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天降綠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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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州城外的官道上,一轎、兩驢,正以一種極其不協調的組合方式,吭哧吭哧地往峽南方向行進。
    轎子裏坐的是愁眉苦臉的周知府,他倒是想騎馬彰顯一下官威,可惜試了幾次,那匹溫順的母馬一感受到趴在他身後驢背上的趙清真那若有若無的氣息,就嚇得直撂蹶子,隻好作罷。
    馬鐸馬大人則苦哈哈地騎在一匹瘦驢上——這已經是臨時能找到的、唯一一匹不懼怕趙仙長氣息的坐騎了。他緊緊抱著驢脖子,感覺自己這四品大官的體麵已經隨著驢蹄聲碎了一地。更讓他鬱悶的是,趙仙長居然也選了頭毛驢代步,還優哉遊哉地側坐在驢背上,拿著一卷閑書看得津津有味,那毛驢竟走得異常平穩,仿佛背上空無一物。
    “仙長……”馬鐸忍不住開口,聲音隨著驢步顛簸而顫抖,“咱們……真要去那雷打石啊?下官聽說……那地方邪門得很!六十年前張天師在此引天雷劈過妖精!石頭裏至今還藏著妖氣呢!這天上掉綠石頭……不會是那石龜精的七大姑八大姨來報仇了吧?”
    趙清真眼皮都沒抬,翻過一頁書:“馬大人,《道德經》有雲:‘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是妖是寶,去看看便知。再說了,那老烏龜現在老實得很,正在江底舔殼呢,沒空招呼親戚。”
    周知府從轎窗探出腦袋,憂心忡忡:“仙長,不是下官多嘴。隻是這雷打石地處偏僻,山路難行,萬一真是妖物作祟,驚了聖駕……呃,驚了仙駕,如何是好?”他主要是怕自己這身老骨頭經不起折騰。
    趙清真終於放下書,伸了個懶腰,笑眯眯地說:“府尊大人放心,貧道觀那綠光雖異,卻無血腥暴戾之氣,反倒有幾分……嗯,活潑跳脫?說不定是場機緣呢。”
    “機緣?”馬鐸和周知府麵麵相覷,心裏同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仙長口中的“機緣”,通常都意味著他們得倒大黴。
    又行了一個多時辰,日頭漸高,山路愈發崎嶇。終於,在前麵帶路的衙役停了下來,指著前方一片狼藉的山穀,聲音發顫:“大人!仙長!就、就是那裏!雷打石!”
    眾人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那山穀之中,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許多樹木被砸得東倒西歪。而最為詭異的是,不少石頭竟然真的散發著幽幽的綠光!不是反射陽光的那種綠,而是從石頭內部透出的、如同鬼火般的熒綠!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說不清是硫磺還是薄荷的奇怪氣味。
    幾個受傷的樵夫和農人正被親屬攙扶著,遠遠躲著,不敢靠近,臉上寫滿了恐懼。
    “仙、仙長……您看這……”周知府聲音發幹。
    趙清真跳下驢背,走到一片綠石散落區,撿起一塊拳頭大小、散發著柔和綠光的石頭,在手裏掂了掂,又湊到鼻尖聞了聞,甚至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
    “哎喲!仙長!使不得!有毒怎麽辦!”馬鐸驚呼。
    趙清真卻眼睛一亮,嘖嘖稱奇:“有趣!當真有趣!此石非金非玉,內蘊一股奇特生機,卻又夾雜著絲絲雷霆餘威……嗯,還有點甜。”
    馬鐸、周知府:“???”甜?仙長您味覺沒問題吧?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天空毫無征兆地暗了下來,並非烏雲遮日,而是仿佛有一片巨大的陰影迅速掠過!緊接著,一陣尖銳的破空聲由遠及近!
    “又、又來了!快躲開!”遠處的村民發出驚恐的喊叫。
    隻見數十顆大小不一、閃爍著耀眼綠光的石頭,如同流星般從天而降,劈裏啪啦地砸落在山穀之中!煙塵彌漫,地動山搖!
