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血淚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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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寺鐵佛顯聖,吞符噬經,上清宮監院玉璣子險死還生……洛陽城的釋道之爭,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驟然爆燃至白熱。街頭巷尾,茶樓酒肆,無處不充斥著繪聲繪色的議論。佛門聲勢一時無兩,白馬寺山門前香客摩肩接踵,人人臉上都帶著一種目睹神跡後的狂熱與敬畏,隻為瞻仰那尊傳說中“降妖伏魔”的北魏鐵佛金身。梵唄鍾磬之聲似乎也比往日更加洪亮悠遠,穿透重重殿宇,回蕩在洛陽城上空,帶著一股無形的、宣告勝利的威壓。
    與之形成刺眼對比的,是城東的上清宮。昔日香火鼎盛、門庭若市的景象蕩然無存。朱漆宮門緊閉,偶爾有身著青灰道袍的道士出入,亦是步履匆匆,低眉垂首,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臉上籠罩著揮之不去的陰霾——那是屈辱、憤懣、不甘,還有一種被推至懸崖邊緣的絕望。朝廷那道語焉不詳的詔令——“邪符妖經,蠱惑人心,著有司嚴查禁毀”——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雖未指名道姓,但矛頭所指,人心昭然。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就在這壓抑到極點的氛圍中,洛陽城郊,伊水之畔,那承載著千年石刻藝術瑰寶的龍門石窟,驟然掀起了一場比白馬寺鐵佛顯聖更加詭異、更加駭人聽聞的滔天巨浪!
    風暴的中心,是賓陽中洞。
    這座開鑿於北魏盛世的皇家洞窟,以其精美絕倫的帝後禮佛圖浮雕聞名於世,而其主尊,那尊高達三丈、依山岩雕琢而成的觀世音菩薩石像,更是寶相莊嚴,慈悲無量。菩薩跌坐蓮台,低眉垂目,麵容溫潤祥和,手持淨瓶楊柳,千百年來,默默俯視著伊河湯湯,聆聽著人間悲歡,成為無數信眾心中慰藉的象征。
    然而,就在白馬寺鐵佛顯聖後的第三個夜晚,子時剛過,三更梆響的餘音還在寒涼的夜空中飄蕩,賓陽中洞內,異變陡生!
    最先目睹這恐怖一幕的,是幾位在洞窟深處徹夜誦經守候的虔誠香客。據他們事後描述,彼時長明燈盞中的燈火驟然毫無征兆地瘋狂搖曳起來,豆大的火苗被拉扯成詭異的細長藍焰,仿佛有無數隻看不見的手在撕扯。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重土腥和鐵鏽味的陰風,平地卷起,吹得供台上的香灰打著旋兒飛揚,也吹得人從心底裏發毛。
    緊接著,就在這搖曳不定、光影扭曲的昏暗光線下,所有守夜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驚恐萬分地聚焦在了那尊觀音石像的臉上!
    菩薩低垂的眼瞼之下,那石刻的眼角處,竟緩緩地、清晰地滲出了兩行粘稠的液體!那液體色澤暗紅,濃稠如血,在幽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祥光澤!它們順著菩薩那悲憫祥和的麵頰,如同真正的淚水般,蜿蜒滑落。
    嗒…嗒…嗒…
    血淚滴落在下方雕琢著繁複蓮花紋的石質供台上,發出清晰而緩慢的輕響。每一滴落下,都濺開一朵小小的、暗紅色的淚花,在冰冷的石台上暈染開一片刺目的腥紅。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腥氣,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寒怨戾之氣,瞬間在洞窟內彌漫開來,壓過了原本的檀香氣息,鑽進每個人的鼻腔,直衝腦髓!
    “啊——!菩薩…菩薩流血淚了!”
    “佛祖啊!這是…這是怎麽了?!”
    “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短暫的死寂後,是炸鍋般的驚恐尖叫!守夜香客們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離了賓陽中洞,淒厲的呼喊聲劃破了龍門山寂靜的夜空。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以驚人的速度席卷了整個洛陽城。恐慌比瘟疫蔓延得更快。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通往龍門的官道上已是車馬塞途,人流如織。無數被恐懼和好奇驅使的信眾、好事者、乃至官員差役,潮水般湧向賓陽中洞。
    洞窟內外,早已被聞訊趕來的白馬寺僧侶嚴密封鎖。監院玄嗔大師麵色凝重如鐵,親自坐鎮。他身後是數位寺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個個手持法器,神情肅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香火氣和尚未散盡的鐵鏽腥味。
    供台上,那幾灘暗紅色的“血淚”淚痕已幹涸凝固,呈現出一種深褐近黑的色澤,如同凝固的傷口,在石窟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刺眼。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那痕跡,恐懼、敬畏、疑惑、探究……種種情緒交織。
    “大師,這…這真是菩薩的血淚?”一位衣著華貴的鄉紳顫聲問道,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恐慌。
    玄嗔雙手合十,低宣佛號:“阿彌陀佛。異象突生,必有緣由。老衲與眾僧正在徹查,必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他目光掃過供台上的淚痕,眉頭緊鎖。昨夜他親自驗看過,那粘稠液體確有一股濃烈的血腥鐵鏽味,絕非尋常顏料或汙跡所能偽造。一股沉重的不安感壓在他的心頭。
    人群中,一個膽大的潑皮趁著僧人維持秩序的空隙,猛地竄到供台前,用指甲飛快地在幹涸的淚痕邊緣刮下一點暗紅色的粉末,迅速揣入懷中。
    “你幹什麽!”一名武僧厲聲嗬斥。
    那潑皮卻已泥鰍般滑入人群,消失不見。不久後,在石窟外一處僻靜角落,幾個好事者圍攏上來。潑皮小心翼翼地攤開手掌,露出那點赭紅色的粉末。
    “快看!這顏色…像不像生鏽的鐵屑?”
