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滌蕩妖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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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夜至十五晨)
海灣之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膠質。式神“黑坊主”的咆哮聲浪混合著滔天的怨毒氣息,如同實質的海嘯,拍擊著趙清真的護體真罡。這怪物甫一誕生,便展現出了遠超尋常妖邪的凶戾與混亂。它並非修煉有成的精怪,而是強行糅合了天罰怨氣、褻瀆神像的邪力、眾生魂力以及東瀛邪法催生出的畸形產物,其存在本身,就是對天地秩序的褻瀆。
那陰陽師軍師躲在黑坊主龐大的身影之後,蒼白的臉上交織著狂熱與恐懼,嘶聲用倭語催促著:“黑坊主!撕碎他!將他的魂魄也融入您的身軀!”
黑坊主回應以更加狂暴的咆哮,它那由焦木與黑氣構成的巨爪再次抬起,這一次,爪風未至,那濃鬱的、混雜著無數負麵情緒的怨念衝擊便已先一步襲來。尋常修士若心誌稍有不堅,隻怕瞬間便會心神失守,被各種貪婪、恐懼、憎恨的幻象所吞噬,未戰先潰。
然而趙清真道心澄澈,曆經煉氣化神巔峰的淬煉,早已達到“外其身而身存”之境。對於這直攻心神的邪力,他體內金丹自然流轉,一股中正平和的丹元之力透體而出,如春風化雨,將那些怨毒雜念悄然化解於無形。他麵色無波,眼神清冷如寒潭映月,歸塵劍斜指地麵,劍身微顫,發出低沉的嗡鳴,似是興奮,又似是警惕。
“孽障,空有蠻力怨念,不過是一盤散沙。”趙清真冷哂一聲,麵對那撕天裂地般拍下的巨爪,竟不閃不避,口中清喝:“天璿巨門,坤元鎮嶽,起!”
話音未落,歸塵劍劍格處那顆代表“天璿巨門”的明黃色寶石驟然亮起,渾厚磅礴的大地精氣被引動,自他腳下礁石、乃至更深的海床之中奔湧而出,瞬間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麵巨大無比、厚實凝練、上有山嶽符文流轉的明黃色光盾!
轟隆——!!!
黑色巨爪狠狠砸在光盾之上,爆發出遠比之前更加沉悶駭人的巨響!整個海灣都為之劇烈一震,海麵炸起數丈高的浪濤!光盾表麵符文瘋狂閃爍,明暗不定,顯然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巨力,但卻如同海中礁石,巋然不動,將那毀滅性的一擊穩穩接下!
黑坊主似乎被激怒了,另一隻爪子緊跟著呼嘯而來,雙爪齊出,瘋狂撕扯捶打著光盾,同時巨口張開,噴吐出如同墨汁瀑布般的汙穢黑氣,劈頭蓋臉地澆在光盾之上,發出“嗤嗤嗤”的劇烈腐蝕聲響,光盾表麵的明黃光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玉衡廉貞,離火真炎,焚!”趙清真劍訣再變,意念引動歸塵劍上那顆赤紅如火的“玉衡廉貞”寶石。
霎時間,那麵看似即將被汙穢黑氣侵蝕瓦解的明黃光盾之上,“轟”的一聲騰起滔天烈焰!這火焰並非凡火,而是至陽至剛的道家離火真炎,色澤赤金,純淨無比,專克天下一切陰邪汙穢!
汙黑之氣遇上這赤金真炎,簡直如同滾湯潑雪,發出淒厲絕望的尖嘯,迅速被蒸發、淨化,化為縷縷青煙消散。光盾不僅瞬間恢複光亮,反而火焰熊熊,反將黑坊主的雙爪灼燒得“滋滋”作響,冒出大量黑煙!
黑坊主吃痛,發出一聲混雜著痛苦與暴怒的嚎叫,猛地收回雙爪。就在其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電光石火間,趙清真動了!
他身形如鬼魅,又如庖丁解牛,於間不容發之際尋隙而入,繞至黑坊主側翼。歸塵劍上,“開陽武曲”銀白寶石光芒大放,淩厲無匹的庚金鋒銳之氣高度凝聚於劍尖一點,化作一道細微卻無比刺目的銀線,直刺黑坊主肋下——那裏是各種怨力交織最龐雜、也是最混亂脆弱之處,更是原本“王總管”那一點殘存神念被汙染禁錮的核心所在!
