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石安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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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趙清真並未急於前往西湖山,而是先在城中仔細走訪,特別是廣濟橋附近。他假扮香客遊人,登橋細觀,以神識探查橋墩、橋基,印證何野雲所言。
    果然,在幾個關鍵橋墩之下,他感應到了不止一股被鎮壓的陰邪氣息,年代遠近不一,有些已然微弱,有些卻仍在掙紮。這些氣息與西湖山方向的邪煞同源,顯然曆年來的法師試圖處理西湖山怪石時,曾將部分逸散的邪氣或關聯物引導至此鎮壓。廣濟橋憑借其宏大的結構和與韓江水勢的契合,勉強承受了下來,但正如虱母仙所言,已近飽和,橋基深處那絲怨懟掙紮之氣,便是明證。
    “此橋溝通兩岸,匯聚人氣,本是祥和之物,若因鎮壓邪氣過多而損了靈性,甚至最終崩潰,實乃大憾。”趙清真心中歎息。必須尋一個兩全之法。
    他又打聽到,府衙近年來為西湖山怪事焦頭爛額,懸賞頗豐,但已無人敢應。現任潮州知府姓劉,是個務實卻苦無良策的官員。
    了解清楚情況後,趙清真這才徑直前往府衙,表明身份與來意。劉知府聞聽又有道士前來,本不抱希望,但見趙清真氣度沉凝,言談有條不紊,尤其是出示了蓋有鄭和欽差關防的文書(雖已有些時日,但威勢猶在),態度立刻恭敬起來。
    “趙仙長若能解決此患,實乃我潮州百姓之福!需要下官如何配合,但憑吩咐!”劉知府激動道。
    趙清真也不客氣,提出要求:第一,在他處理西湖山怪石期間,封鎖西湖山周邊區域,禁止任何人靠近,以免被邪煞波及。第二,準備一批上好的青石料,以及技藝精湛的石匠,隨時聽候調遣。第三,在他發出信號時,組織人手在廣濟橋特定位置待命,協助進行一些布置。
    劉知府雖不明所以,但一一應允,立刻下去安排。
    午後,趙清真獨自一人,來到了西湖山腳下。官府的人早已拉起柵欄繩索,清空了閑雜人等。山間林木幽深,因那黑氣籠罩,顯得格外陰森,鳥獸絕跡。
    他並未掩飾氣息,一步步向山腰走去。越靠近那蟾蜍石與骷髏石,周圍的邪煞之氣越濃,如同粘稠的泥沼,試圖侵蝕他的護體真元。尋常人至此,恐怕早已心智迷失,甚至肉身潰爛。
    那蟾蜍石高約丈餘,形神兼備,蹲伏在地,表麵布滿疙瘩,顏色青黑,一張巨口對著韓江方向,仿佛在無聲地吞噬著什麽。而那骷髏石則倚在一旁,約一人高,骨架形態逼真,尤其是那空洞的眼窩,似乎有幽光閃爍,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死寂與怨毒。
    趙清真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兩塊石頭內部,凝聚了數百年來“鎖龍傷龍”風水局所吸納的地脈陰煞、水底沉怨以及枉死者的殘魂戾氣,已然成了兩個極其危險的邪煞核心。
    “孽障,盤踞靈山,荼毒生靈,今日貧道便替天行道,還此地清淨!”趙清真聲如清磬,在山間回蕩。
    似乎被他的話語激怒,那蟾蜍石猛地一震,周身黑氣大盛,化作一條條黑色觸手,帶著刺骨的陰寒與腐蝕之力,向趙清真纏繞而來!同時,骷髏石的眼窩中幽光大放,發出“嘎嘎”的怪響,一股無形的精神衝擊,直刺趙清真的識海!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趙清真冷哼一聲,歸塵劍甚至未曾出鞘,隻是以劍鞘頓地,口中誦咒:
    “北鬥玄罡,護我真形!邪祟退散!”
    嗡!