    有人用手指撚了一點,入手竟感覺有些沉甸甸的,湊到眼前細看,粉末在陽光下竟隱隱透出細碎的金屬光澤!
    “老天!這…這真是鐵鏽?菩薩流的是鐵鏽淚?”
    “不可能!菩薩金身怎會流鐵鏽?定是妖邪作祟,汙了菩薩寶相!”
    “妖邪?洛陽城最近還有誰在弄這些邪門歪道?不就是那些…”
    議論聲戛然而止,但無數道目光,已不由自主地、帶著驚疑與憤怒,投向了洛陽城東,上清宮所在的方向。
    流言如同毒藤,在人群中瘋狂滋長、扭曲:
    “觀音泣血,天怒人怨!定是道門妖邪褻瀆佛門,觸怒了菩薩!”
    “非也非也!聽聞白馬寺那鐵佛顯聖,吞了上清宮的邪法,此乃菩薩感念佛法昌隆,悲憫妖道沉淪,故而垂淚!”
    “悲憫?那血淚腥氣衝天,分明是警示!警示佛道相爭,禍及蒼生!”
    恐慌在發酵,猜忌在蔓延。無形的壓力如同巨石,再次狠狠壓向上清宮那已然搖搖欲墜的宮門。
    上清宮深處,一間門窗緊閉、光線幽暗的靜室。
    玉璣子盤坐在冰冷的蒲團上,臉色蒼白如紙,不見一絲血色。那夜白馬寺毗盧殿死裏逃生的經曆,不僅重創了他的肉身(內腑震蕩,經脈灼傷),更在他的道心上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歸塵劍那沉凝厚重的坤土之力,鐵佛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威能,都如同夢魘般在他識海中反複閃現。恐懼、憤怒、不甘、怨毒…種種負麵情緒如同毒蛇,啃噬著他殘存的理智。
    宮外傳來的“觀音泣血”的喧囂,如同尖針,狠狠刺入他的耳中。他猛地睜開眼,那雙曾經清亮、如今卻布滿血絲的眼眸中,沒有驚懼,反而爆射出一種近乎癲狂的怨毒光芒!
    “嗬…嗬嗬…好一個悲天憫人的菩薩!好一個佛門聖地!” 玉璣子的聲音嘶啞幹澀,充滿了刻骨的恨意,“玄嗔老賊!爾等借邪佛逞凶,毀我道門清譽,斷我法脈根基!如今,又想以這‘血淚’妖象惑亂人心,構陷於我上清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休想!休想得逞!”
    一股強烈的、玉石俱焚的戾氣從他心底最深處爆發出來!恐懼被極致的怨恨所淹沒。他猛地扯開胸前的道袍,露出枯瘦的胸膛。指尖在丹田處狠狠一劃,一滴閃爍著微弱清光、卻蘊含著精純生命本源的精血被強行逼出!
    同時,他另一隻手飛快地從懷中掏出一卷古舊得泛黃、邊緣甚至有些殘破的絹帛。絹帛之上,並非尋常符籙,而是繪製著異常繁複扭曲的星圖與符文,線條陰刻深陷,透著一股古老而邪異的氣息。這正是上清宮秘藏、曆代監院口耳相傳、卻嚴令禁止修習的禁忌邪法——《九幽穢土引魔籙》殘篇!
    玉璣子眼中閃爍著瘋狂而決絕的光芒,毫不猶豫地將那滴珍貴無比的精血,滴落在絹帛中央,那最核心、形似一隻猙獰鬼眼的符膽之上!
    嗡——!
    精血落下的瞬間,整個靜室仿佛驟然沉入了冰冷的九幽深淵!一股陰寒刺骨、汙穢不祥的氣息從絹帛中轟然爆發!那滴精血並未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沿著絹帛上那些扭曲的符文軌跡急速遊走!所過之處,符文仿佛被點燃,亮起粘稠如墨的幽暗烏光!整個星圖瞬間被激活,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詛咒氣息!
    “呃啊!” 強行逼出精血又引動邪法,玉璣子如遭重錘,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為灰敗,但他眼中的瘋狂卻更加熾盛。他雙手十指以超越極限的速度掐動法訣,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甚至發出細微的“哢吧”聲,指尖繚繞著絲絲縷縷帶著硫磺焦味的黑氣。口中念誦的咒文更是快如疾風驟雨,每一個音節都尖銳刺耳,充滿了褻瀆與怨毒:
    “玄冥敕令,九幽洞開!穢土之精,聽吾號令!”