“破障!”趙清真低喝一聲,劍尖精準命中!
嗤啦!
劍鋒輕易撕裂了外圍翻滾的黑氣,深深刺入那焦木般的軀體!然而,就在劍尖即將觸及最核心那一點時,趙清真感到了一股龐大無比、混亂不堪的阻力!那並非堅硬的防禦,而是如同陷入了最深最粘稠的淤泥沼澤,無數扭曲的怨念、殘破的魂力、暴戾的邪氣瘋狂湧來,糾纏、腐蝕、衝擊著劍身與他的心神!更有無數充滿了惡毒、嫉妒、貪婪、恐懼的負麵情緒,如同無數根冰冷的毒針,順著劍身試圖鑽入他的識海!
同時,周圍那些殘存的倭寇浪人,在陰陽師的嘶吼催促下,也悍不畏死地再次撲上,刀光閃爍,邪符亂飛,試圖幹擾趙清真的攻勢。
趙清真悶哼一聲,手腕一震,歸塵劍爆發出璀璨星芒,強行震開那些汙穢能量的糾纏,借力向後飄退,輕巧地落於另一塊礁石之上,衣袂飄飛,看似從容,但持劍的右臂微微發麻,體內氣血也一陣翻湧。方才那一下交鋒,雖試探出了對方弱點,卻也感受到了這聚合體式神的難纏。
“咯咯咯…支那道士…滋味如何?”陰陽師見趙清真後退,以為得計,發出夜梟般的尖笑,“黑坊主乃集爾等明人怨孽之大成!爾等內心之醜惡,便是它力量的源泉!你如何能破?如何敢破?!”
黑坊主肋下的傷口在黑氣翻滾中迅速“愈合”,它似乎被徹底激怒了,雙臂瘋狂揮舞,砸得周遭礁石紛紛崩裂坍塌,海水洶湧激蕩,聲勢駭人。它腹部的無數張痛苦麵孔齊齊發出無聲的尖嘯,更加猛烈的精神衝擊混合著物理攻擊,如同狂風暴雨般向趙清真傾瀉而去!
趙清真身形在有限的礁石間挪移閃動,歸塵劍或格或擋,或引或化,將大部分攻擊卸開。劍光時而厚重如山,時而爆裂如火,時而鋒銳如金,將撲上來的浪人再次逼退擊傷,將那些邪法幻象一一斬滅。但他眉頭卻微微蹙起。
如此纏鬥下去,雖自保無虞,但這怪物能源源不斷吸收周遭逸散的怨氣(包括那些死去浪人的殘魂怨念),恐會越戰越強。而且此地距離海岸不遠,若拖延太久,動靜太大,引來倭寇大隊人馬或是驚擾普通百姓,皆非善局。必須速戰速決,並以雷霆手段,將其核心怨力一舉淨化,否則後患無窮。
心念既定,趙清真眼中精光一閃,不再猶豫。他深吸一口氣,這口氣悠長深遠,仿佛將周圍天地間的清靈之氣盡數納入胸腹之中。體內那枚煉氣化神巔峰所結的龍眼大小、圓坨坨、光灼灼的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起來,精純浩瀚的全真丹元如同決堤江河,毫無保留地湧向歸塵劍!
“北鬥七星,聽吾號令!滌蕩妖氛,重塑清明!”
趙清真聲如龍吟,穿透海浪與咆哮,直上九霄!他腳踏玄奧步法,身形如穿花蝴蝶,又似星丸跳擲,在海灣礁石間急速移動,每一步踏下,方位都精準對應天上北鬥一星,同時並指如劍,將一道相應的本命星辰真元打入腳下方位!
天樞位!貪狼星力——靈動破邪! 天璿位!巨門星力——厚重鎮封! 天璣位!祿存星力——化厄生吉! 天權位!文曲星力——智慧淨化! 玉衡位!廉貞星力——火正焚邪! 開陽位!武曲星力——金銳斬破! 搖光位!破軍星力——水柔滌蕩!
每一步,每一指,都引得歸塵劍上相應寶石爆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華!七步踏完,七道性質迥異卻又同根同源、磅礴浩瀚的星辰真元已深深烙印於此地虛空,構成一個隱含天地至理的北鬥伏魔大陣的雛形!
