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丹火破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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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子時至第五日·晨)
夜,濃得化不開。錢塘江嗚咽的濤聲是唯一的背景音,更襯出城外臨時藥棚區的死寂。這裏曾是一片高地,如今成了絕望的孤島。渾濁的泥水環繞四周,水麵漂浮著令人作嘔的油光與零星雜物,空氣裏糅雜著刺鼻的腥腐、淤泥的土腥、病患嘔吐物的酸餿,以及焚燒艾草蒼術也壓不住的濃重死氣。一座座用破木板、爛草席勉強搭成的窩棚,如同巨大的、瀕死的甲蟲匍匐在泥濘中,裏麵擠滿了輾轉呻.吟的軀體。
一盞盞昏黃油燈在夜風中搖曳,光線吝嗇地勾勒出窩棚口一張張蠟黃浮腫的臉,眼神空洞,隻剩下對痛苦的麻木和對死亡的恐懼。咳嗽聲此起彼伏,撕心裂肺,間或夾雜著孩童微弱的啼哭和婦人壓抑的抽泣。偶爾有黑影抬著裹了草席的僵硬之物,沉默地走向遠處火光閃爍的焚屍堆,每一步都踩在幸存者緊繃欲斷的心弦上。
人心,比瘟疫更快地潰爛。猜忌和恐慌如同毒藤,在絕望的土壤裏瘋長。昨日因“豬婆龍”降罰的流言而引發的騷亂餘波未息,幾處窩棚外還殘留著被砸爛的簡陋家什和被驅趕者留下的泥腳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繃,任何一點火星都可能引爆新一輪的瘋狂。
藥棚區中心,一點迥異的光亮頑強地刺破這令人窒息的黑暗。
數十口臨時壘砌的土灶環成一個半圓,灶膛裏柴火劈啪作響,舔舐著架在上麵的陶罐、鐵鍋。藥童和少數尚有力氣的災民麻木地添柴、扇風、攪拌著罐中翻滾的渾濁藥湯。空氣中彌漫著藿香、佩蘭、雄黃等尋常避穢藥材混合熬煮的濃烈苦澀,這是濟世堂傾盡所有、杯水車薪的掙紮。這氣味在平日或能提神醒腦,此刻在這無邊的疫氣與絕望麵前,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真正的希望之光,在圓心處。
一座由附近河灘尋來的堅硬青石匆匆壘成的簡易丹爐,約半人高,粗獷而厚重,此刻正被一種奇異的光焰包裹著。那火焰並非尋常的橙紅,而是璀璨奪目的金色!焰心處跳躍著細密的湛藍電蛇,發出低沉的嗡鳴。灼熱、純淨、帶著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破邪氣息,正是慧覺禪師以無上佛力催動降魔金剛杵,引下的“金剛辟邪金焰”!
金焰吞吐,將粗糙的石爐燒得隱隱透出紅光,爐壁縫隙間透出的光芒,將周圍一圈泥濘的土地都映照得如同白晝。丹爐上方,熱浪扭曲空氣,形成一個無形的蒸騰氣罩。
趙清真正立於丹爐前方三尺之地。他身姿挺拔如鬆,一襲靛藍道袍在熱浪中紋絲不動。歸塵劍並未出鞘,橫置於膝前一塊稍顯幹燥的石板上。劍格處,七顆寶石如同被喚醒的星辰,流轉著各色光華,其中“玉衡廉貞”(陽火)赤芒與“天權文曲”(陰水)湛藍最為活躍,交相輝映,與丹爐金焰隱隱呼應。
他雙目微闔,神念卻如無形的巨網,早已籠罩整個藥棚區,更精細地聚焦於丹爐之內。爐中情形纖毫畢現,非肉眼可見,卻在他識海中清晰勾勒。
數十種處理好的藥材懸浮於丹爐之內,在趙清真精妙絕倫的神念操控下,如同被無數隻無形而靈巧的手牽引著,進行著凡人難以想象的複雜反應。
金銀花、連翹、大青葉、板藍根等清熱解毒之品率先投入,在金焰的舔舐下迅速枯萎、熔融,萃取出最精純的草木菁英,化作一片翠綠欲滴的靈液。緊接著,生甘草調和諸藥的甘潤之氣、貫眾驅蟲辟穢的辛烈、虎杖活血散瘀的赤色藥力……被神念精準地按照五行生克、君臣佐使的至理,分批次、按比例融入那片翠綠之中。藥液的顏色隨之變化,從清翠到深碧,再到一種厚重沉凝的墨綠。
然而,當最後幾味藥融入的瞬間,異變陡生!