    “以吾精血為引,以吾怨念為薪!附彼頑石之軀,汙彼金身寶相!”
    “顯其妖形!破其偽善!亂其法統!滅其香火!”
    “敕令——石妖顯形!急急如律令!”
    嗤嗤嗤——!
    靜室四壁懸掛的、原本用於清心鎮魔的黃色符籙,此刻如同被無形的鬼爪撕扯,瘋狂地抖動起來,發出淒厲如鬼哭般的尖嘯聲!室內的溫度驟降,地麵甚至凝結出薄薄的白霜!一道肉眼可見的、粘稠如墨汁、翻騰著無數細小怨靈般氣泡的汙穢黑氣,自那絹帛核心的鬼眼符文中激.射而出!它輕易穿透了靜室堅固的屋頂瓦片,如同一條來自九幽地獄的毒龍,裹挾著玉璣子畢生的怨毒與詛咒,撕裂夜空,帶著尖銳的破空厲嘯,直撲龍門山賓陽中洞的方向!
    幾乎就在玉璣子邪咒發動的同時。
    賓陽中洞內,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監院玄嗔親自主持,在觀音石像前設下了莊嚴肅穆的法壇。香爐中青煙嫋嫋,檀香濃鬱。玄嗔身披金線袈裟,手持九環錫杖,帶領著十八位身披大紅袈裟的高僧,分列法壇兩側,齊聲誦念《大悲咒》與《金剛經》。渾厚低沉的梵唱如同沉渾的海潮,在洞窟內回蕩,試圖以無上佛力安撫異象,驅散不祥,同時也安撫著洞窟內外數百名驚魂未定、合十禱告的虔誠信眾。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 誦經聲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暫時壓下了人群中的躁動。信眾們跪伏在地,額頭緊貼著冰冷的石麵,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佛前的高僧身上。
    玄嗔寶相莊嚴,錫杖頓地,發出清越的鳴響,引導著眾僧的念力匯聚。他口中梵咒不斷,目光卻始終帶著深深的憂慮,掃過供台上那刺目的暗紅淚痕。昨夜驗看時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寒怨氣,絕非尋常。他隱隱感到,這“血淚”背後,似乎有一隻無形而惡毒的手在操控。
    趙清真此刻並未在洞窟中心,而是悄無聲息地立在賓陽中洞入口處的陰影裏。他背負歸塵劍,青灰色的道袍與幽暗的岩壁幾乎融為一體。他的目光沉靜如水,越過誦經的僧眾和跪拜的信徒,落在那尊巨大的觀音石像上。自踏入龍門地界,歸塵劍格處的七顆寶石就一直在發出極其細微、頻率各異的震顫。此刻,代表“天璿巨門”(陰土)的暗黃寶石與“搖光破軍”(陽水)的銀白寶石,光芒流轉的速度明顯加快,一種沉濁壓抑的土行怨氣和一種躁動不安的水行波動,正從那石像深處隱隱透出,與供台上的“血淚”氣息隱隱呼應。
    “地脈有異,怨戾深藏…這‘血淚’,恐非天象,實乃地變之兆…” 趙清真心中暗忖,神念如同無形的絲線,悄然探向石像基座深處的地脈。
    就在這時!
    異變驟生!毫無征兆!
    嗚嗷——!!!
    一聲淒厲到無法形容、仿佛集合了千萬怨魂同時發出的痛苦尖嘯,驟然在賓陽中洞的核心——那尊觀音石像的位置炸開!這尖嘯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於所有人的靈魂深處!洞窟內所有長明燈盞的火焰,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掐住,瞬間由溫暖的橘黃轉為幽冷的慘綠,繼而瘋狂地向上竄起數尺高的綠焰,將整個洞窟映照得一片鬼氣森森!
    刺骨的陰風如同從地獄最底層刮出,帶著濃烈的硫磺味和腐土氣息,在洞窟內狂暴地旋轉!香爐被掀翻,香灰漫天飛揚;經幡被撕裂,碎片如同紙蝶般狂舞;供品滾落一地!跪拜的信眾如同被巨浪衝擊,驚呼著被吹倒在地,互相擠壓踩踏!
    “啊!我的眼睛!”
    “佛祖救命!”
    “妖魔!是妖魔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發生在那尊觀音石像上!
    石質的麵龐上,毫無征兆地浮現出無數道細密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黑色紋路!那紋路深邃幽暗,仿佛有生命般在石膚下扭動、遊走,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汙穢與不祥氣息!紋路所過之處,原本溫潤祥和的石質仿佛失去了靈性,變得冰冷死寂。
    最恐怖的是菩薩那雙低垂的、悲憫眾生的石刻眼眸!
    它們竟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緩緩地、僵硬地向後翻轉!整個眼白部分瞬間被濃墨般的漆黑占據!而在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瞳孔中央,兩點猩紅如血、充滿無盡暴戾與怨毒的光芒,如同地獄深淵睜開的魔眼,驟然亮起!兩道實質般的、充滿憎恨的血紅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混亂的人群!
