚毀的怪異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噗!噗!噗!
    幾處堆積著幹燥經卷的角落,無法承受這無形邪火的舔舐,猛地竄起數股細小的、幽藍色的火苗!火苗貪婪地跳躍著,迅速吞噬著脆弱的紙張,眼看就要連成一片,將這座承載了千年智慧與信仰的寶庫,徹底化為灰燼!
    玉璣子緊盯著藏經閣方向,看著那門窗縫隙中透出的、因內部氣流劇烈翻騰而搖曳不定的火光,聽著那紙張焚燒的細微劈啪聲,感受著那股越來越濃烈的毀滅氣息,臉上露出了大仇即將得報的快意獰笑。燒吧!盡情地燒吧!將這虛偽的佛門聖地,連同那些汙蔑他的偽經,統統燒成白地!
    然而,就在這滔天邪火即將徹底吞噬藏經閣的千鈞一發之際!
    “阿彌陀佛——!”
    一聲蒼勁、雄渾、仿佛蘊含著無量佛力、能穿透時空壁壘的禪唱,如同沉睡萬載的太古神山驟然蘇醒發出的第一聲轟鳴,又如同九霄雲外的霹靂在耳畔炸響!這聲音並非來自殿外,而是……直接在這毗盧殿的最深處,在那尊冰冷鐵佛的胸腔內共鳴響起!
    聲波如同實質的金色漣漪,以鐵佛為中心轟然擴散!所過之處,空氣仿佛凝固成琉璃!那條正瘋狂肆虐、撲向藏經閣的暗紅火蛇,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扼住了七寸,猛地在半空中一滯!蛇身上的邪異火光劇烈地搖曳、黯淡,發出痛苦的無聲嘶鳴!
    玉璣子臉上的獰笑瞬間凍結,化為極致的驚駭!他猛地轉頭,瞳孔驟然收縮,幾乎要裂開!
    毗盧殿中央,那尊沉寂千年的北魏鐵佛,竟在長明燈幽暗搖曳的光線下,緩緩地、以一種碾碎時空般的沉重感,睜開了那雙低垂的眼瞼!
    眼皮抬起,露出的並非石刻的眼珠,而是兩團深邃、冰冷、仿佛由熔化的黃金澆築而成的實質金芒!那金芒穿透殿內的幽暗,瞬間鎖定在殿外空地上麵色慘白如紙的玉璣子身上!目光之中,沒有佛家的慈悲,隻有一種俯瞰螻蟻、漠視生死的冰冷威嚴,以及……一絲被驚擾沉眠的暴戾怒意!
    “孽障!安敢以邪火褻瀆我佛門至寶!” 鐵佛那巨大的、生鐵鑄就的口唇並未開合,但一個與監院玄嗔嗓音一般無二、卻蘊含著百倍千倍威壓與怒火的宏大聲音,如同滾滾天雷,直接在玉璣子的神魂深處炸響!整座毗盧殿的梁柱、瓦片都在嗡嗡共鳴,灰塵簌簌落下!
    玉璣子隻覺一股無法形容的恐怖威壓如同萬丈高山般當頭壓下,渾身骨骼都發出不堪重負的**!他體內的真氣瞬間紊亂,幾乎無法站立!這…這絕非人力!更非玄嗔所能驅使!這是…這鐵佛…活了?!
    更恐怖的景象接踵而至!
    隻見那丈六鐵佛,一直平放於膝上的巨大右手,此刻正以一種緩慢到極致、卻又帶著碾碎一切阻礙的絕對力量,緩緩抬起!生鐵摩擦發出沉悶刺耳的“嘎吱”聲,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蕩,令人心膽俱裂!五指張開,那蒲扇般大小的生鐵手掌,掌心對準了藏經閣的方向,然後——猛地一吸!
    呼——!!!
    一股沛然莫禦、仿佛源自九幽深淵的無形吸力,驟然降臨!
    藏經閣內,剛剛燃起的幽藍火苗、翻騰肆虐的灼熱氣浪、彌漫四溢的焦糊煙塵,乃至那些正被無形火蛇侵蝕、焦黑蔓延的經卷,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橫跨虛空的巨手牢牢攫住!無數帶著火星的書頁碎片、焦黑的經文殘片、甚至是被邪火引燃的小塊木頭,如同百川歸海,又如同被狂風卷起的枯葉,化作一道燃燒著、哀嚎著的毀滅洪流,呼嘯著、掙紮著,強行穿透藏經閣的門窗縫隙,被那股恐怖的吸力拉扯著,投向鐵佛那隻緩緩張開、如同無底深淵般的巨大鐵口!
