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星夜歸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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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真的草藥與針灸之法,雖不能根治天花,卻如同在無盡黑暗的瘟疫深淵中,投下了一根堅實的救命繩索。數日過去,部落中那些病情較輕、或得到及時救治的人,病情竟真的穩定下來,甚至開始緩慢康複。尤其是那幾個被趙清真親自以真元疏導的孩童,已然能蹣跚行走,雖然瘦弱,但眼中已有了生機。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這個被死亡陰影籠罩的部落裏悄然蔓延。越來越多的族人開始信服這位從天而降的“青衣神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感激與敬畏。雄鷹之眼酋長更是將趙清真奉若上賓,幾乎言聽計從。
    然而,這卻深深刺痛了一個人——巫醫“毒蛇之息”。
    他感覺自己世代相傳的權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那些曾經對他畢恭畢敬的族人,如今卻更相信一個外來者的“邪術”。他精心調配的草藥、他虔誠的祭祀舞蹈、他聲稱能與神靈溝通的咒語,在實實在在的生死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嫉妒、怨恨、恐懼,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內心。
    這一夜,月黑風高,叢林深處傳來貓頭鷹淒厲的啼叫。
    毒蛇之息並未待在自己的草屋,而是悄悄潛入了部落邊緣一處最為陰暗潮濕的角落。這裏有一座低矮、幾乎被藤蔓完全覆蓋的古老石龕,龕中供奉著一尊麵目模糊、散發著陰冷氣息的石頭偶像,那是部落傳說中一位執掌疾病與死亡的古老邪靈——“腐朽之父”。
    平日裏,即便是部落最勇敢的戰士,也不敢輕易靠近此地。但毒蛇之息卻熟門熟路地撥開藤蔓,跪倒在石龕前。他臉上早已沒有了平日裏的陰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熱與扭曲的虔誠。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用黑布包裹的小罐子,裏麵是他偷偷收集的、死於瘟疫族人身上最惡毒的膿血和痂皮。又取出幾株顏色豔麗卻形態詭異的蘑菇和毒草,這些都是他秘藏的、蘊含著詭異力量的巫藥。
    “腐朽之父……您卑微的仆人向您獻上最汙穢的祭品……”毒蛇之息用古老晦澀的部落語言低聲吟誦,聲音沙啞而癲狂,“請賜予我力量……懲罰那個褻瀆您權柄的外來者!讓瘟疫再次降臨,讓族人重新匍匐在您的腳下,承認唯有您的意誌,才能決定生死!”
    他將膿血毒草混合,塗抹在石像上,然後開始跳起一種詭異而痙攣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與某種不可名狀的存在溝通。隨著他的舞動,石龕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冰冷,隱約有窸窸窣窣的低語聲響起,仿佛無數冤魂在回應。
    他正在進行一種極其惡毒的詛咒儀式,目標直指趙清真,甚至不惜以加劇部落瘟疫為代價,也要重新奪回控製權!
    與此同時,正在自己草屋中靜坐調息、恢複真元的趙清真,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敏銳的神識捕捉到了一股極其隱晦、卻充滿惡意的能量波動,正從部落邊緣某個方向傳來!那波動陰冷、汙穢,帶著疾病與死亡的氣息,與他這些天感受到的瘟疫本源隱隱相似,卻又更加活躍和……具有指向性!
    “有人在施法!而且是極其惡毒的詛咒之術!”趙清真心中一凜。他立刻意識到,這絕非自然現象,定是有人——很可能是那個一直對他懷有敵意的毒蛇之息——在暗中搞鬼!
    “真是冥頑不靈!”趙清真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他本不願介入部落內部的權力爭鬥,但若有人為了一己私欲,不惜以全族人的性命為賭注,施展如此惡毒之術,那他絕不能坐視不理!
    他悄然起身,如同鬼魅般掠出草屋,循著那惡意波動的來源,無聲無息地潛行過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石龕前那瘋狂舞動、狀若癲狂的毒蛇之息,以及那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邪靈石像。
    “以生靈為祭,溝通邪靈,散布疫病……此等行徑,與魔道何異!”趙清真心中殺意頓起。他原本以為毒蛇之息隻是觀念守舊,爭權奪利,沒想到竟如此喪心病狂!
