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種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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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打石山穀的“碧霄石”收集工作,在周知府和馬鐸兩位大人的親自督導(主要是在旁邊指手畫腳)下,熱火朝天地進行著。衙役和民夫們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散發著柔和綠光的石頭裝入鋪著軟布的籮筐,仿佛那不是天獸的排泄物,而是價值連城的翡翠。
    周知府搓著手,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光,已經開始在心裏起草那份注定要名留青史的《福州府天降祥瑞奏表》,盤算著該用多少辭藻來渲染自己的英明領導(以及恰到好處的謙虛)。
    馬鐸則偷偷往自己袖袋裏塞了好幾塊成色最好的碧霄石,美其名曰“深入研究其安神定驚之藥效”,實則打算一塊枕著睡覺,一塊磨粉泡水,剩下的留著壓箱底——經過女鬼和水鬼的連番驚嚇,他覺得自己非常需要加強防護。
    趙清真站在一旁,看似悠閑地監督著現場,神識卻早已籠罩整個山穀,仔細篩查著每一寸土地。袖中那枚深紫色的詭異小石,如同冰針般刺激著他的感官。
    “魔種……”他心中沉吟,“以極高明的魔道手法煉製,能引動人心深處潛藏的貪、嗔、癡、慢、疑,潛移默化,惑人心智,最終使人沉淪魔道,或成為施術者的傀儡。竟能瞞過碧霄青鸞的靈覺,混入其蛻羽排出的精氣石中……出手之人,修為和算計都非同小可。”
    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忙碌的人群。果然,一些民夫和衙役在接觸或長時間靠近碧霄石後,眼神開始變得有些不同。有的變得更加亢奮,幹活格外賣力,甚至到了不知疲倦的地步;有的則變得焦躁易怒,為了一點小事便與同伴爭執;還有的眼神閃爍,偷偷將小塊碧霄石藏入更隱秘的地方,臉上露出貪婪之色。
    魔種的氣息雖被碧霄石濃鬱的生機之氣掩蓋,但其潛移默化的影響已然開始。
    “仙長,”馬鐸湊了過來,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低聲道,“您說……這碧霄石若是進獻給皇上,龍心大悅,下官這名字……有沒有可能改回去?”他還是對“馬鐸”這個禦賜之名耿耿於懷。
    趙清真瞥了他一眼,發現馬鐸眼底深處有一絲極淡的、不正常的紫氣閃過,雖瞬間便被其體內微薄的官氣和禦賜玉牌的靈光壓下,但確是被魔種氣息引動了心中對“名字”的執念。
    “馬大人,”趙清真淡淡一笑,“《道德經》有雲:‘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名字不過是個代號,馬樂也好,馬鐸也罷,你還是你。執著於此,反生煩惱,易被外魔所乘。”
    馬鐸聞言,如醍醐灌頂,心底那點不甘瞬間消散了不少,眼神恢複清明,訕訕道:“仙長教訓的是,是下官著相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裏的禦賜玉牌,一陣後怕。
    趙清真點點頭,不再多言,心中卻提高了警惕。馬鐸心有掛礙,官氣又不算雄厚,極易被魔氣侵蝕。需得盡快找出幕後黑手,清除魔種。
    是夜,福州府衙後院被改造成了臨時倉庫,重重兵丁把守,裏麵堆滿了裝有碧霄石的籮筐。周知府和馬鐸激動得睡不著覺,索性搬了椅子坐在院外親自看守,仿佛看著的是金山銀山。
    趙清真則獨自一人在居所內,布下簡單的隔絕禁製,取出了那枚深紫色魔種。
    他指尖凝聚一絲精純的先天真元,小心翼翼地向魔種探去。真元觸及魔種表麵,那光滑的紫色石麵頓時泛起漣漪,一股冰冷、粘稠、充滿誘惑與混亂的精神力量試圖沿著真元反向侵蝕他的神識!
    “哼,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趙清真冷哼一聲,神識如劍,瞬間斬斷那絲聯係,真元化為純陽之火,將魔種包裹起來煆燒。
    魔種在真火中劇烈震顫,發出細微卻尖銳的嘶鳴,表麵浮現出無數扭曲痛苦的麵孔虛影,試圖抵抗。但趙清真的純陽真火何其精純,正是這類陰邪魔物的克星。不過片刻,魔種外圍的魔氣便被煉化殆盡,露出核心一點極其凝練、深邃的紫色光點。
    那光點雖小,卻蘊含著更為精純可怕的魔意,並且帶著一股獨特的個人印記。
    “找到你了!”趙清真目光一凝,神識瞬間鎖定了那股印記的來源——就在福州城內,東南方向,距離府衙並不太遠!