    那鐵口幽深無比,仿佛連接著另一個吞噬萬物的黑暗世界。燃燒的經卷碎片一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連最熾烈的火光都在瞬間被黑暗湮滅!沒有咀嚼的聲音,隻有一種物質被徹底分解、能量被強行吞噬的、令人靈魂顫栗的“嗤嗤”聲。緊接著,一股紙張、木材徹底焚化後的焦糊青煙,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被碾碎的絕望氣息,從鐵佛巨大的鼻孔、耳竅之中,絲絲縷縷、嫋嫋不絕地逸散出來,彌漫在毗盧殿陰冷的空氣中。
    玉璣子看得肝膽俱裂!他引以為傲的、耗費本命精血催動的“離火焚心符”,那足以焚毀精鋼、熔煉金石、讓玄嗔束手無策的邪異火力,竟被這尊冰冷的鐵佛,如同吞吃微不足道的點心般,輕而易舉地、徹底地吞噬了?!這絕非玄門正法,更非佛門神通!這是……妖魔!是邪神!
    “噗——!”
    心神遭受前所未有的劇烈衝擊,加之本命精血與符咒相連被強行吞噬的反噬之力如同山洪爆發,玉璣子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那鮮血色澤暗紅,帶著絲絲縷縷的金色光點,正是他苦修多年的道基精華!隨著這口本命精血的噴出,地上那以赤精砂和他精血繪製的“離火焚心符”,原本刺目的紅光瞬間如同被澆滅的炭火,急速黯淡下去。構成符文的朱砂線條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抹除,“嗤嗤”作響,化作縷縷帶著腥甜焦糊味的青煙消散,甚至連身下的青石地磚,都未留下絲毫灼燒的痕跡,仿佛那足以焚毀經卷的邪火,從未在此存在過。
    “妖僧!玄嗔!你這欺世盜名的禿驢!”玉璣子狀若瘋魔,強壓下翻騰欲裂的五髒六腑,用盡全身力氣發出淒厲的尖叫,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形,“你竟敢……竟敢驅使如此邪魔外道!吞噬我道門真法!此乃大逆不道!朝廷必將爾等……夷為平地!挫骨揚灰!”
    然而,他的威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在那尊冰冷的鐵佛身上激起。
    毗盧殿內,鐵佛那剛剛吞噬了無數燃燒經卷的巨口並未閉合,反而緩緩轉動那沉重的生鐵頭顱,兩道熔金般的冰冷目光,如同兩柄實質的利劍,牢牢釘在了殿外驚駭欲絕、癱軟在地的玉璣子身上!
    一股比之前吞噬邪火時更加冰冷、更加純粹、更加恐怖的吸力驟然降臨!這一次,目標不再是死物,而是玉璣子本身!
    玉璣子隻覺周身血液瞬間凝固,魂魄仿佛被一隻冰冷徹骨的鐵手攥住,要將他從軀殼裏硬生生抽離出來!他身上的玄色夜行衣,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撕扯,發出“嗤啦”的裂帛聲,瞬間化作無數黑色碎片,被那佛口吞噬!懷中珍藏的各種符籙、法器,甚至腰間懸掛的一塊由上代監院賜予、溫養多年、靈光湛湛的護身玉佩,都連一息都未能抵擋,發出微弱的哀鳴,光芒盡滅,化作齏粉被吸向那深淵般的巨口!
    “不——!!” 玉璣子發出絕望到極致的嘶吼,如同瀕死的野獸。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拚命運轉畢生苦修的《上清大洞真經》,丹田內殘存的金丹瘋狂旋轉,榨取著最後一絲潛力。周身清光暴湧,試圖化作堅固的壁壘抵抗那股吸魂奪魄的巨力。
    然而,那清光在鐵佛散發的恐怖威壓和吸力麵前,如同狂風中的燭火,明滅不定,搖搖欲墜。玉璣子的身體,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完全不受控製地被那股沛然莫禦的力量拖拽著,雙腳在冰冷的青石地磚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一點點、不可抗拒地滑向那尊散發著死亡與毀滅氣息的鐵佛巨口!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鐵口內深邃無邊的黑暗,感受到那黑暗散發出的、能凍結靈魂的寒意與吞噬一切的絕望!他甚至聞到了自己生命和道基正在飛速流逝的腐朽氣息!千般算計,萬般恨意,在此刻都化作了無邊無際的恐懼和悔恨。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竟要葬身於這邪佛之口,連魂魄都不得超生!