    轟!
    一股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暴戾、嗜血、瘋狂、毀滅的恐怖氣息,如同積蓄了萬年的火山轟然噴發,以觀音魔像為中心,化作無形的衝擊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賓陽中洞!洞壁上千百年來被佛光浸潤的飛天、力士、供養人浮雕,在這股汙穢魔氣的衝擊下,光影扭曲,原本祥和的麵容竟似在瞬間變得猙獰可怖,張牙舞爪!
    “妖…妖魔!菩薩變妖魔了!”
    “跑!快跑啊!”
    “佛祖啊!救救我們!”
    極致的恐懼徹底摧毀了理智!洞窟內外瞬間化作人間煉獄!信眾們哭爹喊娘,驚恐欲絕地湧向狹小的窟口,互相推搡、踐踏,慘叫聲、哭嚎聲、骨骼碎裂聲混雜在一起,蓋過了佛號梵音!秩序蕩然無存!
    “結陣!護持信眾!” 玄嗔目眥欲裂!他最先從魔氣衝擊中穩住心神,發出一聲蘊含佛門獅子吼的暴喝!手中九環錫杖金光大放,猛地插入身前地麵!
    “嗡!” 十八位高僧齊聲怒喝,強忍著靈魂被魔眼凝視的刺痛和魔氣侵蝕的冰寒,將畢生修為毫無保留地注入手中法器!木魚、金缽、佛珠、戒刀…瞬間綻放出耀眼的金色佛光!十八道金光在玄嗔錫杖的引導下,迅速交織連接,在混亂的人群上方勉強撐起一個半圓形的、流轉著“卍”字符文的佛光結界!
    然而,那魔化觀音石像散發出的汙穢暴戾氣息實在太過恐怖!佛光結界甫一形成,便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劇烈地扭曲、波動,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結界表麵金光與魔氣的黑紅光芒瘋狂對撞、湮滅,細密的裂痕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十八位高僧臉色瞬間煞白,身體搖搖欲墜,嘴角溢出鮮血!
    “玉璣子!!” 玄嗔死死盯著石像上那扭曲蔓延的黑色魔紋和那雙翻白猩紅的魔瞳,感受著那股熟悉卻又更加陰毒、更加深沉的詛咒氣息,瞬間明白了這滔天魔變的根源!一股焚心蝕骨的怒火直衝頂門,“你這喪心病狂的妖道!竟敢以如此惡毒咒法,褻瀆菩薩金身!老衲今日拚得形神俱滅,也要將你打入阿鼻地獄!”
    然而,此刻洞窟內妖氛衝天,信徒驚恐踩踏,結界搖搖欲墜,已是瀕臨崩潰的邊緣!更可怕的是,那尊被徹底魔化的觀音石像,巨大的石掌竟緩緩抬起!那動作僵硬而緩慢,卻帶著碾碎山河的萬鈞之力!石掌之上,纏繞著濃得化不開的黑紅魔氣,掌心對準的,正是下方結界中那擠成一團、驚恐絕望的數百名信眾!
    玄嗔的心沉到了穀底!他佛力被那汙穢詛咒死死壓製,結界眼看就要崩潰!這一掌若是拍下,結界破碎,下方血肉之軀的凡人,將瞬間化為齏粉!這將是龍門石窟開鑿以來最大的慘劇,是佛門的浩劫,更是整個洛陽的災難!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靈塗炭之際!
    “吟——!”
    一聲清越悠長、如同九天鳳鳴般的劍嘯,驟然響起!這劍嘯並不高亢刺耳,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邪魔外道、滌蕩寰宇汙濁的凜然道韻,清晰地穿透了洞窟內混亂的嘶吼、絕望的哭嚎、刺耳的魔嘯,也穿透了那搖搖欲墜的佛光結界,如同定海神針般,響徹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混亂的場麵為之一滯!連那魔化觀音抬起的巨掌,動作都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
    “北鬥注死,南鬥注生!”
    “七星輪轉,萬邪歸塵!”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劃破幽冥的流光,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賓陽中洞那巨大的拱形窟口頂端!趙清真背負歸塵劍,身形挺拔如鬆柏,踏著窟口上方凸起的岩石,衣袂在狂暴的陰風中獵獵作響!他目光如電,澄澈如寒潭深水,穿透重重魔氛,牢牢鎖定了那尊魔氣滔天的石像!
    話音未落,趙清真並未拔劍出鞘。他右手並指如劍,快如閃電般在身前劃過一道玄奧的軌跡,指尖縈繞著精純凝練、至陽至剛的龍門純陽真氣,對著洞窟中央那尊魔化觀音石像,淩空疾點!
    “嗡——!”
    歸塵劍在鞘中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長吟!那不再是低沉的嗡鳴,而是如同神龍蘇醒、引動九天雷霆的清越劍嘯!劍格處鑲嵌的七顆寶石——天樞貪狼(陽金)、天璿巨門(陰土)、天璣祿存(陽木)、天權文曲(陰水)、玉衡廉貞(陽火)、開陽武曲(陰金)、搖光破軍(陽水)——如同被同時注入了生命,瞬間爆發出璀璨奪目、卻又屬性各異的星輝!