    一道清濛濛的北鬥光華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如同水波蕩漾。那些黑色觸手一接觸光華,立刻如冰雪遇陽,紛紛消融!而那精神衝擊撞在趙清真穩固如磐石的神魂之上,更是泥牛入海,未能掀起半點波瀾!
    兩塊邪石似乎意識到遇到了硬茬子,攻擊變得更加狂暴!蟾蜍石巨口張開,噴吐出濃鬱如墨的毒煞黑霧,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石化!骷髏石則劇烈震動,引得周圍地麵開裂,無數蒼白骨手從裂縫中伸出,抓向趙清真的雙腳!
    更有無數由邪煞之氣凝聚的幻象湧現——溺死的冤魂、慘死的妖獸、扭曲的魔影……發出淒厲的嚎叫,試圖擾亂趙清真心神。
    “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
    趙清真終於動了。他並指如劍,淩空虛劃,一道閃爍著雷光的符籙瞬間成型——五雷符!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百萬,搜捉邪精!急急如律令!”
    轟哢!!
    晴朗的天空驟然響起霹靂!五道色澤各異、蘊含著浩然正氣的神雷,撕裂空間,精準無比地劈在蟾蜍石和骷髏石之上!
    至陽至剛的雷霆,正是陰邪煞氣的克星!
    “嗷——!”
    兩塊邪石同時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嚎(並非聲音,而是精神層麵的劇烈波動)!雷光在石體上炸開,黑氣如同被點燃般劇烈蒸發,石屑紛飛!那蟾蜍石表麵被劈出數道焦黑的裂痕,骷髏石更是被劈得搖搖欲墜,一條手臂狀的突起直接被炸斷!
    這一擊,顯然重創了它們!
    但趙清真並未繼續強攻。他知道,若不能妥善處理其中蘊含的龐大煞氣,即便將石頭徹底擊碎,煞氣爆發,依舊是一場災難。
    他早已成竹在胸。
    隻見他身形一晃,避開再次襲來的骨手和毒霧,來到兩塊邪石中間。歸塵劍鏗然出鞘!暗金色的劍身在這陰煞之地,如同太陽般耀眼!
    但他並未用劍攻擊石頭,而是以劍尖蘸取自身精血,結合真元,迅速在兩塊邪石周圍的地麵上,刻畫下一個複雜玄奧的陣法——“九轉導引歸元陣”!
    此陣並非殺陣,也非困陣,而是專門用於引導、轉化龐雜能量的高級陣法!是他結合全真內丹術與龍門派符籙傳承所悟。
    陣法一成,立刻產生一股強大的吸力,開始主動抽取蟾蜍石和骷髏石內部的邪煞之氣!那濃鬱的黑氣如同百川歸海,被強行從石體中抽出,匯入陣法之中!
    兩塊邪石瘋狂掙紮,黑氣翻湧,試圖抵抗,但在五雷創傷之後,又麵對這專門克製它們的導引陣法,反抗顯得徒勞無功。黑氣源源不斷地被抽出,石體的顏色開始逐漸變淡,從青黑向灰白轉變,那股邪異的氣息也在迅速衰減。
    然而,被導引出的海量邪煞之氣在陣法中匯聚,如同一條黑色的怒龍,左衝右突,試圖掙脫束縛!陣法光幕劇烈搖晃,似乎隨時可能崩潰!
    趙清真心神與陣法相連,臉色微微發白,但他眼神依舊堅定。他雙手結印,不斷將精純的真元注入陣法核心,維持其穩定,並引導著這股被初步淨化和梳理過的煞氣(去除了其中最暴戾的怨念殘魂,保留了相對純粹的地脈陰煞能量),沿著他事先勘察好的、連接西湖山與廣濟橋的幾處隱晦地脈節點,緩緩輸送過去!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和真元,需要對能量有著精微到極致的操控力,稍有不慎,便是煞氣反噬、陣法崩潰的下場!