一股陰冷、滑膩、帶著濃重腥臊的灰黑色氣流,如同蟄伏的毒蛇,猛地從藥液深處爆發出來!這正是趙清真自汙水中提煉、用以模擬“瘟毒母源”的濃縮妖毒與疫氣!它甫一出現,便展現出驚人的侵略性,瘋狂地吞噬、汙染著剛剛融合的草木精華。墨綠色的藥液瞬間翻騰起渾濁的灰黑泡沫,發出“嗤嗤”的腐蝕聲響,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透過爐壁縫隙彌散開來,竟將外圍藥棚熬煮的避穢藥氣都壓了下去!
“嗷——!”
一聲低沉、充滿怨毒與貪婪的嘶吼,竟直接在趙清真與慧覺禪師的識海中炸響!那灰黑氣流在爐內高溫的逼迫下,非但沒有被煉化,反而扭曲凝聚,隱隱顯出一條生有獨角、獠牙畢露的墨色小蛟虛影!它張開虛幻的巨口,狠狠噬咬向爐壁,竟引得整個青銅丹爐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包裹丹爐的金焰一陣明滅,光芒黯淡了幾分。
“妖毒凶頑,竟借藥力顯化怨念!”慧覺禪師須眉皆張,低喝一聲。他盤坐於丹爐另一側,袈裟鼓蕩,周身佛光大盛。雙手緊握的降魔金剛杵嗡鳴如龍吟,杵尖雷光爆閃。他口誦《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莊嚴宏大的梵音化作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符文,如同一條條鎖鏈,纏繞上震顫的丹爐。
“藥師佛十二大願,淨琉璃光,普照眾生!鎮!”
金色符文鎖鏈收緊,強行穩固丹爐。佛光滲入爐內,與金剛金焰相合,灼燒著那墨蛟虛影。虛影發出痛苦的嘶嚎,形體潰散,重新化為翻騰的灰黑毒氣,但其核心一點深沉如墨、帶著蛟蛇特有腥氣的穢根,卻如同礁石般頑固,在佛光中左衝右突,不斷汙染著周遭藥液,使其顏色在墨綠與灰黑間反複拉鋸。
趙清真神色凝重依舊,雙眸驟然睜開,精光如電。他並指如劍,遙遙點向爐中翻騰的灰黑核心。
“天權文曲,玄冥淨水!滌!”
歸塵劍劍格處,“天權文曲”陰水寶石湛藍光華大放!一股浩瀚、清冷、蘊含著滌蕩寰宇汙穢意誌的湛藍真元自趙清真指尖湧出,無視爐壁阻礙,精準地注入丹爐!這真元並非水流,而是一道純粹的淨化法則!它如同無形的深海漩渦,瞬間將那狂暴的瘟毒母源包裹、分割、拉扯!
滋滋滋——!
劇烈的能量衝突聲在爐內爆響!灰黑毒氣與湛藍玄水激烈碰撞、絞殺。毒氣被大片大片地湮滅、淨化,藥液的顏色終於艱難地擺脫了灰黑,向一種略顯渾濁的琥珀色轉變。一股混合著草木清香與淡淡金光的奇異藥香,頑強地穿透爐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彌漫開來!
