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魅影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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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夜)
    知府衙門後花園,像一個被遺忘在喧囂之外的幽寂盆景。白日裏府城彌漫的恐慌與渾濁氣息,被這丈許高的青磚院牆隔絕了大半。園內假山嶙峋,太湖石在稀薄月色下投下奇詭的陰影;幾叢修竹無風自動,葉片摩擦發出沙沙細響,更添幾分清冷。空氣裏浮動著夜來香的馥鬱與芭蕉葉特有的寬厚綠意,本該沁人心脾,卻因過分的安靜而透出一股子粘稠的詭異,仿佛連蟲鳴都刻意壓低了嗓門。
    趙清真與慧覺禪師的身影,如同兩滴融入墨汁的清水,悄無聲息地滑過牆頭,落在鋪著細碎鵝卵石的小徑上。足尖點地,未驚起一絲塵埃。狗子所指的那口井,位於花園西北角,被一片異常茂盛的芭蕉林半掩著。芭蕉葉寬大肥厚,綠得發烏,層層疊疊,在夜色裏如同無數隻垂下的巨手。青石砌成的井台古樸潔淨,井口覆著厚重的棗木井蓋,嚴絲合縫。
    然而,在趙清真與慧覺的神念感知下,這片區域卻如同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井水本身,如同深藏地下的純淨眼眸,散發著清冽甘甜的勃勃生機,是這片汙濁之地最後的澄澈源泉。可井台四周,尤其是井口附近的石縫、濕潤的苔蘚、乃至那些肥厚芭蕉葉的脈絡裏,都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一種截然相反的氣息——陰冷、滑膩、帶著淡淡的、如同陳年油脂混合了某種禽類巢穴的腥臊。這妖氣並非狂暴,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蛛網,極其隱蔽地蔓延、交織,形成一個無形的守護領域,將純淨的井水源頭與外界汙穢的世界隔絕開來,卻又貪婪地汲取著井水散逸出的純淨靈力,同時緩緩釋放自身的汙穢。
    “阿彌陀佛。”慧覺禪師低沉的佛號如同投入靜水的一顆石子,在寂靜中漾開細微漣漪。他手中的降魔金剛杵仿佛被這濃鬱的妖邪氣息喚醒,通體暗沉的材質內部,那些玄奧的雷紋驟然亮起,發出低沉的嗡鳴,杵尖如同被無形的磁力牽引,穩穩指向芭蕉林深處、一株格外粗壯高大的芭蕉樹投下的濃重陰影。“妖氣盤踞,陰穢凝聚,就在此處!”他的聲音帶著斬釘截鐵的確認,目光如炬,穿透層層疊疊的蕉葉。
    趙清真微微頷首,眼神銳利。歸塵劍雖在鞘中,劍格處“玉衡廉貞”(陽火)寶石已悄然流轉起赤色微芒,如同暗夜中即將點燃的火種。他龐大的神念如水銀瀉地,無聲無息地穿透那層粘稠的妖氣屏障,探向陰影的最深處。
    景象映入識海:在那株巨大芭蕉樹寬厚葉片的庇護下,緊貼著潮濕的泥土,蜷伏著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它約有半人高,形貌怪異絕倫。主體輪廓依稀像一隻被活生生拔光了所有羽毛的巨型公雞,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毫無血色的慘白,鬆弛褶皺,布滿細小的、如同雞皮疙瘩般的凸起,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令人作嘔的油膩光澤。本該是鮮豔雞冠的位置,卻光禿禿一片,唯有一個拳頭大小、如同巨大肉瘤般的赤紅色鼓包,在黑暗中微微起伏搏動,散發出淫.邪、妖異的粉紅光暈,如同一個醜陋的心髒。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頭顱——那絕非禽類,而是一個活脫脫幹癟、蒼老、布滿深褐色老年斑的婦人頭顱!稀疏的白發如同枯草,緊貼在頭皮上。臉上皺紋縱橫,如同被揉皺的樹皮。雙眼緊閉,深陷在眼窩裏,嘴角卻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弧度向上咧開,露出幾顆焦黃發黑的殘牙,凝固成一個無聲的、令人脊背發寒的怪笑。
    正是《白澤圖》所載,以淫.邪惑心、吸食女子精氣為生的精怪——白頭烏雞魅!