    時間一點點過去。夕陽西下,明月東升。
    西湖山上的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最終徹底消失。而那兩塊巨大的石頭,蟾蜍石和骷髏石,已然失去了所有邪異的光澤,變成了兩塊看起來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殘破的巨大青石。內部的邪煞本源,已被趙清真以“九轉導引歸元陣”盡數抽離、轉化、輸送了出去。
    趙清真長舒一口氣,收起歸塵劍,擦了擦額角的汗水。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總算完成了。
    他立刻向空中發射了一道早已準備好的符籙信號。
    早已在廣濟橋待命的劉知府和石匠們,看到信號,立刻行動起來。
    在趙清真事先指定的幾個橋墩位置,石匠們按照他留下的圖樣,開始小心翼翼地鑿開原有石料,準備將趙清真輸送過來的、經過初步淨化和轉化的地脈陰煞能量,以特殊符文引導,封存於新雕刻的、具有“容納”與“轉化”特性的石構件之中。
    這些石構件,並非簡單鎮壓,而是巧妙地融入了廣濟橋的整體風水格局,如同在巨龍身上添加了幾個能消化、轉化濁氣的“穴位”。這些被轉化的陰煞能量,雖然失去了害人的邪性,但其本質仍是地脈能量的一部分,緩慢釋放出來,反而能滋養橋體,使其更加穩固,並與韓江水勢形成更好的互動,長遠來看,對潮州風水有益無害!
    這便是趙清真想到的兩全其美之法——化害為寶,變廢為功!
    蟾蜍石和骷髏石,被沉到了韓江深處。
    數日之後,所有工作完成。
    新的石構件被嚴絲合縫地嵌入廣濟橋中,與舊橋體完美融合,看不出絲毫異樣。隻有趙清真和少數知情者能感覺到,整座廣濟橋的氣韻變得更加沉凝、渾厚,之前那絲怨懟掙紮之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圓融、充滿生機的流動感。
    西湖山恢複了清朗,草木似乎都變得更加翠綠。困擾潮州府多年的怪事,就此徹底平息。
    劉知府和潮州百姓對趙清真感恩戴德,奉若神明,要重金酬謝。趙清真依舊婉拒,隻收下了一些幹糧和清水。
    在離開潮州府的前夜,趙清真再次於城中遇到了虱母仙何野雲。
    何野雲依舊是那副邋遢模樣,但看著趙清真的眼神,卻多了幾分欣賞和複雜。
    “小子,手段可以啊。”何野雲咂咂嘴,“不僅除了邪祟,還順手調理了風水,把那點破爛玩意兒化成了橋的養分。這份對天地氣機的理解和運用,老夫很多年沒見過了。全真龍門派……出了個人物。”
    “前輩過獎了。若非前輩先前指點,貧道也難以窺破此局關鍵。”趙清真謙遜道。
    何野雲擺擺手:“少來這套虛的。老夫隻是動動嘴皮子,活是你幹的。”他湊近些,低聲道,“不過,你小子也要小心。潮汕之地,水渾得很。你這次露了本事,又動了某些人可能布下的暗棋,難免不會被人盯上。”
    趙清真神色不變:“多謝前輩提醒。貧道行事,但求問心無愧。若有宵小之輩,手中之劍亦非擺設。”
    何野雲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嘿嘿一笑,將破葫蘆扔給趙清真:“看你順眼,這葫蘆裏還剩點老夫自釀的‘百草醪’,雖不是什麽仙釀,卻能驅瘴避穢,送你喝了趕路吧!”
    趙清真接過葫蘆,入手沉甸甸,聞到一股混合著藥香和酒氣的奇異味道。他知道這是何野雲表達善意的方式,也不推辭,道謝收下。
    “走了走了,這潮州府,怕是又要清淨一陣子了。”何野雲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搖搖晃晃地消失在夜色中。
    趙清真看著他的背影,拔開葫蘆塞,仰頭喝了一口。酒液辛辣,卻帶著一股暖流直透四肢百骸,精神為之一振。
    “果然奇人。”他笑了笑,將葫蘆掛在腰間。
    翌日,趙清真再次辭別挽留,青衫白馬,離開了潮州府,繼續他南下的雲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