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療傷悟道

字數:4764   加入書籤

A+A-


    山穀中的死寂,被風吹過的焦土與血腥的嗚咽聲打破。趙清真拄著歸塵劍,強忍著體內翻騰的氣血與經脈傳來的刺痛,緩緩直起身。張玄素道長兵解之地,隻餘一件殘破道袍與那柄失去靈光的拂塵,其神魂已歸天地,唯留一縷浩然正氣久久不散,仿佛仍在守護著這片他為之付出生命的土地。
    趙清真對著那處深深一揖,默然無語。道途艱險,生死無常,張道長求仁得仁,雖死猶榮。他小心地將張道長的遺物收起,以待日後歸還龍虎山。
    隨後,他立即來到昏迷的周文淵身邊。周文淵麵色如金紙,氣息微弱,胸前儒衫被鮮血浸透,那件護身軟甲也已靈光黯淡,布滿裂痕。巫祭那一道“萬魂咒殺槍”的餘威,以及強行催動文寶抵擋的反噬,幾乎摧毀了他的生機。
    趙清真不敢怠慢,先取出自己煉製的療傷聖藥“九轉還元丹”,小心撬開周文淵的牙關,喂其服下。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和卻磅礴的藥力,護住其心脈,滋養其受損的髒腑與經脈。但周文淵所受之傷,不僅是肉身,更有神魂層麵的震蕩與儒家文心受創,非尋常藥物能速愈。
    趙清真盤膝坐於周文淵身後,雙掌抵其背心,精純平和的先天真元緩緩渡入,如同涓涓細流,疏導其淤滯的氣血,撫平其激蕩的神魂。同時,他口中默誦全真《清靜經》,以其道音禪唱,助周文淵穩定文心,抵禦那詛咒之力殘留的侵蝕。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與真元,尤其趙清真自身也受了不輕的內傷。但他心誌堅定,強忍著經脈的脹痛與識海的疲憊,持續不斷地輸出真元。
    數個時辰過去,日頭偏西,山穀中光線愈發昏暗。周文淵的臉色終於由金紙轉為蒼白,呼吸也漸漸平穩有力起來。趙清真這才緩緩收功,額頭已布滿細密汗珠,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
    他不敢在此久留。巫祭雖死,但其臨死前的呼救,難保不會驚動黑山深處的“黑山老祖”。此地陣法已破,祭壇雖暫時被張道長以生命封印,但絕非長久之計。必須盡快離開,尋一處安全所在從長計議。
    他背起依舊昏迷的周文淵,最後看了一眼那沉寂的古巫祭壇與滿目瘡痍的山穀,身形展開,向著來時的方向,快速離去。
    他沒有返回那個瑤族寨子,以免給那些無辜村民帶來災禍。而是在山林深處,尋了一處隱蔽的、有山泉流淌的天然洞穴,作為臨時落腳點。
    將周文淵妥善安置在幹燥的草鋪上,趙清真在洞口布下簡單的隱匿與預警符籙,這才終於鬆了口氣,盤膝坐下,開始全力調息療傷。
    與巫祭和狼煞的連番激戰,尤其是最後硬接那記“萬魂咒殺槍”餘波,讓他內腑受震,經脈也出現了些許裂痕,更麻煩的是,有一絲極其陰寒歹毒的詛咒死氣,如同附骨之疽,侵入了他的經脈深處,不斷試圖侵蝕他的生機與真元。
    他運轉《全真大道歌》心法,體內金丹(煉神還虛之境,金丹已與神魂初步相合,化為無形道胎,但習慣仍稱金丹)緩緩旋轉,散發出溫潤浩然的純陽道炁,如同暖流般洗滌周身。歸塵劍平置於膝上,劍格北鬥七星散發出微弱的星輝,與他神魂交感,助他穩定心神,驅散外邪。
    然而,那絲詛咒死氣異常頑固,它似乎能吸收天地間的陰煞之氣壯大自身,不斷與趙清真的純陽真元對抗、糾纏。
    “如此下去,非但傷勢難愈,恐遺後患。”趙清真心道。他嚐試以歸塵劍意直接磨滅,但那死氣狡猾異常,分散隱匿於細微經脈之中,難以盡除。
    就在他苦思對策之際,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之前對抗“萬魂咒殺槍”時,自行領悟的那式防禦神通——“歸墟壁壘”。
    “歸墟……萬法歸塵……寂滅……”他喃喃自語,“既然外力難以驅除,何不……引其‘自歸’?”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他不再試圖以強橫的真元去衝刷、驅逐那絲死氣,而是緩緩收斂全部真元,甚至放開了對那絲死氣的部分壓製。
    那絲死氣察覺到壓力減小,立刻如同毒蛇般活躍起來,更加瘋狂地侵蝕他的經脈。
    然而,趙清真並未慌亂。他心神沉入一種玄之又玄的境地,觀想自身化為一片虛無,一片等待著萬物終結與起源的歸墟。不是對抗,不是驅逐,而是……包容與化歸!
    他將那“歸墟壁壘”的意境,反向應用於自身內部!以自身道體為爐,以那侵入的死氣為薪,運轉那玄奧的“歸塵”真意!