    此刻,這妖魅似乎正處於一種沉眠修煉的狀態。那顆幹癟的婦人頭顱隨著赤紅肉瘤的起伏,發出極其細微、如同夢囈般的呢喃。仔細分辨,竟是無數個不同女子名字的低語交織纏繞——“秀娥…春桃…玉蘭…囡囡…來呀…”聲音縹緲、粘膩,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誘惑與惡意,無聲地擴散開來,惑亂著花園內稀薄的生靈氣息。它盤踞的位置,恰好是青石井台下方,那塊守護水脈的黑色令牌所散發的純淨屏障,與外界汙穢妖毒交鋒最為薄弱、存在一絲細微縫隙之處。妖魅的汙穢之氣,正源源不斷地通過那絲縫隙,緩慢而頑固地滲透進去,汙染著淨水本源。
    “好個孽障!竊居淨源,吸食靈機,又以穢氣汙濁善水,更施邪法惑亂人心!官府貴地,豈容爾猖獗!”慧覺禪師眼中怒意如實質的火焰升騰,手中金剛杵雷光大盛,細密的藍色電蛇在杵身遊走跳躍,發出劈啪輕響。澎湃的佛力洶湧,就要化作雷霆一擊。
    “大師且慢!”趙清真的傳音如同冰線,瞬間刺入慧覺禪師的識海,帶著不容置疑的警醒。他目光銳利如解剖的刀刃,牢牢鎖定那妖魅與井台的微妙聯係。“此魅氣息已與井水淨源及下方封印之寶的氣機隱隱相連,宛若共生。貿然以雷霆手段擊殺,佛力與妖氣激烈衝撞,恐瞬間汙了這珍貴水源!此其一。其二,其盤踞此等要地,行為詭譎反常,絕非僅為修煉。守護淨水?荒謬!其背後必有更深圖謀,或受人驅使,或另有所圖。貿然出手,恐打草驚蛇,斷了線索!”
    慧覺禪師聞言,周身沸騰的佛力微微一滯,金剛杵上的雷光也收斂了幾分。他並非魯莽之輩,隻是嫉惡如仇之心熾盛。此刻被趙清真點醒,立刻察覺到那微妙的聯係與潛在的危險,眼中怒火轉為凝重的審視,緩緩點頭。
    趙清真的神念再次深入,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越過妖魅蜷伏的軀體,探向那青石井台之下。井壁濕滑冰涼,覆蓋著厚厚的深綠色苔蘚。在靠近水麵的井壁一處極其隱蔽的凹陷處,神念觸碰到了一個硬物!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通體黝黑,非金非石的古物。形狀古樸厚重,像一塊未經雕琢的令牌,邊緣帶著天然的不規則棱角,又隱隱透出鱗甲般的紋路。表麵刻滿了細密扭曲的符文,筆畫如同上古先民祭祀的圖騰,充滿了蠻荒、蒼涼的氣息。一股深沉、厚重、帶著磅礴水行妖力本源卻又被一股浩然剛正的土行鎮壓之力牢牢束縛的氣息,正從這黑牌上散發出來。這股力量形成一道無形的、堅韌的屏障,如同一個倒扣的琉璃碗,將井水與外界滲透的汙穢妖毒、以及更深處躁動的地脈邪氣隔絕開來!正是這黑牌的力量,守護了這口井的澄澈甘甜,使之成為汙濁杭州城中最後的淨土!
    然而,趙清真敏銳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立刻捕捉到了屏障並非完美無缺!在黑牌底部一角,一道極其細微、肉眼難辨的裂紋,如同瓷器上的開片,貫穿了幾個關鍵符文。正是這絲微不可查的縫隙,成了屏障唯一的弱點!而那隻白頭烏雞魅盤踞的位置,其粘稠汙穢的妖氣,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螞蟥,絲絲縷縷、源源不斷地通過那道縫隙,悄然滲透進屏障內部,緩慢而持續地汙染著純淨的井水!雖然此刻汙染極其輕微,遠未達到城外水脈那種汙濁惡臭的程度,但水滴石穿,長此以往,這最後的淨源也終將被徹底玷汙!