    就在玉璣子的指尖幾乎要觸及那冰冷的生鐵嘴唇,意識即將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的千鈞一發之際!
    “咄!”
    一聲清越、不高、卻帶著斬斷一切邪妄、破開一切迷障的凜然道韻,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玉磬清音,驟然在毗盧殿高高的飛簷之上響起!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劃破濃墨的流星,又似踏月而來的謫仙,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那陡峭的飛簷鴟吻之旁。正是趙清真!
    他背負著古樸的歸塵劍,身形挺拔如鬆,在這鐵佛散發的恐怖威壓之下,青灰色的道袍衣角竟紋絲不動,顯露出深厚到難以揣測的根基。他雙手於胸前閃電般結印,十指翻飛如蓮花綻放,指尖縈繞著精純、凝練、仿佛蘊含著大地厚重生機的龍門真氣。那真氣並非熾烈張揚,卻帶著一種承載萬物、滋養萬靈的磅礴道韻。
    “坤元鎮嶽,萬法歸塵!”
    趙清真口中清叱,聲音不高,卻字字如珠,蘊含著奇異的韻律,與腳下的大地產生共鳴。他並未拔劍,隻是並指如劍,對著下方那尊散發著滔天凶威的鐵佛方向,淩空疾點!
    鏘——!
    歸塵劍雖在鞘中,卻發出一聲穿金裂石般的清越長吟!劍格處鑲嵌的七顆寶石中,代表“坤土”之力的明黃色寶石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並不刺眼,卻厚重無比,如同實質的玄黃之氣噴薄而出!
    以趙清真腳下飛簷為起點,一股沉凝厚重、浩瀚無邊、仿佛承載著萬古山川、滋養著世間萬物的磅礴地脈之力轟然擴散!這股力量無形無質,卻真實不虛,如同在洶湧的怒海之上,憑空升起了一片堅不可摧、綿延萬裏的廣袤大陸!
    嗡——!
    整個毗盧殿,連同其下的地基,都發出一聲沉悶至極的呻.吟,仿佛不堪承受這突如其來的磅礴壓力。殿頂瓦片嘩啦作響,梁柱發出吱呀的**。地麵上,玉璣子隻覺得身上那撕扯魂魄、凍結血液的恐怖吸力,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厚達萬丈的雄渾山嶽,驟然中斷!消失得無影無蹤!
    “呃啊……” 玉璣子如同溺水之人終於浮出水麵,猛地吸進一大口冰冷的空氣,整個人徹底虛脫,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篩糠般劇烈顫抖著。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飛簷上那道在鐵佛凶威下依舊巋然不動的青灰色身影,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劫後餘生的茫然,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絕對力量的敬畏。
    鐵佛那吞噬萬物的巨口緩緩閉合,發出一聲沉悶的金鐵交鳴。它那冰冷的生鐵麵孔轉向飛簷之上的趙清真,那兩道熔金般的目光中,暴戾與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一股比之前更加龐大、更加深沉、仿佛沉澱了千年萬載的不甘、怨恨與威壓,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獸被徹底激怒,從鐵佛那看似沉寂的軀殼內轟然彌漫開來!毗盧殿內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如鉛,長明燈的火苗被壓得隻剩下豆大一點,光線黯淡到了極點。
    趙清真獨立於飛簷之上,夜風吹拂著他的衣袂。他目光沉靜如古井深潭,穿透那令人窒息的凶戾威壓,直視著那尊複蘇的“邪佛”核心。神念如絲,早已將一切洞悉。這鐵佛吞經,絕非玄嗔法力高深所能驅使!這千年古刹之下,本就鎮壓著一股龐大無匹、源自王朝更迭、兵災戰火、信仰傾軋而生的不甘怨戾之氣!北魏的鐵佛,不過是恰好成為了這股怨戾之氣最佳的“殼”!佛身成殼,怨靈為核!玄嗔以秘法喚醒的,絕非護法金剛,而是比“焚經符”恐怖百倍、千倍的凶物!白馬寺與上清宮這場意氣之爭,如同兩個懵懂孩童,已然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釋放出了連他們自己都根本無法理解、更無法掌控的毀滅之力!
    一場人與非人、道與邪魔的較量,在這千年古刹的夜色中,才剛剛拉開序幕。而趙清真掌中的歸塵劍,劍格七星,其餘六顆寶石的光芒,也在坤土明黃的輝映下,開始緩緩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