    赤金、暗黃、青碧、幽藍、熾白、銀白、亮銀——七色光華交相輝映,如同七顆微縮的星辰在劍格上跳躍、旋轉!一股統禦諸天星辰、執掌陰陽生滅、鎮壓萬古邪魔的煌煌道威,以趙清真為中心轟然爆發!
    七色星芒脫離劍格,循著北鬥七星的玄奧軌跡,在趙清真身前虛空之中急速交織、組合!刹那間,一個直徑丈許、凝若實質、緩緩逆向旋轉的巨大北鬥七星陣圖憑空顯現!陣圖邊緣,星辰虛影明滅,中心處,陰陽魚眼緩緩轉動,散發出無窮無盡的生滅輪轉、淨化萬邪的磅礴偉力!
    陣圖甫一成型,便如同在這汙濁魔域之中升起了一輪淨化一切的煌煌大日!
    滋啦——!
    籠罩洞窟的粘稠魔氣、淒厲鬼嘯,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敵,發出刺耳的消融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散、湮滅!瘋狂搖曳的慘綠魔焰被強行壓回燈盞,火苗恢複了橘黃,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詭異。洞壁那些扭曲猙獰的浮雕光影,也仿佛被無形之手撫平,恢複了莊嚴靜謐。
    最顯著的變化,在那尊魔化觀音石像身上!
    那抬起作勢欲拍的巨大石掌,如同被無數條無形的、堅韌無比的星辰鎖鏈捆縛,動作猛地僵在半空!石掌上纏繞的黑紅魔氣劇烈翻騰,卻無法再下壓分毫!石像麵孔上蔓延的黑色魔紋,更是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傷的毒蛇,發出“滋滋滋”的灼燒聲,瘋狂地扭曲、退縮、變淡!那雙翻白的、猩紅的魔瞳之中,爆發出極度驚恐與不甘的厲芒,死死地、怨毒地盯住那旋轉的七星陣圖,無形的精神尖嘯衝擊著陣圖,卻如同蚍蜉撼樹,無法動搖其分毫!
    趙清真劍指遙指魔像,身形穩如泰山。他澄澈的目光穿透翻騰的魔氣與石像的表層,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深入其內部結構,追溯那驅動魔變的根源。歸塵劍格上,天璿巨門(陰土)與搖光破軍(陽水)兩顆寶石的光芒流轉到了極致。他的神念清晰地捕捉到:一股極其龐大、沉濁厚重、積累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土行怨戾之氣,正從石像基座深處的地脈中被強行抽取、扭曲、汙染!而驅動這一切的,正是玉璣子那道來自上清宮的、充滿嫉妒與毀滅意誌的邪惡魔咒!
    “根源在此…非是石像成妖,而是地脈積怨被邪咒引動,汙穢了承載佛願的金身!” 趙清真心中了然,眼中寒芒一閃。此事,已不僅僅是佛道意氣之爭,而是邪法引動地怨,禍及蒼生的彌天大禍!必須斬斷咒源,淨化怨戾!
    玄嗔等僧侶壓力驟減,看著那在七星陣圖鎮壓下動彈不得的魔像,看著洞窟內迅速平息的魔氛,臉上都露出了劫後餘生的震撼與難以置信。玄嗔更是死死盯著趙清真身前那蘊含無上道威的七星陣圖,心中翻江倒海:此等玄門正宗偉力,絕非尋常散修!這道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然而,就在佛光結界稍稍穩固、眾人心神稍定,以為危機暫時解除之際!
    “妖道邪法!安敢褻瀆菩薩金身!給我破!”
    玄嗔心中對玉璣子的滔天恨意瞬間壓過了對趙清真的震撼。眼見魔像被壓製,他怒火攻心,隻想趁此良機,一舉將這汙穢了菩薩寶相的魔物徹底摧毀!他猛地拔出插入地麵的九環錫杖,全身佛力毫無保留地灌注其中!錫杖頂端的金環瘋狂震顫,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一道凝練如實質、直徑尺許、金光刺目的巨大“卍”字佛印,帶著雷霆萬鈞、鎮魔伏妖的剛猛無儔(chou二聲)之力,如同金色的流星,撕裂空氣,狠狠轟向魔化觀音石像的胸口!他要將這魔像轟成齏粉!
    “大師不可!” 趙清真感應到玄嗔的意圖和那佛印中蘊含的剛猛佛力,心中警兆頓生,厲聲喝止!
    但為時已晚!
    那蘊含玄嗔畢生修為、至剛至陽的“卍”字佛印,帶著無匹的威勢,結結實實地印在了魔像胸口那被黑色魔紋覆蓋的區域!
    預想中的石破天驚並未發生。
    異變,在接觸的瞬間爆發!
    魔像胸口被擊中的位置,那濃密的黑色魔紋驟然向內塌陷、收縮,仿佛張開了一張無形的巨口!一股粘稠如實質、散發著濃鬱刺鼻鐵鏽腥氣、顏色暗紅如凝固血液的氣流,如同壓抑了萬年的地底熔岩找到了宣泄口,自那塌陷的中心狂噴而出!這暗紅氣流並非火焰,卻帶著熔金蝕鐵般的高溫,更蘊含著被玉璣子邪咒深度汙染、又被佛力強行引爆後產生的、極度扭曲的怨毒詛咒之力!