    “原來如此!”趙清真心中豁然開朗,所有線索瞬間串聯。這黑牌,十有八九便是傳說中那位天童寺高僧,以佛門大法力鎮壓“豬婆龍”後,將其妖丹煉化或直接封印所成的法器!它不僅是鎮壓地脈水眼、防止妖物複生的關鍵,同時也守護著與之同源的、流經此地的淨水之源!而這白頭烏雞魅,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受人指點,竟發現了此寶,更敏銳地找到了封印屏障這唯一的縫隙!它盤踞於此,一邊貪婪地吸收令牌散逸出的、被佛力淨化過的精純水行靈力修煉己身,一邊又如同最惡毒的寄生蟲,不斷將自己的汙穢妖氣注入縫隙,汙染水源!它守護的不是淨水,而是這處能供它修煉、作惡,並可能達成某種更深目的的寶地!
    就在趙清真與慧覺禪師洞悉妖魅圖謀,準備製定穩妥的降魔之策時,異變陡生!
    花園連接內宅的月洞門外,細碎的腳步聲和女子低低的交談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燈籠昏黃搖曳的光芒,打破了後花園詭異的寂靜。
    “…小姐,夜裏更深露重,園子裏又黑黢黢的,聽著就瘮人,還是回房歇著吧?”一個年輕丫鬟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怯意和擔憂。
    “無妨,柳兒。”一個溫婉中帶著一絲疲憊煩悶的女聲響起,正是知府千金蘇婉蓉的聲音,“白日裏心口就悶得慌,總覺得…總覺得這園子裏,像是有誰在一聲聲、細細地喚著我的閨名‘蓉兒’…許是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生出幻聽來了。去井邊打盆涼沁沁的水洗洗臉,興許就好了。”她的話語輕柔,卻掩不住那絲被無形侵擾後的心神不寧。
    “小姐!”丫鬟柳兒的聲音更急了,帶著哭腔,“您忘了白天那個醜八怪狗子說的話了?他說…他說這井邊有…有髒東西守著!凶得很!咱們還是…”
    “休要胡言!”蘇婉蓉的聲音帶著一絲薄怒,卻更像是強撐的鎮定,“那狗子瘋瘋癲癲,滿口胡柴,他的話豈能當真?打盆水就回。”
    主仆二人說著,腳步聲已穿過月洞門,昏黃的燈籠光暈搖曳著,將她們窈窕的身影投在花園小徑上,正朝著芭蕉林旁的井台走來!
    幾乎在蘇婉蓉聲音響起的刹那,芭蕉樹下那蜷伏的白頭烏雞魅猛地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睛渾濁發黃,瞳孔細如針尖,在黑暗中閃爍著惡毒的幽光!它頭頂那顆赤紅色的巨大肉瘤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妖異紅光,將周遭的芭蕉葉都映照得一片血紅!幹癟的婦人頭顱嘴巴猛地張大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喉管深處發出無聲的、卻如同實質音波般的尖利嘯叫!
    “蓉——兒——!”
    一股無形無質、卻強橫絕倫的精神衝擊波,混合著濃鬱到化不開的淫.邪魅惑之力,如同決堤的黑色潮水,瞬間淹沒了走來的蘇婉蓉主仆!
    “呃啊!”丫鬟柳兒首當其衝,隻覺得腦袋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手中的燈籠“啪”地一聲掉落在地,燭火瞬間熄滅。她身體僵直,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迷茫,嘴角卻無意識地咧開一個癡傻的笑容,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蘇婉蓉心誌更堅,卻也如遭雷擊!她嬌軀劇顫,悶哼一聲,手中的銅盆“哐當”墜地。那一聲仿佛直接響在靈魂深處的“蓉兒”呼喚,帶著無窮的誘惑和怨毒,瞬間擊潰了她的心神防線。她隻覺得一股難以抗拒的冰冷滑膩感包裹全身,意識如同陷入泥沼,四肢百骸都失去了控製,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渙散,臉上浮現出與那妖魅婦人頭顱一般無二的詭異怪笑,仿佛靈魂正被強行拖拽出竅!