    “來人!護衛!”周知府嚇得魂飛魄散,差點鑽到轎子底下。衙役們也是抱頭鼠竄,陣型大亂。
    馬鐸更是直接從瘦驢上滾了下來,摔得七葷八素。
    唯有趙清真,站在原地,衣袂飄飄,那些落石竟仿佛長了眼睛般,紛紛避開了他周圍丈許範圍。他抬頭望天,目光似乎穿透了雲層,鎖定了某個極高極遠的存在。
    “原來是你這小東西在搗鬼。”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煙塵漸漸散去,幸好無人被直接擊中,但場麵更加混亂,綠光石頭又多了不少。
    馬鐸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帶著哭腔:“仙長!這、這到底是什麽妖法啊?!天上下石頭雨還帶冒綠光的!”
    趙清真卻不答,反而彎腰又撿起幾塊新落下的綠石,比較著它們的色澤和光芒強弱,若有所思。
    周知府驚魂未定地湊過來:“仙長,莫非……真是天上破了窟窿?還是哪路妖仙在打架,隨手扔下來的垃圾?”
    “非也非也。”趙清真搖搖頭,指著手中一塊特別瑩潤的綠石道,“府尊大人,馬大人,你們仔細感應,這石頭可有何特別之處?”
    馬鐸和周知府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各拿起一塊小點的綠石。入手微溫,並無冰冷之感,那綠光柔和並不刺眼。仔細感應之下,似乎……似乎真有一股微弱卻充滿生機的氣息縈繞其上,讓人握著竟覺得心神寧靜了些許。
    “咦?好像……沒那麽嚇人了?”馬鐸驚訝道。
    “確實,握著還挺舒服。”周知府也嘖嘖稱奇。
    趙清真笑道:“此物蘊含的並非妖氣,而是一種極精純的乙木生機之氣,兼有一絲天雷淬煉後的純陽之意。若是修行木係功法或療傷續命之人得之,不啻於寶貝。隻是……”
    “隻是什麽?”兩人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隻是這氣息太過濃鬱活潑,又經天外某種力量催動,故而躁動不安,破空墜落。”趙清真解釋道,“至於為何是綠色……貧道猜測,或許與它途經的某種天域或本身材質有關。”
    馬鐸眼睛頓時亮了:“寶貝?仙長您是說……這些綠石頭是寶貝?”他瞬間覺得滿山穀的綠光不再詭異,而是充滿了金錢的光芒!
    周知府也激動起來,胖手一揮:“快!快讓人把這些……這些綠寶都收集起來!封鎖山穀!不準任何人靠近!”這可是政績啊!天降祥瑞!就在他福州地界!
    “府尊且慢。”趙清真攔住他,“寶物有靈,亦有其主。如此大規模的天降異寶,絕非無因。強取恐生禍端。需得先找到那‘因’。”
    “因?”馬鐸好奇地問,“仙長,您剛才說‘原來是你這小東西’,莫非您知道這綠石頭是誰扔下來的?”
    趙清真點點頭,又搖搖頭:“貧道隻是隱約感應到極高處的雲層之後,有一活物,氣息與此石同源,似乎是它……呃,消化不良或者蛻殼時,不小心把這些蘊含過多精氣、無法吸收的‘結石’給排出來了。”
    馬鐸、周知府:“!!!”
    消化不良?蛻殼?排結石?還從天上一路排到福州?!
    兩位大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所以他們剛才撿的、還覺得是寶貝的石頭,其實是某種未知生物的……排泄物或者廢棄物?!
    馬鐸差點把手裏的綠石扔出去,胃裏一陣翻騰。
    周知府也是臉色發綠,訕訕地放下了石頭,偷偷在官袍上擦了擦手。
    趙清真被他們的反應逗樂了:“二位大人何必如此?牛溲馬勃,尚可入藥。此物確是精華凝聚,隻是對那‘天獸’而言過於冗餘罷了。好比蚌殼裏的珍珠,對蚌是病,對人卻是寶。”
    這麽一說,兩人心裏才稍微好受點。但再看滿山穀的綠光,總覺得有點膈應。
    “那……仙長,咱們現在怎麽辦?等著那天獸……繼續……排?”馬鐸艱難地問道。
    “等?”趙清真挑眉,“那多被動。而且任由這些蘊含靈力的石頭散落,若被心術不正之輩或懵懂妖物得去,也是麻煩。得去找那正主聊聊,讓它注意點……環保。”
    “聊、聊聊?”周知府結巴了,“仙長,您要上天去找它聊?”