這藥香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絕望的藥棚區激起了漣漪。
距離丹爐最近的一個窩棚裏,一個高燒昏迷了整整一天、氣息奄奄的老者,在無意識中猛地吸了一口氣。他蠟黃臉上病態的潮紅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少許,緊鎖的眉頭鬆開,急促如風箱的喘息也變得稍微平穩。
旁邊一個抱著嬰兒、眼神呆滯的婦人,懷中的孩子突然停止了嘶啞的啼哭,小嘴咂巴了一下,竟在病痛中沉沉睡去。
“香……好香……”一個劇烈咳嗽的漢子停下動作,貪婪地嗅著空氣,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短暫的清明,“不……不惡心了……胸口……沒那麽堵了……”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無數雙空洞的眼睛裏被點燃。無數目光投向那金焰升騰、藥香彌漫的中心,投向那兩道如同神祇般的身影。低低的祈禱聲、壓抑的啜泣聲,在窩棚間響起。
然而,身處風暴中心的趙清真,心頭巨石卻未曾放下。他神念死死鎖定爐中藥液核心。玄冥淨水之力雖滌蕩了大部分汙穢,但那一點源自蛟蛇本命妖毒的穢根,卻如同最頑固的汙垢,死死吸附在藥液最精純的生機本源之上!它縮小了,顏色更深沉如墨,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陰冷和怨恨,竟隱隱有抵抗淨水之力、反撲佛光金焰的跡象!僅憑爐中火力與藥力,似乎已觸及極限,無法將其徹底根除焚滅。這穢根不除,丹藥即便勉強煉成,效力也將大打折扣,且恐有反噬之危!
趙清真的目光,銳利如劍,投向慧覺禪師手中那跳躍著毀滅性雷光的降魔金剛杵。那至陽至剛、破滅萬邪的雷霆本源,正是焚盡這最後一絲陰毒穢根的唯一希望!但雷霆入藥,凶險萬分,無異於刀尖上起舞,稍有不慎,便是爐毀人亡,前功盡棄!
“大師!”趙清真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在爐火的劈啪與梵音的莊重中清晰響起,“藥力已臻極致,然毒根深種,穢根難除!需借大師寶杵雷霆本源之力,以為藥引,焚盡最後陰邪!此乃引雷入藥之術,凶險異常,神念操控稍有不諧,則雷霆失控,丹爐崩毀!貧道需以神念為引,導引雷力,融入藥髓,請大師傾力相助!”
慧覺禪師聞聲,眼中爆發出熾熱如金剛怒目般的光芒,毫無半分遲疑。他一聲獅吼般的佛號響徹夜空:“阿彌陀佛!降妖伏魔,濟世救人,乃我輩本分!雷霆雖烈,亦是佛前明燈!道長盡管放手施為,貧僧以金剛願力,護持雷火,絕無保留!” 他雙腿盤坐如金剛磐石,雙手緊握金剛杵,置於胸前膻中。口中真言如雷,周身佛光驟然內斂,盡數灌注於金剛杵中!杵頂那顆深色寶石爆發出刺目欲盲的雷光,茲拉作響,一股精純、霸道、蘊含著開天辟地般毀滅意誌與滌蕩一切邪穢後新生之意的雷霆本源之力,被慧覺禪師以無上定力小心剝離、引導而出,在他掌心上方凝聚成一道僅有三寸長短、卻凝練到極致、跳躍著無數狂暴湛藍電蛇的金色雷弧!雷弧雖小,散發出的毀滅性威壓卻讓周遭空氣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劈啪聲,連那熊熊燃燒的金剛金焰都為之搖曳低伏!
“好!”趙清真低喝一聲,眼中神光暴漲。歸塵劍“開陽武曲”陰金寶石銀芒流轉,一股凝練堅韌、銳利無匹的神念之力自他眉心祖竅洶湧而出!這神念之力並非無形無質,而是帶著淡淡的銀輝,如同最堅韌也最靈巧的絲線,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地纏繞上慧覺禪師掌心那道足以瞬間將精鋼氣化的狂暴雷弧!
神念觸及雷弧的刹那,趙清真渾身劇震!仿佛有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識海!狂暴的毀滅意誌、毀滅性的能量衝擊沿著神念之線瘋狂反噬!他臉色瞬間煞白,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剛滲出皮膚便被爐火高溫蒸幹。歸塵劍在膝前嗡嗡震顫,劍格七星光芒急閃,竭力分擔著這恐怖的反噬。
慧覺禪師亦是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淡金色血液。他雙目圓睜,佛力瘋狂輸出,死死壓製著***弧的暴動,為趙清真的神念引導創造一絲可能!