    “不好!妖孽竟敢白日惑人不成,今夜便要強攝生魂!”慧覺禪師須眉皆張,怒發衝冠!再顧不得任何隱藏與顧忌,手中降魔金剛杵猛地頓向腳下的鵝卵石地麵!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如同九霄神雷轟然炸響!每一個音節都化作肉眼可見的金色實質符文,帶著恢弘正大的佛門偉力,震蕩虛空!金剛杵頂端鑲嵌的寶石爆發出萬丈金光,其中蘊含的藍色雷霆之力被徹底激發,化作無數條狂舞的電蛇!一道凝練如柱、蘊含著無上破邪伏魔威能的雷霆佛光,撕裂沉沉夜幕,帶著淨化一切的煌煌天威,精準無比地轟向芭蕉樹下那團爆發出妖異紅光的陰影!
    轟哢——!!!
    刺目欲盲的光芒瞬間將整個後花園照耀得如同白晝!芭蕉葉在強光下脈絡畢現,如同燃燒的碧玉!震耳欲聾的雷霆炸響,裹挾著至陽至剛的毀滅性能量,狠狠砸落!
    那白頭烏雞魅正全力施展精神魅惑,試圖將蘇婉蓉的魂魄強行拉出,根本未曾料到會遭遇如此恐怖的正法雷擊!被蘊含著佛門正宗雷法的金色光柱結結實實轟中!
    “嘰嗷——!!!”
    一聲淒厲到扭曲變形、完全不似人間生物的慘嚎驟然爆發!慘白的妖軀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像,瞬間騰起大片濃烈的青黑色妖煙!濃鬱的妖氣如同被戳破的膿包,轟然潰散!那顆幹癟的婦人頭顱在雷光中痛苦地瘋狂扭曲,五官移位,赤紅肉瘤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般急劇黯淡下去!覆蓋在它體表的粘稠妖氣護罩如同薄紙般被撕碎,慘白的皮膚被灼燒出大片焦黑,散發出刺鼻的焦臭!
    然而,這妖魅生於極陰穢之地,性情狡詐凶悍無比!受此重創的瞬間,它並未本能地撲向威脅最大的慧覺禪師,反而借著雷霆光柱那巨大的衝擊力,殘破的軀體猛地收縮,化作一道慘白中夾雜著粘稠赤紅血光的詭異妖風!速度快逾鬼魅,無聲無息,如同一條蓄勢已久的毒蛇,放棄了即將到口的蘇婉蓉生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直撲向旁邊剛剛被精神衝擊震暈在地的丫鬟柳兒!它竟是要抓一個更易得手的人質,以圖脫身或要挾!
    “妖孽爾敢!”趙清真早已蓄勢待發!歸塵劍一聲清越龍吟,悍然出鞘!
    “離火焚邪,疾!”
    劍格處“玉衡廉貞”陽火寶石赤芒暴漲!暗金色的劍身瞬間變得通體赤紅,灼熱的高溫扭曲了周圍的空氣,劍脊上玄奧的雷紋跳躍起細密的金色電弧!一道凝練如實質、纏繞著熊熊純陽真火的赤紅色劍氣,後發先至,速度超越了目光捕捉的極限!如同撕裂夜幕的赤色流星,帶著焚盡八荒的決絕意誌,精準無比地斬向那道撲向柳兒的慘紅妖風!
    嗤啦——!!!
    刺耳的灼燒聲伴隨著妖魅更加淒厲、飽含痛苦與怨毒的尖嚎響起!赤紅劍氣如同天罰之刃,狠狠斬入妖風核心!狂暴的純陽真火瞬間點燃了妖魅汙穢的本源!
    慘白的妖風被真火劍氣強行撕裂、點燃!大股大股粘稠腥臭、如同汙血般的黑色液體和焦糊的碎塊當空潑灑,落在鵝卵石小徑和芭蕉葉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冒出縷縷青煙!
