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姑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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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泉州府衙休整了一日,打坐調息,將踏海歸來消耗的真元恢複了七七八八,趙清真便婉拒了鄭和的再三挽留和豐厚酬謝,隻收下一些便於攜帶的幹糧和清水,再次踏上了雲遊之路。目標直指西北方向的汀州府。
鄭和親自送至城外,贈予他一匹腳力穩健的青驄馬代步,又出具了加蓋欽差關防的文書,言明若遇地方官為難,可憑此文書尋求便利。趙清真謝過,翻身上馬,沿著驛道,不疾不徐地向西而行。
離了沿海的濕潤,越往內陸,山勢漸起,氣候也略顯幹燥。汀州府地處閩西,是客家民係聚居之地,山高林密,風俗與沿海迥異。一路行來,趙清真明顯感覺到,越是靠近汀州地界,空氣中彌漫的那種若有若無的“異樣”氣息便越是明顯。
並非濃烈的妖氣或魔氣,而是一種更偏向於“陰”、“雜”、“惑”的氣息。像是無數細碎的信仰、古老的禁忌、迷茫的鬼魂、以及某些隱秘的巫術力量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無形而粘稠的網,籠罩著這片土地。這與泉州那種開闊的、帶著海腥與商業活力的氣息截然不同。
“俗尚鬼、信巫……果然名不虛傳。”趙清真想起關於汀州的記載,心中了然。這樣的環境,最易滋生精怪,也最易被邪術所趁。
數日後,永樂十四年七月二十五,趙清真抵達了汀州府治所長汀縣。縣城依山傍水而建,城牆斑駁,透著歲月的滄桑。城門口盤查的兵丁無精打采,進出百姓大多麵色凝重,行色匆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不安的氣氛。
趙清真亮出鄭和文書,守城軍官驗看後,態度立刻恭敬起來,連忙派人引他去府衙。
汀州知府姓王,是個身材微胖、麵相看起來頗為和氣的中年人,但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驅不散的愁雲。聽聞是欽差鄭公公推介來的高人,王知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將趙清真請入後堂,屏退左右,大倒苦水。
“仙長!您可來了!下官這汀州府,近來可是邪門得緊啊!”王知府擦著額頭的虛汗,壓低聲音道,“先是城外的‘七姑子祠’香火突然旺得反常,夜半常有婦人哭聲,附近村民都說見到七個白衣婦人的影子在山間遊蕩,搞得人心惶惶!”
“七姑子?”趙清真挑眉,他依稀記得這是一種源於汀州的山鬼或地祇信仰。
“正是!”王知府道,“本是本地一種古老祭祀,說是七個山中女鬼,能興禍也能治病,尤其是痘症(天花)。往年也就偶爾有人去上上香,求個心安。可近來不知怎的,拜祭的人越來越多,而且……怪事就跟著來了!”
他湊近了些,聲音更低:“但凡去虔誠祭拜過的,家裏若是有人出水痘天花,有些確實好轉了,但更多的……卻是病情反而加重,甚至暴斃!更邪門的是,那些好轉的人家,過後往往會遭遇其他不幸,不是失火就是破財!民間都傳言,是七姑子嫌供奉不夠,或是祭祀不當,降下懲罰了!”
趙清真沉吟道:“聽起來,不似正經香火神靈所為,倒像是邪祟借名斂祀,甚至……以邪法竊取生人精氣壽元。”
王知府一拍大腿:“仙長明鑒!下官也是這麽懷疑!可苦無證據啊!而且,這還隻是其一!”他臉上露出更深的恐懼,“其二,便是那‘金蠶蠱’的傳聞!”
“金蠶蠱?”
“對!這是本地一種流傳已久的可怕巫術,據說養蠱之人能以金蠶害人於無形,中蠱者起初無異樣,但會日漸消瘦,最終五髒六腑被啃噬殆盡而亡!”王知府聲音發顫,“近來,城裏城外已經莫名其妙死了好幾人了!症狀都像是傳說中的中蠱!官府查了半天,毫無頭緒,現在弄得人人自危,互相猜忌,連鄰居給碗水喝都不敢輕易接!”
山鬼作祟,巫蠱害人。這兩件事看似獨立,但趙清真敏銳地感覺到,它們之間或許存在某種聯係。都是在利用人們的恐懼和迷信,都是在破壞鄉裏的安寧。
“府尊大人可曾請過僧道法師前來查看?”趙清真問。
“請了!怎麽沒請!”王知府苦笑,“本地的、外地的,請了好幾位!可結果呢?有的裝模作樣做了場法事,拿了錢就走,屁用沒有!有的倒是真有點本事,去了七姑子祠或調查蠱案,可不是回來後大病一場,就是幹脆失蹤了!現在,給再多錢,也沒人敢接這活兒了!”