這是意誌與力量的極限角力!是道心與佛願的完美協作!
趙清真強忍識海撕裂般的劇痛,神念如同最高明的馴獸師,以“開陽武曲”無堅不摧的鋒銳意誌為刃,切割、疏導著雷霆本源中狂暴無序的能量;以自身精純道元為緩衝,小心翼翼地剝離、引導著那最核心的一縷破邪生新之力。神念之線由銀白漸漸染上了一層跳躍的金藍雷光,變得極其不穩定。
“引雷入藥!疾!”
趙清真心念如電,一聲斷喝!那道被神念之線纏繞、馴服了部分的金藍雷弧,如同得到指令的靈蛇,猛地掙脫慧覺禪師的手掌束縛,化作一道金藍交纏的細線,瞬間穿透灼熱的爐壁,沒入翻騰的琥珀色藥液之中!
轟——!!!
仿佛在丹爐內部引爆了一顆驚雷!
震耳欲聾的雷鳴在爐中炸響!即使隔著厚實的青銅爐壁,也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整個丹爐劇烈地向上彈跳了一下,爐壁瞬間爬滿蛛網般的裂痕,刺目的金藍色光芒從裂縫中迸射而出,將整個藥棚區映照得如同白晝!
爐內,景象更是翻天覆地!
那道細小的金藍雷弧入藥,瞬間化作一片狂暴的雷霆煉獄!無數道細密的電蛇瘋狂竄動,與金剛金焰猛烈碰撞、融合!熾白的雷火瞬間充斥整個爐膛!溫度飆升到一個恐怖的地步!
“嘶嗷——!!!”
一聲淒厲到極點、充滿無盡怨毒與恐懼的尖嘯(純粹精神衝擊)在趙清真和慧覺禪師的識海深處炸裂!那一點頑固的墨色穢根,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堅冰,在至陽至剛的雷霆與真火的雙重煆燒下,發出最後的哀鳴!它瘋狂地扭曲、膨脹,試圖抵抗,墨色外殼被雷霆輕易撕裂,露出裏麵更核心、如同活物般蠕動的腥臭黏液!
雷霆無情!真火焚天!
金藍電蛇狠狠噬咬在穢根核心之上!至陽破邪之力如沸湯潑雪!那蠕動的黏液瞬間凝固、碳化、崩解!一股濃鬱到極致的、令人聞之欲嘔的腥臭黑煙從爐蓋縫隙中猛烈噴出,尚未散開,便被外圍的金剛金焰徹底焚燒淨化!
隨著穢根核心被徹底湮滅,爐內狂暴的雷火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戾氣,光芒驟然內斂。翻騰的藥液如同被注入了無窮生機,顏色瞬間變得澄澈透明,宛如融化的金色琉璃!無數細如發絲的金色光絲與微不可查的湛藍電芒在藥液中流轉、交織,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純淨、神聖、蘊含著磅礴生機與破邪偉力的馥鬱藥香!
這藥香如同實質的甘霖,瞬間席卷整個藥棚區!濃重的疫氣、屍臭被徹底驅散!所有聞到藥香的人,無論病患還是健康者,都感覺精神一振,仿佛有一股清泉自頭頂灌下,洗滌了五髒六腑,連日來的疲憊、恐懼、胸中煩惡,竟為之一空!連遠處錢塘江的波濤聲,似乎都變得清澈了幾分。
丹爐火勢漸漸平歇,爐壁裂縫中透出的不再是刺目光芒,而是溫潤柔和的金輝。爐內傳來汩汩的輕響,如同生命之泉在湧動。
趙清真與慧覺禪師同時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臉色蒼白如紙,汗水早已浸透衣衫。方才引雷入藥,看似短暫,卻耗盡了兩人全部的心神與力量。趙清真拄著歸塵劍才穩住身形,慧覺禪師握著金剛杵的手也在微微顫抖,嘴角的金色血跡更為明顯。
但兩人眼中,卻燃燒著同樣的、如釋重負又充滿欣慰的光芒。
“開爐!”趙清真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沉穩。
隨著他劍指虛引,沉重的爐蓋被無形之力緩緩移開。
刹那間,金霞噴湧!九道溫潤奪目的金芒衝天而起,直透雲霄,將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幕都刺破了一瞬!濃鬱到化不開的藥香如同實質,形成一圈圈淡金色的漣漪向四周擴散!