    那道妖風被蘊含著破邪真火的劍氣斬得倒飛而回,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撞在一株粗壯的芭蕉樹幹上!“砰”的一聲悶響,妖風潰散,顯露出裏麵殘破不堪的妖體真形。半邊慘白的身軀被真火灼燒得焦黑碳化,皮開肉綻,露出下麵蠕動的、冒著黑煙的爛肉。那顆幹癟的婦人頭顱更是被淩厲的劍氣削去了小半張臉皮和一隻耳朵,露出森森白骨和暗紅色的肌肉組織,僅剩的一隻獨眼怨毒地盯著趙清真,幾乎要滴出血來!頭頂那顆赤紅肉瘤也被劍氣餘波撕裂開一道深深的豁口,粘稠腥臭、如同膿血般的暗紅色液體汩汩湧出!
    “吼——!!!” 接連遭受佛門雷法與道門真火重創,白頭烏雞魅徹底陷入了瘋狂!它殘餘的獨眼死死鎖定趙清真,那目光中的怨毒與恨意,幾乎凝成實質!它猛地張開那張隻剩下半邊皮肉的婦人嘴巴,發出無聲的尖嘯!整個後花園瞬間陰風怒號!
    芭蕉林瘋狂搖曳,寬大的葉片如同鬼手般拍打!假山縫隙、濕潤的泥土、乃至空氣中彌漫的草木精氣、土壤濕氣、月光精華,以及蘇婉蓉主仆身上散逸出的恐懼、絕望意念,都被它以一種邪異的秘法瘋狂地吸扯過來!肉眼可見的灰黑色氣流如同百川歸海,湧入它殘破的軀體!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它焦黑的皮肉在灰黑氣流的滋養下,如同蠕動的蛆蟲般迅速修複、膨脹!斷裂的骨骼發出“哢吧”脆響重新接續!那被撕裂的赤紅肉瘤也在瘋狂搏動,試圖彌合傷口!周身潰散的妖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如同回光返照般暴漲,顏色變得更加深沉粘稠,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帶著令人窒息的腥臊與死寂!一股遠比之前更加陰森、狂暴的氣息彌漫開來,壓得周圍的芭蕉葉都向下低伏!
    “大師!封井!護人!” 趙清真對慧覺禪師疾呼一聲,聲音斬釘截鐵!麵對這垂死掙紮、氣息暴漲的妖物,他眼中毫無懼色,隻有冰寒的殺意!足下青石在沛然巨力下寸寸龜裂,身形已如離弦之箭,拖曳著一道赤紅的劍光殘影,主動迎向那狂撲而來的妖魅!歸塵劍赤焰繚繞,劍光暴漲,瞬間化作一片焚天火網,將妖魅籠罩其中!
    叮!叮!鐺!噗嗤!
    金鐵劇烈交鳴之聲與利刃切割血肉的悶響瞬間爆開!火星四濺!趙清真的劍法精妙絕倫,或刺或削,或撩或抹,每一劍都帶著焚江煮海的純陽真火,灼燒得妖魅體表的汙穢妖氣“滋滋”作響,黑煙直冒。妖魅雖受重創,但此刻妖力狂暴,速度更是快如鬼魅,殘存的利爪帶著腥臭的妖毒,每一次撲擊撕扯都狠辣刁鑽,角度詭異,專攻趙清真必救之處。它借助茂密的芭蕉林和嶙峋的假山陰影不斷閃避、突襲,身形飄忽不定,時而隱入黑暗,時而從刁鑽角度暴起發難。赤紅的真火劍氣與粘稠的黑色妖氣激烈碰撞,發出沉悶的爆響,蒸騰起大片大片帶著焦臭與腥氣的白霧,彌漫在戰場之中。
    慧覺禪師深知輕重緩急。他口誦真言,聲如洪鍾:“南無阿彌陀佛!”飛身掠至井台旁。他雙手緊握降魔金剛杵,高高舉起,杵尖對準井口,周身佛光如同燃燒的金色火焰!精純浩瀚的佛力混合著尚未散盡的雷霆之力,洶湧而出,在井口上方迅速凝聚成一個巨大的、緩緩旋轉、金光四射的“卍”字佛印!