    嗤——!!!
    刺耳的腐蝕聲響起!那凝練無比、金光璀璨的“卍”字佛印,一接觸到這暗紅氣流,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間被侵蝕、消融!金色的佛光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淒厲的哀鳴,寸寸瓦解、湮滅!
    “噗!” 玄嗔如遭萬鈞重錘當胸猛擊,一口滾燙的金色佛血狂噴而出!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狠狠撞在洞窟石壁之上!手中的九環錫杖光芒盡失,嗡嗡哀鳴,杖身上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裂紋!他臉色慘金,氣息萎靡,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絕望!這…這究竟是什麽邪力?竟能汙穢吞噬佛門正法?!
    擊潰佛印後,那暗紅氣流並未消散,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龍,在空中一個猙獰的盤旋,帶著更加狂暴的腐蝕與詛咒氣息,發出刺耳的尖嘯,直撲重傷倒地的玄嗔!它要將這敢於攻擊它的佛門高僧徹底吞噬、腐蝕!
    “大師小心!”洞窟內幸存的僧侶和信眾發出撕心裂肺的驚呼!眼看玄嗔就要在這汙穢毒流下形神俱滅!
    趙清真眼神一凝,沒有絲毫猶豫!懸於身前的巨大七星陣圖驟然加速逆向旋轉!陣圖中心,代表“天權文曲”(陰水)的幽藍寶石與“搖光破軍”(陽水)的亮銀寶石,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華!
    “坎水滌穢,玄冥歸藏!”
    兩道精純浩瀚、屬性卻截然不同的水行星力——天權文曲的至陰至柔、包容淨化之力,搖光破軍的至陽至剛、衝刷破邪之力——如同兩條天河倒卷,從陣圖中奔湧而出!它們並未直接攻擊那暗紅毒流,而是瞬間交織、纏繞,在玄嗔身前尺許之地,化作一麵巨大的、不斷流轉著清冷藍光與璀璨銀輝的太極水盾!
    噗——!
    暗紅毒龍狠狠撞入水盾之中!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劇烈腐蝕消磨之聲!那至汙至穢、熔金蝕鐵的氣流,一頭紮進了這蘊含陰陽輪轉、淨化滌蕩之力的水行星盾中!如同滾燙的毒油落入了冰寒的深海!暗紅氣流瘋狂地翻滾、掙紮、試圖腐蝕水盾,但藍銀光華流轉不息,至陰之力如同萬千柔絲,層層纏繞、滲透、分解其中的怨毒詛咒;至陽之力則如同激流衝刷,將剝離出的汙穢戾氣強行打散、湮滅!水盾表麵劇烈波動,藍銀光芒與暗紅黑氣激烈交鋒,發出刺耳的“滋滋”聲,大股大股帶著硫磺和鐵鏽味的青煙升騰而起!
    短短數息之間,那足以汙穢吞噬佛門正法的恐怖毒流,竟被這麵看似柔韌的水盾,生生消磨、淨化殆盡!隻留下洞窟內彌漫的、刺鼻卻已無害的青煙。
    “此非石妖顯形!”趙清真清朗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壓下了洞窟內所有的驚呼與嘈雜,“根源在此石像深處,一道千年赤鐵礦脈!其性燥烈,其氣沉濁,本受佛法千年溫養鎮壓,漸趨平和。然玉璣子邪咒,引動其深藏怨戾,汙穢菩薩寶相,更借爾等剛猛佛力相激,引爆其積鬱礦毒怨氣,使其反噬成魔!”
    他話音未落,劍指再引!七星陣圖中,“玉衡廉貞”(陽火)的熾白寶石與“開陽武曲”(陰金)的銀白寶石光芒大放!
    “離火煆真,庚金破妄!星鬥照妖,本源顯化!”
    赤白二色星力交融,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鋒銳絕倫、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星辰劍光!這道劍光的目標,並非那僵立的魔像本身,而是魔像下方那雕琢著蓮花紋、殘留著暗紅“血淚”痕跡的石質供台!
    咻——!
    星辰劍光如同閃電般刺入堅硬的石質供台!
    不可思議的景象發生了!
    堅硬致密的花崗岩供台,在這道蘊含離火煆燒真性、庚金破開虛妄之力的星輝劍光下,竟變得如同透明的水晶!劍光毫無阻礙地穿透岩石表層,直抵其深處的地質結構!
    光影變幻!在七星陣圖光芒的映照下,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供台乃至其下更深層的岩體,都仿佛變成了透明的!一條巨大、蜿蜒、扭曲、色澤暗紅如凝固了千萬年血液的赤鐵礦脈,清晰地呈現在眾人眼前!礦脈之中,布滿了無數細密的孔隙和天然的裂縫。
    此刻,這些孔隙和裂縫中,正有暗紅色的、富含氧化鐵鏽的渾濁礦水,如同大地滲出的血珠,緩緩滲出、匯聚!它們沿著岩石天然的縫隙網絡,如同人體內錯綜複雜的毛細血管,絲絲縷縷、艱難卻持續地向上方滲透、匯集!