    他不再隱藏身形,一步踏出陰影,青衫在夜風中微拂,目光如電,鎖定毒蛇之息!
    “毒蛇之息!住手!”
    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在毒蛇之息耳邊炸響!
    毒蛇之息猛地回頭,看到月光下卓然而立的趙清真,嚇得魂飛魄散,舞蹈戛然而止!他沒想到自己的秘密儀式竟然會被發現!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毒蛇之息驚駭交加,下意識地將手中剩餘的毒藥藏在身後。
    “你在做什麽?”趙清真冷冷問道,雖聽不懂對方語言,但那股質問的意味清晰無比。
    毒蛇之息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瘋狂的猙獰取代。他知道事情敗露,絕無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他猛地將藏在身後的毒藥向趙清真撒去,同時口中發出尖銳的呼嘯,竟是催動了石龕中那尊邪靈偶像!
    嗡!
    石像雙眼猛地亮起兩點血紅的光芒!一股濃鬱如有實質的黑色疫病之氣,如同毒蛇出洞,迅疾無比地射向趙清真!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發黑!
    “雕蟲小技!”趙清真冷哼一聲,甚至未曾拔劍。隻是並指如劍,淩空一點!指尖純陽真火迸發,化作一道至剛至陽的金色火焰,迎向那黑色疫氣!
    嗤——!
    如同沸湯潑雪,那看似凶戾的黑色疫氣,遇到純陽真火,瞬間被蒸發淨化,發出淒厲的尖嘯,消散於無形!連那石像眼中的血光也黯淡了下去,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毒蛇之息看得目瞪口呆,他賴以成名的邪靈之力,在這青衣人麵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趙清真不再給他機會,身形一晃,已至毒蛇之息麵前,出手如電,瞬間封住了他周身大穴!毒蛇之息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軟軟癱倒在地,眼中充滿了絕望和難以置信。
    這邊的動靜早已驚動了部落守夜的戰士。當他們舉著火把趕來,看到石龕前的景象——癱倒的毒蛇之息、碎裂的邪靈石像、以及傲然而立的趙清真時,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
    雄鷹之眼酋長也被驚醒,匆匆趕來。當他從趙清真的比劃和戰士們的描述中,得知毒蛇之息竟然暗中祭祀邪靈、試圖加劇瘟疫來陷害神人時,勃然大怒!
    “綁起來!關進禁閉洞!等待部落會議審判!”酋長憤怒地下令。族人看向毒蛇之息的目光也充滿了鄙夷和憤怒,他們終於看清了這個巫醫的真麵目。
    一場潛在的內部危機,被趙清真以雷霆手段化解。
    經此一事,趙清真的威望在部落中達到了頂點。然而,他卻並未感到輕鬆。處理完毒蛇之息後,他獨自站在海邊,望著波濤洶湧的太平洋,心中思緒萬千。
    瘟疫的根源尚未解除,僅靠他的草藥和有限的真元,隻能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這個部落,乃至整個大陸的土著民,未來注定還要麵對更多來自舊大陸疾病的衝擊,那是曆史的洪流,非他一人之力所能逆轉。
    而更重要的是,他心係中土。鄭和船隊的情況如何?林百戶他們是否安全返回?那黑龍雖除,但海疆是否還有其他隱患?自己莫名其妙流落這萬裏之外的陌生大陸,歸期何在?
    他嚐試過以神識感應方向,但距離實在太遠,隻能模糊確定西方是大海,東方是茫茫未知的陸地。憑借普通船隻,想要橫渡這浩瀚太平洋,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或許……隻有一個辦法了。”趙清真目光投向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一個大膽甚至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
    他如今修為已至煉神還虛,對天地之力的運用遠非尋常修士可比。歸塵劍亦非凡品,能引動星辰之力,斬破虛妄。若他全力施為,能否憑借自身修為和歸塵劍之利,踏海而行,橫渡這萬裏汪洋?