    “封!”
    隨著慧覺禪師一聲斷喝,巨大的“卍”字佛印如同金色的山嶽,帶著鎮壓萬邪的偉力,緩緩壓向井口!佛光與井台下方黑牌散發的守護屏障瞬間接觸、交融。原本因妖魅作亂、妖氣劇烈衝擊而變得明滅不定的黑牌屏障,在佛印的加持下迅速穩定下來,光芒大盛,將井口內外氣息徹底隔絕,防止激鬥的餘波和逸散的汙穢妖氣汙染珍貴的淨水本源。
    同時,慧覺禪師左手結佛門無畏印,遙遙指向被妖魅精神衝擊波及、呆立當場的蘇婉蓉和暈厥在地的柳兒。一層柔和而堅韌的金色佛光如同溫暖的紗帳,瞬間將主仆二人籠罩其中。佛光流轉,梵音隱隱,將外界狂暴的殺伐之氣、刺耳的魔音、以及那無孔不入的淫.邪魅惑之力盡數隔絕在外。蘇婉蓉渙散的眼神微微一震,臉上那詭異的怪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驚恐與茫然,身體一軟,癱坐在地。柳兒依舊昏迷,但緊蹙的眉頭在佛光籠罩下緩緩舒展。
    趙清真與白頭烏雞魅的戰鬥已進入白熱化。妖魅徹底瘋狂,舍棄了所有防禦,將吸納來的駁雜陰氣與自身本源妖力不計代價地燃燒!每一次撲擊都帶著同歸於盡的慘烈!汙穢的妖毒利爪撕裂空氣,帶起道道腥臭的黑風,腐蝕性極強,周圍的芭蕉葉被掃中,瞬間枯萎焦黑!它口中更是不時噴吐出大股粘稠腥臭、如同瀝青般的黑色毒液,沾著即腐!
    趙清真身法如電,“踏鬥步罡”施展到極致,在狹小的空間內留下道道殘影,避開致命的毒液噴吐。歸塵劍真火克製妖邪,每一劍都能在妖魅身上留下焦黑的傷口,但對方恢複力在陰氣加持下極其驚人,且悍不畏死。妖魅熟悉地形,不斷利用芭蕉樹粗壯的樹幹和假山作為掩體,發起突襲,甚至故意將戰場引向佛光護罩,試圖幹擾慧覺。
    “咯咯咯…臭道士…壞我好事…我要你生魂永墮…受盡淫毒蝕骨之苦…”激戰中,那妖魅殘破的婦人頭顱僅剩的獨眼死死盯著趙清真,喉嚨裏擠出詭異笑聲,怨毒無比。它似乎察覺到了趙清真對護罩內凡人的在意,獨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狡詐的凶光!
    它猛地舍棄趙清真,殘軀爆發出最後的潛能,化作一道更加凝練、速度更快的赤黑妖風,帶著刺耳的尖嘯,不再撲向蘇婉蓉,而是直撲向保護著她們的金色佛光護罩!雙爪之上凝聚起濃鬱如墨的汙穢妖力,狠狠抓向光罩!顯然,它自知不敵,便想拚死打破護罩,抓住人質作為要挾,以求一線生機!
    “坤元鎮嶽!” 趙清真豈能容它得逞!慧覺禪師正全力維持井口封印與佛光護罩,分心乏術!他眼中寒光爆射,歸塵劍劍勢陡然一變,由焚天烈焰轉為不動山嶽!劍格處“天璿巨門”(陰土)明黃寶石光芒大放,瞬間壓過了赤紅火芒!
    一股沉渾厚重、承載萬物、鎮壓八荒的大地之力憑空降臨!仿佛整座杭州府城的地脈之力被瞬間抽調凝聚於此!無形的力場如同萬鈞泥沼,驟然籠罩住那飛撲的妖風!
    赤黑妖風如同撞入了一堵無形的、堅韌無比的橡膠牆壁,飛撲的身形猛地一滯!速度驟減!那凝練的汙穢妖爪距離金色佛光護罩僅有咫尺之遙,卻如同陷入琥珀的飛蟲,再難寸進!