    他毫不猶豫,身影一閃,如同融入夜色,悄無聲息地出了府衙,朝著印記源頭疾馳而去。
    福州城東南角,有一片廢棄的宅院,據說曾是前朝某位獲罪王爺的別院,荒廢已久,陰氣森森,平日人跡罕至。
    此刻,最深處的某間地下密室內,黑袍人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魔種被觸動了?還被人強行煉化了一層?好純的純陽真火!是那趙清真?!”他沒想到對方如此快就發現了魔種,並且手段如此霸道。
    他立刻手掐魔訣,口中念念有詞,密室內牆壁上刻畫的詭異魔紋逐一亮起,散發出濃鬱的黑霧,試圖隔絕自身氣息,幹擾追蹤。
    “現在才想躲?晚了!”一聲清冷的喝聲如同驚雷,直接在密室外響起!
    轟!
    密室那厚重的石門如同紙糊般炸裂開來!趙清真青衫飄飄,手持已然出鞘的歸塵劍,立於門口。劍身暗金流光,雷紋遊走,七星寶石熠熠生輝,將滿室魔氣逼得節節後退。
    “藏頭露尾的鼠輩!竟敢以魔種惑亂人心,罪無可赦!”趙清真劍指黑袍人,目光如電。
    黑袍人心中大駭,對方來得太快了!他強作鎮定,發出沙啞的笑聲:“嘿嘿……歸塵劍主,果然名不虛傳。可惜,你發現的太晚了!魔種已散入那些碧霄石中,此刻怕是已引動不少人心中的惡念!你這般大動幹戈,就不怕打草驚蛇,逼得那些被魔種感染的人立刻發狂嗎?”
    他想用話術牽製趙清真,為自己爭取時間。
    趙清真卻嗤之以鼻:“雕蟲小技,也敢賣弄?區區魔種,貧道翻手可除。倒是你,一身魔功駁雜不純,靠吞噬生靈血氣強提修為,根基浮誇,隱患無窮。真是‘執著之者,不明道德’,誤入歧途,可憐可歎。”
    黑袍人被一語道破根腳,又驚又怒:“狂妄!就算你境界高深,今日進了本座的魔煞陣,也休想輕易脫身!”
    他猛地催動魔元,密室四周魔紋黑光大盛,無數扭曲的魔影從黑霧中撲出,嘶吼著衝向趙清真!同時,他本人則化作一道黑煙,欲從暗門遁走!
    “北鬥星璿,蕩魔誅邪!敕!”
    趙清真根本不理會那些撲來的魔影,歸塵劍挽了個劍花,劍尖北鬥七星寶石光芒大放,引動周天星力!一道璀璨的銀色星河虛影憑空出現,環繞其身周輕輕一旋!
    那些猙獰魔影一觸即星河,如同雪遇驕陽,瞬間消融潰散,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而趙清真的人早已如同瞬移般,擋在了黑袍人欲逃的暗門前!
    “怎麽可能?!”黑袍人亡魂大冒,對方破陣的速度遠超他的想象!
    “留下吧!”趙清真並指如劍,隔空點向黑袍人胸口!指尖純陽劍氣勃發,銳不可當!
    黑袍人避無可避,狂吼一聲,祭出一麵用人骨煉製的慘白盾牌擋在身前!
    哢嚓! 純陽劍氣輕易洞穿骨盾,去勢不減,直接點中黑袍人胸口! “噗——!”黑袍人如遭重擊,鮮血狂噴,倒飛出去,重重砸在牆壁上,黑袍破碎,露出一張蒼白瘦削、布滿黑色魔紋的中年人臉龐,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恐懼。
    “你……你已是煉神返虛……”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終於明白自己與對方的差距有多大。
    趙清真緩步上前,歸塵劍斜指地麵,劍鋒輕吟,鎖定黑袍人:“說!你是何來曆?散布魔種,意欲何為?福州之事,是否還有其他同黨?”
    黑袍人慘笑一聲,眼神卻陡然變得瘋狂決絕:“嘿嘿……趙清真……你休想從我這得到任何消息!魔主即將降臨……這世間……終將……”
    他猛地一咬舌尖,就要催動體內最後的魔元自爆!
    “冥頑不靈!”趙清真豈會給他機會?歸塵劍化作一道暗金流光,後發先至,瞬間刺穿其丹田氣海,淩厲的劍氣瞬間絞碎其所有魔元!
    黑袍人身體劇震,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如同被戳破的氣囊,癱軟在地,隻剩下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趙清真蹙眉,上前檢查,發現其元神中已被種下極強的禁製,一旦被擒或搜魂,便會自行湮滅。此刻禁製已觸發,回天乏術。
    “倒是果決。”趙清真搖搖頭,不再理會這魔道傀儡。當務之急是清除那些散播出去的魔種。
    他返回府衙時,天色已微亮。周知府和馬鐸居然還守在倉庫外,隻是兩人都頂著一對黑眼圈,精神卻異常亢奮,正為如何分配這些“祥瑞”爭得麵紅耳赤。
    “府尊!下官以為當以七成進獻陛下,三成留於府庫,以備不時之需!” “馬大人此言差矣!陛下富有四海,豈在意這點數量?當以五成進獻,五成由我福州府支配,用於獎勵有功之士,造福鄉梓!”