    這無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險。真元能否支撐?海中是否有未知危險?方向能否準確把握?皆是未知數。
    但留在此地,亦非長久之計。
    權衡再三,趙清真下定了決心。
    翌日清晨,他向雄鷹之眼酋長表明去意。酋長雖萬分不舍,苦苦挽留,但見趙清真去意已決,也知道這等神人絕非池中之物,終究歎息著答應了。部落舉行了隆重的送別儀式,贈予了趙清真許多當地的珍貴特產(如色彩斑斕的羽毛、奇特的寶石等),雖然趙清真隻收下了一小袋據說能寧心靜氣的幹草藥。
    在全體族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趙清真再次來到了海邊,那個他降臨和屠龍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體內煉神還虛初期的真元如同江河般奔騰起來。歸塵劍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在鞘中發出輕微的嗡鳴,劍格上的北鬥七星寶石隱隱生光。
    下一刻,他一步踏出,並非踩在沙灘上,而是穩穩地踏在了洶湧的海浪之上!
    真氣在腳下凝聚,如同無形的踏板。他並未施展什麽華麗的法術,隻是將自身與天地間的“水”之法則進行著極其精微的協調,借助海水的浮力和流動,使自己能夠立足其上。
    起初幾步還有些生澀,但隨著真元運轉愈發流暢,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整個人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貼著海麵疾馳而去!身影過處,海麵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隨即被波濤撫平。
    踏浪而行,一日數千裏!
    這已非輕功,而是近乎神通!
    趙清真將神識全力展開,一方麵感應著星辰方位,調整著前進方向(大致向西偏南),另一方麵警惕著海中可能存在的巨大海獸或其他危險。同時,他必須精確控製真元的消耗,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這對他心神和修為都是極大的考驗。
    餓了,便捕食掠過海麵的飛魚;渴了,便以真元凝聚空氣中的水汽,或偶爾遇到降雨補充。日夜兼程,不敢有絲毫停歇。
    茫茫大海,天地孤影。
    四個晝夜後,當他的真元消耗過半,身心俱疲之時,終於,在遙遠的海平線上,出現了一片熟悉的、連綿的山巒輪廓!以及那隱約可見的、繁忙的港口帆影!
    泉州!他回來了!
    縱然以趙清真的心性,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他加速催動真元,如同一支離弦之箭,射向那片熟悉的土地!
    半個時辰後,泉州港的守軍和漁民們,看到了他們終生難忘的一幕:一位青衫道人,腳踏波濤,衣袂飄飄,如同傳說中的仙人般,自浩瀚大海遠處飛掠而至,穩穩地落在了碼頭上!
    頓時,整個港口轟動了!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飛向府衙和鄭和所在的船廠。
    當鄭和與林百戶等人聞訊趕來,看到雖然麵帶倦色、卻安然無恙的趙清真時,皆是驚喜交加,恍如隔世!
    “趙道長!您……您真的回來了!”林百戶激動得熱淚盈眶,“末將無能,未能尋到道長,日日自責……”
    鄭和亦是長舒一口氣,感慨萬千:“道長真乃神人也!竟能踏海而歸!鄭某佩服得五體投地!”
    趙清真笑了笑,簡單將追殺黑龍、流落異域、相助土人之事略述一遍,稱在極東之地斬滅妖龍,後尋機返回。
    眾人聽得嘖嘖稱奇,對趙清真的神通更是敬畏不已。
    鄭和立刻設宴為趙清真接風洗塵,並告知船隊傷員在按方服藥後,大多情況穩定,毒性漸消,修複工作也進展順利,不日便可再度啟航。他對趙清真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宴席之上,賓主盡歡。但趙清真心中卻清楚,此番美洲之行,雖告一段落,但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也讓他深感自身渺小與道途無窮。
    而就在他回到泉州的第二天,一個來自閩西汀州府的求援消息,被快馬送到了鄭和手中,又輾轉到了趙清真麵前。
    消息稱,汀州府近來怪事頻發,山鬼(七姑子)作祟、巫蠱(金蠶蠱)害人之事驟增,百姓恐慌,官府束手,特請省府派遣能人異士前往相助。
    鄭和看向趙清真,苦笑道:“道長剛曆艱辛歸來,本不該再勞煩。然汀州之事,聽起來亦非尋常,恐又涉及妖邪……不知道長……”
    趙清真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望向西方汀州方向。
    “無妨。貧道既為修道之人,遇此等事,豈能坐視?待我休整一日,便前往汀州一看究竟。”
    新的征程,似乎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