    就在這妖魅身形凝滯、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電光石火之間,趙清真蓄勢已久的殺招爆發了!歸塵劍劍勢再變,由厚重山嶽化為破滅鋒矢!劍格處“開陽武曲”(陰金)銀白色的鋒芒如同沉寂萬載的寒冰驟然解封,瞬間暴漲!一股凝練到極致、無堅不摧、斬斷一切阻礙的庚金鋒銳之氣透劍而出!
    目標,直指妖魅頭頂那顆瘋狂搏動、散發出核心妖力與淫.邪光暈的赤紅肉瘤!
    “武曲破障!斬斷妖根!滅!”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隻有一道凝練如發絲、卻亮得刺眼的銀白匹練!這道劍光,舍棄了所有華而不實的火焰與光影,將全部力量集中於一點極致的“破”與“斷”!它無視了妖魅體表翻騰的粘稠妖氣防禦,無視了那堅韌的皮膜和骨骼,如同庖丁解牛般,循著那妖氣運轉的核心軌跡,精準無比地刺入肉瘤最中央、妖力匯聚的那一點核心!
    噗嗤——!!!
    一聲輕微卻令人心悸的、如同刺破熟透果實般的聲響!
    銀白劍光一閃而逝,沒入赤紅肉瘤深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呃…啊…咕……”
    白頭烏雞魅殘破的軀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爛肉,猛地一僵!那瘋狂搏動的赤紅肉瘤驟然停止了跳動!緊接著,肉瘤表麵那道被趙清真劍氣撕裂的豁口猛地炸開!不是鮮血,而是噴湧出大股粘稠腥臭、如同融化瀝青般的暗紅色漿液!漿液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的、細小的女子麵孔在無聲哀嚎!
    肉瘤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冰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幹癟、碳化!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的黑色裂紋!那顆殘存的婦人頭顱發出最後一聲短促、絕望、如同被掐斷脖子的雞鳴般的哀嚎,僅剩的獨眼中怨毒的光芒迅速熄滅,整個頭顱連同殘軀,如同經曆了千萬年的風化,迅速枯萎、變黑、崩解,最終化為一灘散發著惡臭的、冒著氣泡的濃稠黑水,滲入被妖血汙染的鵝卵石縫隙之中,隻留下一縷帶著腥臊味的青煙嫋嫋消散。
    陰風止歇,妖氛盡散。後花園重新陷入死寂,隻有芭蕉葉被劍氣削斷的幾片殘葉,打著旋緩緩飄落在地。
    趙清真收劍歸鞘,氣息微有不穩。這妖魅道行深厚,盤踞陰地多年,更在絕境中吸納了大量駁雜陰氣,凶悍異常。若非慧覺禪師以佛門雷法重創其在前,自己又以歸塵劍陽火不斷消磨其妖力,最後抓住其撲向護罩時露出的破綻,以坤元鎮嶽阻滯其身法,再以開陽武曲的極致鋒銳精準破其核心妖源,這場戰鬥絕不會如此迅速結束。饒是如此,連續催動歸塵劍多重屬性,尤其最後那凝聚了全部心神與庚金鋒銳的一劍“斷”字訣,也消耗了他不少真元。
    他快步走到井台邊,看向依舊維持著佛印封印的慧覺禪師:“大師,井水如何?”