    最終,所有的礦水,都匯聚於觀音石像底座內部,一個因地質構造形成的、天然隱藏的岩穴空腔之中!
    空腔之內,赫然可見一汪小小的、粘稠暗紅的“血池”!池水翻滾著細小的氣泡,散發出濃烈的鐵鏽腥氣和被邪咒汙染後的汙穢怨戾!這正是白日滴落的“觀音血淚”之源!此刻,在玉璣子邪咒的持續引動和玄嗔佛力的刺激下,這汪“血池”如同被煮開般劇烈沸騰!那股汙穢暗紅、熔金蝕鐵的氣流,正是由此處噴湧而出!
    更有一條極其細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卻散發著濃鬱詛咒黑氣的能量絲線,如同一條來自地獄的毒蛇信子,從洞窟頂部一處極其隱蔽的岩縫中延伸而下!它無視堅硬的岩石,深深地、貪婪地紮入這沸騰的“血池”核心!源源不斷地將玉璣子那充滿嫉妒、毀滅、怨毒的詛咒魔念注入其中,再通過礦脈的孔隙網絡與岩石的天然縫隙,如同病毒般汙染、魔化著整尊石像!
    洞窟內外,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這星輝照耀下、洞徹本源、無所遁形的“真相”驚呆了!
    那些驚恐匍匐的信眾,那些勉力支撐的僧侶,包括重傷倚壁、麵如金紙的玄嗔,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透明岩層下顯現的赤鐵礦脈,看著那如同大地傷口般滲出的暗紅礦水,看著那匯聚成池、翻滾沸騰的“血淚之源”,看著那條如同臍帶般連接著魔池與洞頂岩縫的黑色詛咒絲線……
    原來…那令他們恐懼膜拜、以為是菩薩垂淚的“聖血”,不過是岩石深處滲出的、富含鐵鏽的礦水!
    原來…那猙獰恐怖的魔變,是邪道引動深藏地下的礦脈怨戾、汙穢了千年佛身!
    原來…這一切的根源,竟是佛道相爭的私心與惡念,引動了這地脈的沉屙!
    真相如同冰冷的雪水,澆滅了恐懼的火焰,卻點燃了另一種更深的震撼與…憤怒!
    “妖道!玉璣子!!!”玄嗔看著那條直指洛陽城上清宮方向的黑色咒力絲線,瞬間鎖定了施咒者的方位!他掙紮著想要站起,眼中噴湧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胸腔劇烈起伏,牽動傷勢又咳出一口鮮血,“老衲…老衲今日定要…定要…” 他心中最後一絲對道門的忌憚和對趙清真的疑慮,徹底被滔天的恨意與玉石俱焚的衝動所淹沒!
    “且慢!”趙清真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鍾,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滌蕩心靈的穿透力,瞬間打斷了玄嗔即將出口的毒誓。他劍指並未收回,七星陣圖光芒流轉,牢牢壓製著沸騰的“血池”和那根不斷扭動的黑色咒力絲線。“嗔怒障目,仇恨蒙心,此乃怨戾滋生之溫床!大師欲效彼邪道,以暴製暴,再造無邊冤孽乎?”
    趙清真的目光澄澈而深邃,緩緩掃過洞窟內驚魂未定、此刻卻因真相大白而麵露恍然、羞愧、憤怒等複雜情緒的僧俗信眾,聲音朗朗,如同洪鍾大呂,清晰地蓋過了伊河奔流的濤聲:
    “《金剛經》有雲:‘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彼福德。’ 此言何意?非是爾等日日焚香叩首、供奉金身寶相、誦念萬卷經文方有福德!解此困厄,破此虛妄,示此天地本真,啟人迷惘智慧,使眾生明了禍福之源,遠離無明怖畏,此亦是莫大功德!佛道之爭,門戶之見,意氣用事,引動地怨,禍及無辜蒼生,豈非舍本逐末,背離了爾等各自教義救世度人的本心?!”
    趙清真的話語,如同清冽的山泉,滌蕩著洞窟內因恐懼、憤怒和長久積怨而汙濁的空氣。玄嗔滿腔的複仇怒火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僵在原地。他看著那在星輝下無所遁形的礦脈“血池”,看著那條連接著上清宮、如同毒蛇般的黑色咒線,又看看周圍那些漸漸從恐懼中平複、臉上露出思索、羞愧乃至一絲明悟的信眾,再回想自己方才那同歸於盡的衝動,一張老臉陣紅陣白,一時竟羞愧難當,啞口無言。
    “阿彌陀佛…”一聲低沉而充滿疲憊的佛號在玄嗔身後響起。那位須眉皆白、一直沉默的老僧,此刻緩緩上前,雙手合十,對著趙清真的方向深深一躬,蒼老的臉上布滿了深刻的愧色與悲憫:“道長所言…字字珠璣,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白馬寺…我等…著相了。嗔心一起,魔障叢生,不僅未能護法,反成邪魔助力,險些釀成滔天大禍…罪過,罪過!”