最後,趙清其身立於陣眼方位,歸塵劍高高舉起,劍尖指向蒼穹!劍格處七顆寶石同時光芒大放,七色光柱衝天而起,於半空中交匯融合,雖被海霧遮擋,卻成功引動了冥冥之中高懸於九天之上的北鬥本命星力!
刹那間,風雲變色!原本被海霧與怨氣籠罩的海灣上空,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撕開了一道口子,七道粗細不一、卻同樣凝練如實質、蘊含著天道肅殺與生機的星辰光柱,無視空間距離,驟然穿透一切阻礙,從天而降!
嗡——!
星辰光柱精準無比地籠罩了黑坊主周身七大關竅要害!如同七根無形的擎天巨柱,將其死死釘在原地!光柱之上,符文生滅流轉,對應著生、死、晦、明、幻、滅、鎮七種天地法則之力!
“吼嗷嗷!!!”
黑坊主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滿了驚恐與痛苦的咆哮!它龐大的身軀被星辰光柱籠罩,如同被投入了熔爐的冰塊,周身那濃鬱粘稠的怨毒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消融、蒸發!它拚命掙紮,揮舞巨爪轟擊光柱,卻隻是讓光柱泛起些許漣漪,根本無法掙脫!星辰之力,乃是天地正氣所鍾,最是克製這等陰邪怨力的聚合體!
嗤嗤嗤…滋滋滋…
令人心悸的淨化聲響徹海灣。黑坊主體內,那強行融合的各種怨力被星辰之力強行剝離、分解!上官飛棺槨的貪婪怨念、白塔觀音院地基下的陰寒氣息、鬼市中掠奪的駁雜魂力、倭寇的殘忍暴戾之意…如同被抽絲剝繭般,從它體內被逼出,然後在星光照耀下化為青煙消散!
它的軀體劇烈地扭曲、收縮、變得虛幻透明!無數張痛苦的麵孔在它腹部浮現、哀嚎、然後破碎消散!那陰陽師軍師看得魂飛魄散,拚命施展各種邪術咒法,打出無數符籙轟擊星光牢籠,甚至不惜割腕灑血,試圖增強黑坊主的力量,卻都被北鬥陣法的宏大力量輕易彈開或淨化,徒勞無功!
趙清真立於陣眼,麵色肅穆,全力維持著陣法運轉,引導著星辰之力進行這精細而宏大的淨化過程。他額頭微微見汗,體內丹元消耗巨大,但眼神卻越發清澈明亮。
終於,在黑坊主體型縮小了將近一半,變得近乎透明之時,其最核心處,一點極度濃縮、漆黑如墨、卻又纏繞著一絲微弱金紅神光的殘片暴露了出來——那是被汙染到極致、幾乎徹底湮滅的“王總管”神念核心,也是這式神最後的力量源泉與弱點!
“塵歸塵,土歸土!邪念散盡,靈性歸真!”趙清真聲如洪鍾大呂,蘊含無上道威,“王總管,爾曾護佑一方,有功於民,今日貧道助爾解脫邪縛,重歸天地!敕令!北鬥合一,破邪終焉!”
他雙手握緊歸塵劍,劍尖引動七道星辰光柱的所有力量,驟然合一!化作一道無比恢宏、無比純粹、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至理的混沌星虹,如同天罰,亦如救贖,瞬間跨越空間,精準無比地擊中了那一點核心!