    兩人爭得投入,甚至沒注意到趙清真回來。
    趙清真目光一掃,便看到倉庫內彌漫的、尋常人看不見的淡紫色魔氣,正絲絲縷縷地滲入周、馬二人以及周圍守衛的體內,引動著他們內心深處對權力、財富、名聲的渴望。
    他歎了口氣,歸塵劍並未歸鞘,而是淩空劃出一道玄奧的軌跡,口中朗聲誦念《淨天地神咒》:“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劍隨咒走,一道道純淨祥和、蘊含著北鬥破邪之力的清輝從歸塵劍上灑落,如同甘霖般籠罩整個倉庫以及周、馬等人。
    清輝過處,那些淡紫色的魔氣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細微的“滋滋”聲,迅速消散瓦解。藏在碧霄石中的魔種也被這股力量逼出、淨化。
    周知府和馬鐸正爭得起勁,忽然同時打了個寒顫,隻覺得一股清流從天靈蓋灌入,瞬間澆滅了心頭那股莫名的燥熱和貪念,腦子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呃……本官剛才……”周知府看著自己幾乎要戳到馬鐸鼻子上的手指,老臉一紅,訕訕地放下。
    馬鐸也愣了愣,回想起自己剛才錙銖必較的樣子,頗覺尷尬:“下官……似乎也有些失態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感到一陣後怕和羞愧。為官多年,竟如此輕易地被外物迷了心竅?
    趙清真收劍而立,淡淡道:“二位大人,魔障已除,可安心了。”
    兩人這才發現趙清真回來了,連忙上前行禮:“多謝仙長再次出手相助!”他們雖不明就裏,但也猜到剛才的失態定然與那“祥瑞”有關。
    趙清真將昨夜之事簡要說了一遍(略去魔種細節,隻言有妖人暗中施法汙染祥瑞,已被誅除),叮囑道:“此石雖好,然蘊含靈力,常人久接觸之,易心浮氣躁,反受其害。需置於淨地,由專人看管,少量取用即可。進獻之事,更需慎之又慎,切記如實稟報,萬不可誇大其詞,引來覬覦或妄念。”
    周知府和馬鐸此刻心有餘悸,哪還敢有半點貪念,連連稱是,保證嚴格按照仙長指示辦理。
    經此一事,兩人看著滿倉庫的碧霄石,心情複雜無比,既覺寶貝燙手,又舍不得丟棄。
    數日後,福州府之事漸了。 周知府和馬鐸聯名上奏,將烏龍江鎮龜、永福溪收鬼、雷打石降鸞(省略了魔種一節)之事,以及天降碧霄石的處理建議,如實稟報朝廷。奏表中大大讚揚了趙仙長的功德,也稍稍提了提自己的“微末”功勞。 趙清真婉拒了所有的酬謝和挽留。 離開那日,周知府和馬鐸一直送到碼頭,感激涕零,依依不舍。 “仙長日後若經過福州,定要再來盤桓!”周知府拉著趙清真的袖子,眼圈發紅。 馬鐸更是深深一揖:“仙長點撥之恩,下官永世難忘!必當時刻謹記‘反身而誠’,恪盡職守,不負聖恩,亦不負仙長教誨!”經過連番驚嚇與仙長點撥,他覺得自己心胸開闊了不少,連對“馬鐸”這個名字也沒那麽排斥了。 趙清真笑著還禮:“二位大人保重。宦海浮沉,守住本心便是。告辭。” 說罷,他青衫一拂,踏上小舟。舟子無需劃槳,小舟便自行破開水麵,向著江心駛去,很快消失在煙波浩渺之中。
    周知府和馬鐸站在碼頭,望了許久。 周知府忽然歎了口氣:“馬大人,你說……這趙仙長,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馬鐸望著江水,悠然神往:“或許……真是神仙下凡吧。” 他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一位專門收拾爛攤子、還喜歡讓官員幹苦力的神仙。
    小舟之上,趙清真負手而立,江風拂麵。 他取出那枚已被徹底淨化、變得晶瑩剔透、再無絲毫魔氣的紫色晶石,在指尖把玩。 “魔種……碧霄青鸞……黑袍人……”他目光深邃,“看似巧合,實則背後似有推手。那黑袍人臨死前所言‘魔主’……到底是誰?”
    江天一色,孤帆遠影。 江湖路遠,道心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