爐底,九顆龍眼大小、圓潤無瑕的丹藥靜靜懸浮。它們通體呈現出純淨無暇的琉璃金色,丹藥內部,無數細如塵埃的金色光點和微小的湛藍電芒緩緩流轉,生生不息。每一顆丹藥都散發著溫潤而磅礴的生機,以及一股令人心安神定的破邪之力。丹藥表麵,隱隱有極其細微、天然形成的雷紋雲篆流轉——此乃天地法則認可、蘊含一絲雷霆道韻的象征!
辟瘟金雷丹!成了!
“神……神丹!是神丹降世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撲通跪倒在地,老淚縱橫。
“活了!有救了!我們有救了!”震天的狂喜哭喊瞬間取代了死寂。
無數人朝著丹爐方向瘋狂叩拜,絕望的陰霾被這九顆小小的丹藥徹底驅散。
趙清真伸手虛引,九顆金雷丹依次飛入他早已準備好的玉瓶之中。他取出一顆,步履有些虛浮,卻堅定地走向旁邊窩棚裏那個最早因藥香而氣息稍平的老者。
老者已陷入深度昏迷,麵如金紙,氣若遊絲。趙清真捏開他的嘴,將那顆溫熱的金雷丹放入其舌下。隨即並指一點老者膻中穴,一縷精純柔和的“天權文曲”陰水真元注入,助其化開藥力。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和卻沛然的金流,瞬間湧向老者四肢百骸!
奇跡在眾人眼前發生!
老者蠟黃的臉上,如同被無形的畫筆塗抹,迅速褪去死氣,泛起健康的紅暈。額頭上密布的冷汗瞬間蒸幹,緊鎖的眉頭徹底舒展。那如同破風箱般艱難起伏的胸膛,呼吸迅速變得平穩、悠長。不過短短十數息,老者喉嚨裏發出一聲長長的、舒坦的呻.吟,眼皮顫動了幾下,竟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眼神還有些迷茫,但那份屬於活人的神采,已清晰可見!
“爹!爹你醒了!爹!”守在一旁的中年漢子撲到草席邊,抱住老者,嚎啕大哭,那是劫後餘生的狂喜。
這一幕,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徹底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速將此丹化入從知府衙門及城北老井取來的淨水之中!按病情輕重,分予病患!”趙清真將玉瓶鄭重交給濟世堂掌櫃和幾個強自鎮定、眼中含淚的管事者,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切記,藥力雄渾,重病者酌量,體虛者減半!清水務必潔淨!”
“謹遵仙長法旨!”掌櫃雙手顫抖地接過玉瓶,如同捧著救世的聖物,立刻帶人忙碌起來。
很快,一桶桶融入了金雷丹粉末的藥水被抬了出來。那藥水呈現出淡淡的金色,散發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藥水所到之處,便是生命的奇跡!