    趙清真微微一笑:“上天未必,但它總得低頭喝水的。”
    他不再多言,走到山穀中央一處較高的平地,示意眾人退遠些。然後從懷中取出幾張空白的黃符紙,以指代筆,灌注真元,迅速畫下幾道玄奧的符籙。符成之時,隱隱有風雷之聲。
    隻見他將其中一道符籙望空一拋,那符籙無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煙,筆直衝上雲霄!
    接著,他又將另外幾道符籙分別打向山穀四周的巽位、震位、離位。符籙沒入地麵,整個山穀的氣場似乎微微一震,那些散落的綠石光芒仿佛受到了牽引,明暗節奏變得一致起來。
    “貧道以此‘引靈符’通告那雲中天獸,又以‘歸元陣’暫時穩定此地靈氣,避免躁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趙清真解釋道,“接下來,便是等它回應了。”
    眾人屏息凝神,仰頭望天。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空蔚藍,白雲悠悠,並無異狀。
    周知府和馬鐸脖子都酸了,心裏嘀咕:仙長這符……是不是信號不太好?
    就在馬鐸忍不住想建議仙長要不要再發個“加急符”時,異變突生!
    極高極高的天際,那片蔚藍的背景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黑點迅速放大,伴隨著一陣奇異的、如同無數風鈴同時搖響的清脆鳴叫聲!
    下一刻,一個龐然大物穿透雲層,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那是一隻……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巨鳥!
    其形似鶴,卻龐大無比,雙翼展開遮天蔽日,怕是比烏龍江裏那石龜精還要大上幾分!通體羽毛呈現出一種極其高貴的青碧色,在陽光下流淌著琉璃般的光澤。長長的尾羽飄逸如帶,閃爍著點點星輝。最奇特的是它的喙和雙足,竟是溫潤的白玉顏色,而一雙眼睛,則如同兩顆巨大的、燃燒著青色火焰的寶石!
    它優雅地在高空盤旋,那清脆的鳴叫聲仿佛直接響在人的靈魂深處,讓人心生敬畏卻又奇異地感到寧靜。
    “這、這是……鳳凰?!”周知府撲通一聲跪下了,激動得老淚縱橫,“祥瑞!天大的祥瑞啊!福州有福了!”
    馬鐸也是目瞪口呆,腿肚子發軟,勉強扶著驢才沒跪下。這神鳥的賣相,可比那石龜精和水鬼高端大氣上檔次多了!
    趙清真卻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青碧羽、白玉喙、琉璃睛、風鈴鳴……這模樣,似乎是《山海異獸錄》裏提到的‘碧霄青鸞’的後裔?不對,青鸞性高潔,非甘露不飲,非梧桐不棲,怎會跑到這東南沿海來?還隨地大小……呃,排石?”
    那巨大的青鸞在高空盤旋了幾圈,似乎注意到了下方山穀中的歸元陣和那些被陣法引動、規律閃爍的綠石。它發出一聲帶著疑惑的清鳴,緩緩降低了高度。
    隨著它的降低,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籠罩下來,並非惡意,而是那種生命層次上的絕對差距帶來的自然壓迫感。周知府和衙役們早已跪伏在地,頭都不敢抬。馬鐸也終於撐不住,軟倒在地。隻有趙清真依舊傲然而立,青衫在青鸞扇動的氣流中獵獵作響。
    青鸞那雙燃燒著青焰的巨眼,好奇地打量著下方這個唯一敢與它對視的“小不點”。它似乎從趙清真身上感受到了某種同等級甚至更高層次的力量,並沒有表現出敵意。
    趙清真微微一笑,運起真元,聲音清越如鳳鳴(雖然他學的是龍吟),直接傳入青鸞的意識之中:“鸞君請了。下方乃凡人聚居之地,閣下排遺之物雖好,然天降如雨,恐傷及無辜,亦擾紅塵清靜。可否高抬貴……翼,移駕他處?”
    那青鸞歪了歪巨大的腦袋,似乎在理解趙清真的話。片刻後,它發出一陣略顯委屈和尷尬的鳴叫,仿佛在說:“我也不想啊!最近換毛期,內分泌有點失調,控製不住嘛!而且下麵那些亮晶晶的小石頭對我沒用,排出來舒服多了!”
    趙清真聽得啞然失笑,隻好繼續溝通:“原來如此。鸞君蛻羽之期,靈氣躁動,情有可原。然此地非善地,不如貧道為鸞君指一無人海島,既可安心蛻羽,其所遺之物亦不致驚世駭俗,如何?”