沒有爆炸,沒有慘叫。
隻有一聲仿佛跨越了漫長歲月、充滿了無盡疲憊、又最終得以解脫的悠長歎息,輕輕回蕩在每個人(包括那些幸存的倭寇)的心底。
那一點漆黑的核心,在混沌星虹的衝擊下,如同陽光下的露珠,瞬間蒸發消散。隨之,黑坊主那龐大的、扭曲的殘餘軀體,徹底失去了所有支撐,無聲無息地崩潰開來,化為無數最精純的天地元氣與一點微弱卻純淨的、帶著淡淡神性的金色光點,如同螢火蟲般,緩緩上升,最終消散於天地之間,重歸輪回大道。
那尊作為憑依的王總管塑像,也早已化為齏粉,隨風而散。
式神被破,那陰陽師軍師如遭雷擊,猛地噴出一大口黑血,其中似乎還夾雜著內髒碎片,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軟倒在地,氣息瞬間萎靡到了極點,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與恐懼。
剩餘的倭寇浪人早已被這神威如獄般的景象嚇破了膽,見最大的依仗已失,軍師重傷,發一聲喊,徹底崩潰,有的跳海逃生,有的像無頭蒼蠅般亂竄,還有的甚至丟下刀跪地磕頭求饒。
趙清真豈會放過這些荼毒生靈的倭寇?他眼中寒光一閃,身形動如雷霆,歸塵劍化作道道死亡之光,精準而高效地掠過那些試圖逃竄或負隅頑抗的浪人。劍光過處,非死即重傷。隨即他揮動袍袖,鼓動真元,掀起巨大海浪,將那三艘倭船狠狠拍擊在礁石之上,船體破裂,迅速沉入海中,斷絕了他們的退路。
最後,他一步步走到那癱軟在地、隻剩一口氣的陰陽師軍師麵前。居高臨下,目光冰冷如萬載寒冰。
“邪不勝正,天道煌煌。爾等倭奴,侵我疆土,戮我百姓,褻瀆神明,修煉邪法,妄圖以魑魅魍魎之術亂我華夏,罪孽滔天,萬死難贖其咎!”
那陰陽師艱難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怨毒與不甘,嘶聲道:“…支…支那道士…你…你毀了…大神的分身…壞了我…我九菊一脈的…百年大計…大神…絕不會…放過你…你的宗門…你的…”
“聒噪。”趙清真不等他說完,並指如劍,一縷精純至極的“玉衡廉貞”陽火真元射出,瞬間將其眉心洞穿,連同其神魂一並徹底焚化,化為飛灰!其餘邪法器物、符籙等,也皆被純陽真火掃過,盡數化為烏有,不留半點後患。
海灣終於徹底恢複了平靜。隻剩下海浪輕輕拍打礁石的聲音,以及一些沉船殘骸漂浮在水麵上。月光穿透漸漸淡去的海霧,灑下清冷的光輝,照亮了這片剛剛經曆了一場超凡之戰的海域。
趙清真獨立於最高的礁石之上,青衫在海風中微微飄動,歸塵劍已悄然歸鞘。他麵色微微有些蒼白,方才引動北鬥星力,淨化式神,誅殺倭寇,消耗著實不小。但他眼神依舊清澈而深邃,望著逐漸平息的海麵,心中並無多少勝利的喜悅,反而掠過一絲淡淡的沉重。
“冬禦風而不寒,夏禦火而不熱…皮肉之冷熱易禦,人心之貪嗔癡慢疑,方是真正劫火。”他低聲輕歎,“倭寇之禍,雖為外魔,實亦由內因而生。上官飛之貪婪,人心之怨懟,方給了邪祟可乘之機。掃除外魔易,滌蕩心魔難。”
此番台州之行,天火薄棺示天威,觀音遷像顯聖跡,鬼市幻影惑人心,王祠靈異藏詭譎,直至這倭影魔蹤,式神現世…種種光怪陸離,其根源,皆離不開“人欲”二字。如今雖暫平風波,然東海倭患未絕,人心私欲難除,台州之地,乃至整個大明海疆,恐難有長久安寧。
他目光轉向台州府城的方向,城中那惶恐不安的氣息似乎因倭寇陰謀的挫敗而減弱了幾分,但更深層的隱憂仍在。那“漁女泣聲”中的悲憫與警告,依舊縈繞在海岸線附近。
天色漸明,東方海天相接處已露出一線魚肚白。晨曦微露,驅散著最後的黑暗與迷霧。
趙清真深吸一口帶著鹹腥與清新氣息的海風,身形一動,如青鶴掠空,悄然離開了這片海灣。他需盡快返回台州府城,將倭寇利用邪術擾亂的陰謀告知官府,警示沿海衛所,並設法超度那些因海難與邪法而死的亡魂,安撫一地人心。
身後的海灣,漸漸沐浴在初升的朝陽之下,波濤粼粼,仿佛一切罪惡與爭鬥都已隨夜褪去。但趙清真知道,這看似平靜的海麵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他的修行之路,護道之責,仍漫長而艱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