    洞窟內緊張的氣氛,似乎因這老僧的懺悔和趙清真的點化而稍稍緩和。劫後餘生的信眾們麵麵相覷,低聲議論,憤怒的目光漸漸轉向了那條黑色咒線延伸的方向。玉璣子的惡行,已然昭然若揭。
    然而,就在這微妙的和緩之際,就在眾人心神稍弛、以為最大的危機已然被洞悉和壓製的刹那!
    洞窟外,伊水對岸,陡然傳來一陣喧天動地的鼓樂儀仗之聲!那聲音由遠及近,氣勢洶洶,瞬間打破了龍門山剛剛恢複的一絲平靜!
    隻見一隊衣甲鮮明、刀槍鋥亮、人數足有數百的皇家衛隊,簇擁著一輛裝飾著明黃帷幔、由八匹神駿白馬牽引的華貴車駕,沿著官道疾馳而來!車駕旁,數名身著紫色蟒袍、麵白無須的內侍宦官,正扯著尖利刺耳的嗓子,高聲宣喝:
    “周王殿下駕臨——!奉聖上口諭,收取‘觀音聖淚’,煉製延壽仙露!閑雜人等,速速避讓——!!”
    車駕在龍門石窟前寬闊的廣場上轟然停下。沉重的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華麗的簾幕被兩名內侍恭敬地掀開,一位身著四爪親王蟒袍、頭戴翼善冠、麵容富態卻難掩驕橫跋扈之氣的中年男子,在左右攙扶下,緩緩步下車駕。正是當今永樂皇帝同母胞弟,坐鎮開封,權勢熏天的周王——朱橚(su四聲)!
    他一下車,那雙細長的眼睛便無視洞窟內外驚愕呆立的人群,如同鷹隼般,徑直鎖定了賓陽中洞的方向!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近乎貪婪的熾熱光芒,仿佛洞窟內藏著什麽稀世珍寶!
    “聖淚何在?!”朱橚的聲音帶著久居人上的威壓和不耐煩,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眾人心頭,“速速取來!此乃天降祥瑞,佛祖垂恩,助本王與聖上煉製延壽仙露,澤被蒼生,福佑大明!”他大手一揮,身後數名捧著羊脂白玉瓶、紫檀木玉匣的內侍,早已迫不及待,如狼似虎般就要衝向賓陽中洞!
    洞窟內,玄嗔和那老僧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看著那在七星陣圖壓製下依舊翻滾著暗紅泡沫、散發著汙穢氣息的“血池”,再看向洞外誌在必得、頤指氣使的周王一行,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衝頭頂!這哪裏是什麽聖淚祥瑞?這是被邪咒深度汙染、蘊含礦毒怨戾、能腐蝕佛力、沾染必遭災厄的至邪禍水!若被周王取去,獻給深居大內的永樂皇帝…那後果…簡直是誅九族都不足以形容的彌天大禍!
    “王爺!萬萬不可!!”玄嗔顧不得重傷之軀,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喊道,聲音因急迫而嘶啞,“此水非是聖淚!乃是…乃是…”
    “嗯?!”周王朱橚臉色驟然一沉,如同覆蓋了一層寒霜。他淩厲如刀的目光猛地掃向洞窟口掙紮欲起的玄嗔,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威壓和毫不掩飾的暴戾:“大膽!本王奉旨行事,爾等妖僧竟敢阻攔?!莫非這‘觀音泣血’也是爾等炮製的妖象,意圖欺君罔上、蠱惑人心不成?!來人!給本王拿下這妖言惑眾的妖僧!進洞取水!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遵命!”周王身後,那名侍衛統領獰笑一聲,“鏘啷”拔出腰間佩刀!數十名如狼似虎的侍衛刀劍出鞘,殺氣騰騰地撲向玄嗔,同時分出數人,粗暴地推開擋路的僧侶和驚呆的信眾,護著那些捧著玉瓶玉匣的內侍,直撲洞窟深處那被星輝定住的汙穢“血池”!
    洞窟內外,氣氛瞬間降至冰點!肅殺之氣彌漫!
    一邊是奉旨索要“聖水”、手握生殺大權的親王!
    一邊是知曉“毒水”真相、卻無力反抗的僧眾!
    更有那被邪咒汙染的魔像礦脈,在七星陣圖下蠢蠢欲動!
    局麵之危,尤甚於方才魔像逞凶之時!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趙清真獨立於七星陣圖璀璨的星輝之下,青衫無風自動。他深邃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洞外趾高氣揚、視人命如草芥的周王,又看向洞內那被星輝勉強定住、卻依舊翻滾著不祥氣息的“血池”和那條不斷扭動、如同挑釁般的黑色咒線,最後落回玄嗔那絕望而悲憤的臉上。歸塵劍在鞘中發出低沉而堅定的嗡鳴,劍格七星流轉生輝,仿佛在呼應著他心中瞬間成型的決斷。
    不僅要徹底破邪咒、熄魔怨,更要借此“血淚”,讓這高高在上、視眾生為芻狗的王爺,當眾現出他貪婪愚昧的原形!讓這彌天大禍,消弭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