    慧覺禪師緩緩撤去籠罩井口的巨大“卍”字佛印和護持蘇婉蓉主仆的金光。金剛杵的光芒也黯淡下來。他指向井壁,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後的肅然:“道長請看,妖魅伏誅,邪穢之氣被真火佛光滌蕩一空,封印之寶似乎也安穩了許多。”
    趙清真神念再次探入。果然,隨著妖魅的徹底消亡,那股纏繞在封印縫隙上的汙穢妖氣也隨之消散。那枚鑲嵌在井壁深處的黑色令牌,表麵流轉的符文光華似乎比之前明亮、穩定了一絲,底部那道細微的縫隙邊緣,正有極其微弱的土黃色靈光流轉,如同大地在緩慢地自我愈合傷口,雖然緩慢,但屏障之力確實更加穩固純淨了。井水散發出的生機也似乎更加活潑清冽。
    “此物,必是當年天童寺前輩高僧,以無上佛法降服那‘豬婆龍’後,取其妖丹或本源精粹,輔以佛門秘寶及大地精金煉製而成的封印之寶!”慧覺禪師語氣篤定,帶著對先輩的敬仰,“此寶鎮壓地脈水眼,鎖妖鎮邪,更守護這一方淨水之源,功德無量。那妖魅盤踞於此,處心積慮以穢氣汙染水源,更妄圖壞此根基,其心險惡,其行當誅!”
    趙清真點頭,目光卻並未放鬆,反而更加凝重地投向令牌更深處那幽暗的地脈:“此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然城外水脈汙染源仍在,蛟蛇妖毒與屍毒疫氣肆虐,此井之水僅供一時之需,救不得千萬災黎。煉製解藥,已是刻不容緩。且…” 他想起狗子白日裏那驚恐的描述——城東甜水井黑氣如墨!以及那流傳甚廣的“豬婆龍”傳說。“此令牌所鎮壓的‘豬婆龍’妖丹本體,恐怕就在那黑氣最為濃鬱、邪氣最為深重的城東水脈深處!妖魅雖除,然其盤踞於此,日夜窺探封印縫隙,絕非無因!那根源之患,‘豬婆龍’的妖丹本體,恐因近日水脈劇變而躁動異常!煉製解藥之時,貧道需分神探查,若妖丹封印真有劇烈鬆動之兆,恐需你我合力,重新加固封印,否則一旦破封,妖力反噬水脈,杭州府恐將淪為真正的死域!”
    就在這時,花園月洞門外傳來一片嘈雜!急促的腳步聲、兵刃碰撞的鏗鏘聲、甲葉摩擦的嘩啦聲,伴隨著護衛們緊張的呼喝,如同潮水般湧來!
    “有刺客!保護小姐!”
    “在後花園!快!”
    “好強的妖氣!剛才那雷光…是妖法嗎?”
    燈籠火把的光芒瞬間將月洞門外照得通明,人影幢幢,刀槍的寒光閃爍不定。
    趙清真與慧覺禪師對視一眼,此地已不可久留。慧覺禪師對著癱坐在地、兀自驚魂未定、眼神迷茫的蘇婉蓉合十深深一禮,聲音溫和卻清晰地傳入她耳中:“女施主受驚了。妖物邪魅已為貧僧與這位道長誅滅,此井水可放心取用洗滌。妖穢已除,此地安矣。貧僧等告退。” 說罷,與趙清真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煙,瞬間隱入芭蕉林更為濃密的陰影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留下蘇婉蓉呆坐在地,茫然地看著地上那灘散發著惡臭、正緩緩滲入地下的黑水,又看看完好無損的井台,最後目光投向趙清真二人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與劫後餘生的茫然。匆匆趕來的護衛們衝進花園,隻看到一片狼藉的打鬥痕跡、昏厥的丫鬟、呆坐的小姐,以及空氣中殘留的淡淡焦臭、檀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鋒銳氣息,卻再也找不到任何“刺客”或“妖物”的蹤影。
    夜色如墨,更深更沉。知府衙門的驚魂一幕暫時落下帷幕,淨水之源得以保全。然而,城東水脈深處那被重重黑氣包裹的恐怖妖丹,如同沉睡在杭州城心髒地帶的定時炸彈,其不安的躁動,已通過大地的脈搏隱隱傳來。趙清真與慧覺禪師帶著從城北老井和知府井中取來的珍貴淨水,以及濟世堂掌櫃拚盡全力搜羅來的部分藥材,如同兩道融入夜色的輕風,悄然返回城外那片被死亡與希望交織籠罩的臨時藥棚區。爐火亟待點燃,解藥刻不容緩。而關於“豬婆龍”妖丹的真相,也必須在瘟疫徹底吞噬這座古城前,被徹底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