趙清真點點頭,這愈發印證了他的猜測,背後作祟的東西,道行不淺,而且心狠手辣。
“此外……”王知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城裏倒是有一位奇人,名叫黃升,人稱黃先生。傳說他有點石成金、呼錢喚鬼之能,也能治病救人。近來怪事頻發,有不少百姓去求他,他似乎也看出些端倪,但……此人脾氣古怪,不願與官府打交道,下官幾次相請,他都避而不見。”
黃升?趙清真記下了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個民間法教的高手,或許能從他那裏得到一些線索。
“貧道明白了。”趙清真起身,“請府尊大人將七姑子祠的位置,以及那些中蠱身亡者的案卷資料借我一觀。貧道先去那祠堂查看一番。”
王知府連忙應允,親自去取資料。
翻閱著簡單的案卷,趙清真注意到,那些所謂“中蠱”身亡的人,死亡時間大多集中在朔望之夜(初一、十五),且屍體被發現時,周圍往往有一種極淡的、甜膩中帶著腐朽的氣味。而七姑子祠的異常,也是近一兩個月才開始的。
“朔望之夜,陰氣最盛,是邪法修煉和害人的好時機……”趙清真心中漸漸有了計較。
當下,他問明七姑子祠的方位,便婉拒了王知府派兵護送的好意,隻身一人,出了長汀縣城,向城外的山區行去。
七姑子祠位於一座名為“望婦崖”的山腰上,位置頗為偏僻。山路崎嶇,林木幽深,越往上走,那種陰森的感覺便越重。沿途能看到一些新近焚燒的紙錢香燭痕跡,顯然前來祭拜的人不少。
快到祠堂時,趙清真遇到幾個下山的村民,個個麵色惶恐,低聲議論著祠堂裏的怪事。
“嚇死人了……剛才好像又聽到裏麵有女人在哭……”
“供桌上的果子好像被什麽東西啃過……”
“快走吧,天快黑了,七姑子要出來了……”
趙清真不動聲色,繼續前行。終於,在山腰一處略微平坦的背陰之地,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頗為破舊的祠廟。廟門敞開著,裏麵黑漆漆的,隱約可見供奉著幾尊模糊的、色彩剝落的女性神像,應該就是所謂的“七姑子”了。
此時夕陽西下,餘暉透過林木縫隙,斑駁地灑在祠堂前,更添幾分詭異。
趙清真並未立刻進去,而是站在廟外,神識仔細掃過整個祠堂及其周邊。
果然有古怪!
祠堂內部彌漫著一種混雜的氣息。有尋常百姓燒香祈福留下的微弱願力,但更多的,卻是一種陰冷、怨毒、又帶著一絲誘惑性的邪異能量!這能量如同蛛網般,附著在神像、供桌、甚至牆壁上,似乎在不斷吸收、扭曲著那些前來祭拜者的信仰和情緒!
而在祠堂後方陡峭的崖壁下,趙清真感應到了一絲極其隱蔽的、與祠內邪氣同源,卻更為精純凝練的波動!那裏似乎有一個隱秘的洞穴或縫隙!
“借殼生蛋?還是鳩占鵲巢?”趙清真冷笑。這七姑子祠,恐怕早已不是原本的山鬼信仰之地,而是被某個邪物占據,利用其名頭來收集信仰和生靈之氣!
他邁步走入祠堂。內部光線昏暗,空氣中有股濃鬱的香火味,混合著一種淡淡的、甜膩的黴味。那七尊女神像麵容模糊,但在趙清真的神識感知下,卻能“看”到它們身上纏繞著絲絲縷縷的黑氣,仿佛活物般在緩緩蠕動。
供桌上的祭品果然有被啃食的痕跡,留下的是細密的、非人齒的印痕。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悲悲切切的女子哭聲,果然從祠堂深處、或者說從後方的崖壁方向隱隱傳來,聽得人頭皮發麻。
若是尋常人,隻怕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但趙清真卻聽得分明,這哭聲並非真聲,而是一種以邪術製造出的、惑亂人心的音波!
“裝神弄鬼!”趙清真並指如劍,淩空劃出一道清心咒符,金光一閃,那哭聲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幾乎在哭聲停止的瞬間,祠堂內的溫度驟然下降!那七尊神像身上的黑氣猛地濃鬱起來,如同觸手般向趙清真纏繞而來!同時,廟門外陰風大作,飛沙走石,仿佛有無數身影在林木間晃動!
“哼!終於忍不住了?”趙清真早有準備,歸塵劍並未出鞘,隻是以劍鞘頓地,輕喝一聲:“北鬥鎮邪,百鬼避易!”
一股浩然純陽的道家真元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如同春風化雪,那些纏繞而來的黑氣觸手一遇到真元,立刻發出“嗤嗤”的灼燒聲,尖叫著縮了回去!廟門外的陰風也瞬間平息!
趙清真一步踏出祠堂,目光銳利如刀,直射向後方的崖壁!
“貧道在此,邪祟還不現形!”
他聲音不大,卻蘊含著雷霆之威,震得整個山崖嗡嗡作響!
崖壁下那片看似毫無縫隙的石壁,突然如同水波般蕩漾起來!緊接著,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赫然出現!洞口黑漆漆的,散發著濃鬱的妖邪之氣!
而與此同時,趙清真身後遠處的長汀縣城方向,隱隱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聲,似乎城裏也發生了什麽變故!
趙清真眉頭一皺,心念電轉。這洞中的邪物恐怕不好對付,需要費些手腳。而城裏此時生亂,是調虎離山,還是另有陰謀?
略一沉吟,他做出了決定。他並指如劍,迅速在洞口布下了一道簡易的北鬥封印符,暫時封住洞口,防止裏麵的東西出來或繼續作惡。
“暫且留你片刻。”趙清真冷冷看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旋即身形一閃,化作一道青影,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向著長汀縣城方向疾掠而去!
他倒要看看,這汀州府城之內,又在上演怎樣的一出好戲!而那神秘的黃先生,在這場風波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夜色,悄然籠罩了山野,而汀州城的危機,似乎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