    青鸞聞言,眼中露出欣喜之色,連連點頭,發出歡快的鳴叫。它似乎早就想找個清靜地方了,隻是茫茫大海,一時找不到合適的。
    趙清真當即以神念將東南方向一處遠離航線的無人島嶼位置傳給了青鸞。
    青鸞感激地看了趙清真一眼,發出一聲悠長悅耳的鳴叫,算是道謝。它雙翼一振,龐大的身軀輕盈拔高,在空中盤旋三周,灑下漫天青色的、蘊含著濃鬱生機的光點,如同下了一場光雨。
    光雨落入山穀,那些被砸壞的草木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抽枝發芽,變得更加青翠欲滴!幾個受傷的樵夫也感覺傷口發癢,疼痛大減!
    “神跡!真是神跡啊!”周知府激動得無以複加。
    青鸞最後長鳴一聲,化作一道青虹,向著東南海域飛去,轉眼消失在天際。
    威壓散去,眾人這才敢慢慢爬起來,個個如同做了一場夢。
    馬鐸看著滿山穀更加瑩潤的綠石和煥發生機的草木,喃喃道:“仙長……這些石頭……現在算……鸞糞……還是鸞寶?”
    趙清真笑道:“《孟子》曰:‘反身而誠,樂莫大焉。’何必執著於其來源?其性溫良,蘊涵生機,於凡人而言,確是寶物。可稱之為‘碧霄石’或‘青鸞髓’。妥善用之,有益無害。”
    周知府立刻來了精神:“對!碧霄石!天降祥瑞碧霄石!馬大人,快!組織人手,仔細收集!一顆都不能少!本官要即刻上表,奏明皇上此次天降祥瑞、仙長降鸞之盛事!”他已經想象到龍顏大悅、升官進爵的美好未來了。
    趙清真卻給他潑了盆冷水:“府尊大人,上報可以,但切記如實稟告,不可誇大其詞,更不可妄言祥瑞邀功。需知‘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若是引得龍心大動,派人四處搜尋那青鸞,反而會驚擾神鳥,釀成禍端。隻需言明此石特性,建議由朝廷酌情開采,用於醫藥或賞賜有功之士即可。”
    周知府如同被澆了一頭冷水,但細想仙長所言極是,隻好訕訕答應。
    馬鐸卻看著滿山穀的綠光,心思活絡起來。這東西既然能安心神、益生機,那……能不能治失眠多夢、心悸膽怯?他覺得自己非常需要來上一大塊!
    就在眾人各懷心思,開始指揮人手小心翼翼收集“碧霄石”時,趙清真卻獨自走到山穀邊緣一處被落石砸出的深坑旁,彎腰撿起了一塊與眾不同的石頭。
    這塊石頭隻有指甲蓋大小,卻並非綠色,而是深紫色,表麵光滑如玉,內部仿佛有星雲流轉,觸手冰涼,卻又隱隱吸引人的神魂。
    趙清真眉頭微蹙,指尖泛起微光,仔細感應著這塊紫色小石。
    “奇怪……此物並非那青鸞所遺……氣息迥異,陰寒晦暗,卻又能引動人心深處欲望……像是……魔道之物?”他抬頭望了望青鸞遠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的紫石,“是巧合落入此地,還是……有人故意借此機會,混水摸魚?”
    他目光掃過正在興高采烈指揮收寶的周知府和琢磨著怎麽私藏幾塊綠石的馬鐸,輕輕搖了搖頭。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這福州府,看來是被人盯上了。”
    他將那枚詭異的紫色小石收入袖中,決定先不聲張。
    而此時此刻,遠在福州城內,一間陰暗的密室裏,一個穿著黑袍、看不清麵容的身影,正對著一個水盆做法。水盆中顯現的,正是雷打石山穀模糊的景象,尤其是趙清真撿起那枚紫色小石的動作,被看得一清二楚。
    黑袍人發出一聲沙啞的輕笑:“嗬嗬……歸塵劍主……趙清真……你果然來了。這枚‘魔種’,便算是本座送你的見麵禮吧……看看你這自詡正道的龍門高徒,要如何應對這人心之魔……哈哈……哈哈哈……”
    陰冷的笑聲在密室中回蕩,充滿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