高熱不退、譫語連連的病人飲下藥水,滾燙的體溫如退潮般迅速下降,赤紅的臉色恢複常色,混亂的眼神恢複清明。
上吐下瀉、脫水瀕死的患者服下藥湯,翻江倒海的腸胃瞬間平息,幹裂的嘴唇得到滋潤,眼中重新有了求生的光芒。
渾身起滿膿瘡、惡臭難當的病人,藥水擦拭之處,膿血收斂,紅腫消退,鑽心的奇癢轉為清涼舒泰。
甚至連那些隻是沾染疫氣、尚未發病的人,飲下藥水後也感覺通體舒泰,精神百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藥棚區,第一次響起了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喜極而泣的哭聲、親人相擁的慶幸、對趙清真和慧覺禪師發自肺腑的感恩叩拜!希望的金光,終於徹底照亮了這片被死亡統治的土地。疲憊不堪的藥童和災民們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分發藥水、照顧病患的動作變得輕快有力。
然而,趙清真與慧覺禪師並未沉浸在這救贖的喜悅中。他們並肩而立,望向不遠處依舊波濤洶湧、暗流潛藏的錢塘江。江風帶著水汽吹來,拂動他們的衣袍。
“瘟毒雖解,不過剜去腐肉。”趙清真聲音低沉,目光如電,穿透渾濁的江水,似要看到那遁入東海的孽蛟,“那蛟蛇雖受創,口竅被金氣所封,然其已近化龍關隘,此番遁入汪洋,如虎歸山林。一旦功成,必卷土重來,遺禍更烈。其沿途散播之妖毒雖被金雷丹克製,根源未斷,猶在江海。”
他話鋒一轉,視線銳利如刀,投向杭州城東方向,神念再次如同無形的觸手,探向大地深處那汙穢的淵藪:“更緊要者,乃狗子所言城東甜水井黑氣如墨之根源!煉丹之時,貧道神念分出一縷探查,那封印之地……妖氣激蕩如沸,水脈紊亂如麻,地氣翻湧,隱有凶物咆哮!恐非鬆動,而是……破封在即!”
慧覺禪師手持金剛杵,杵尖雷紋隱動,神色凝重如山:“阿彌陀佛!道長之意,此次水劫,蛟蛇作亂引動水脈巨變,地氣衝擊之下,撼動了那深埋地底的‘豬婆龍’妖丹封印?而昨日那盤踞知府井的白頭烏雞魅,亦是感應同源邪氣,方尋隙而入?”
“正是!”趙清真斷然道,“妖物對同源之力感應最是敏銳。那妖魅盤踞井台,絕非巧合!它借封印縫隙,一邊汲取黑牌水靈修煉,一邊試圖汙化淨源,其行可誅,其心更昭示那封印之物已生大變!貧道懷疑……”
話音未落!
轟隆——!!!
一聲沉悶至極、仿佛源自九幽地獄最深處的巨響,猛地從腳下大地深處傳來!整個藥棚區劇烈一晃!泥水飛濺!無數窩棚簌簌發抖,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掐住!
緊接著,杭州城東方向,夜空驟然被一道恐怖的光柱撕裂!
一道粗大無比、漆黑如墨、散發著令人窒息腥臭與無邊暴虐妖氣的水柱,如同掙脫了地獄束縛的孽龍,轟然衝破大地,直插雲霄!那漆黑的水柱並非清水,而是粘稠如石油,翻滾著無數慘白的泡沫和令人作嘔的腐爛穢物!濃烈到極致的死亡、怨毒、貪婪的妖氣,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整個杭州城!
“吼——!!!”
伴隨著水柱衝天,一聲低沉、憤怒、充滿毀滅一切生靈欲望的恐怖咆哮,如同萬千冤魂的哭嚎與巨獸的嘶吼混合,自那破開的地脈深處滾滾傳來,震蕩四野!天空低垂的鉛雲被這凶戾之氣攪動,竟隱隱形成一個巨大的、緩緩旋轉的黑色漩渦!
藥棚區瞬間陷入死寂!剛剛升起的歡呼被掐斷在喉嚨裏。所有人臉上血色盡褪,驚恐萬狀地望向城東那道接天連地的黑色妖柱,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緊了心髒,比瘟疫更甚!
“妖丹……破了!”趙清真望著那通天徹地的汙穢水柱,感受著那撲麵而來的、帶著上古蠻荒凶戾的滔天妖氣,一字一頓,眼中寒芒如冰。歸塵劍在鞘中發出清越而憤怒的長鳴,劍格七星,光華流轉,直指那災禍的源頭!
那傳說中被天雷擊斃、妖丹鎮於地下的恐怖妖物——豬婆龍!其殘存百年的力量與怨念,掙脫了束縛,向這片飽經磨難的土地,露出了猙獰的獠牙!真正的劫難,此刻才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