    起初,那死氣更加肆虐,帶來劇烈的痛苦。但漸漸地,它發現周圍不再是充滿敵意的純陽真元,而是一種更加深邃、更加根本的“空”與“無”。它的侵蝕,它的破壞,仿佛泥牛入海,激不起半點漣漪,反而自身的存在,在這種“空無”的意境中,開始變得不穩定,如同冰雪暴露在陽光下,開始緩緩……消融!
    不是被外力擊碎,而是其存在的根基,被那“萬法歸塵”的意境所動搖,自行走向了“寂滅”!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但對趙清真而言,卻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體驗。他仿佛觸摸到了“道”的某種更深層次的本質——陰陽輪轉,生死寂滅,皆有其理。強行幹預,不如因勢利導,使其自歸其位。
    不知過了多久,當趙清真再次睜開雙眼時,洞外已是明月高懸。他體內那絲頑固的詛咒死氣,已然消失無蹤,並非被驅除,而是被他的“歸墟”道境徹底化去,反而補充了他部分消耗的精元。內腑的震傷與經脈的裂痕,在純淨真元的滋養下,也已好了七七八八。
    更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對“歸塵”意境的領悟,更上一層樓。不再僅僅是劍意,更是一種可以應用於修行、療傷、甚至是對敵的根本大道的雛形!
    他看向膝上的歸塵劍,劍身似乎更加內斂,但那暗金光澤深處,仿佛多了一絲能吞噬一切光芒的深邃。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古人誠不我欺。”趙清真輕撫劍身,心中感慨。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周文淵終於蘇醒了過來。
    他掙紮著想要坐起,卻被趙清真按住。“周先生傷勢未愈,還需靜養。”
    周文淵看著趙清真,又看了看陌生的洞穴,回想起昏迷前的慘烈,眼中閃過一絲悲戚:“張道長他……”
    趙清真黯然點頭。
    周文淵長歎一聲,閉目良久,才緩緩道:“張道友為國捐軀,死得其所。隻恨周某學藝不精,未能多斬幾個妖邪……”他看向趙清真,鄭重拱手,“此番多謝趙道長救命之恩!若非道長,周某此刻已與張道友同去了。”
    “周先生言重了,分內之事。”趙清真擺擺手,“當務之急,是養好傷勢,並商議下一步該如何行動。那黑山老祖經此一挫,絕不會善罷甘休。”
    周文淵神色凝重地點頭:“不錯。據我與張道長此前探查,結合古籍記載,這黑山深處,極可能封印著上古時期一位被稱為‘兵主’的巫神殘骸或意誌。此‘兵主’並非正統神祇,而是執掌戰爭、殺戮、兵戈煞氣的凶神。巫神教喚醒‘黑山老祖’,其最終目的,恐怕就是想利用這古巫祭壇,以及他們四處收集的戰場煞氣、生靈魂魄,解開封印,控製或融合‘兵主’之力!若讓其得逞,不僅廣西,恐天下都將陷入兵燹之災!”
    兵主?趙清真眉頭緊鎖。這與他之前感應到的衝天兵戈煞氣完全吻合。巫神教的圖謀,一次比一次駭人。
    “我們必須阻止他們。”趙清真沉聲道,“但黑山深處情況不明,黑山老祖本體實力未知,僅憑我二人,恐力有未逮。”他頓了頓,“周先生可知,廣西境內,是否還有其他正道同修,或可聯合之力?”
    周文淵沉吟片刻,道:“廣西之地,正道勢力確實相對薄弱。龍虎山張道友已……唉。除此之外,桂林府學尚有幾位同僚,但修為有限。倒是……聽聞潯州一帶,那位被稱為‘三界神’馮三界的傳承者,頗有能耐,且對巫蠱邪術深惡痛絕。還有,桂西一些土司麾下的‘狼兵’,雖與朝廷時有齟齬,但保境安民之心不假,或可嚐試接觸。尤其是田州瓦氏夫人,素有賢名,其麾下狼兵更是精銳。”
    馮三界傳承者?趙清真想起了柳州那位獵師韋昆,他傷勢未愈,但或許其師門或同門中另有高人。至於狼兵……與土司打交道,需格外謹慎。
    “還有一事,”周文淵忽然想起什麽,從懷中艱難地取出一塊非金非玉、觸手冰涼、約莫巴掌大小的黑色碎片,上麵刻畫著極其古老複雜的紋路,“此物是我與張道長在古巫祭壇外圍一處隱秘角落發現的,似乎是從某件更大的器物上脫落。其上紋路,與巫神教常用的符文迥異,反而……更接近一些記載中,上古時期百越族祭祀‘盤瓠’(盤王)的圖騰!我懷疑,此物可能與黑山深處那‘兵主’封印本身有關!”
    趙清真接過那黑色碎片,神識探入,果然感受到一股極其古老、蠻荒、帶著圖騰崇拜意味的力量殘留,其中更隱隱藏著一絲……鎮壓與守護的意境?與巫神教的邪異氣息格格不入。
    “難道……封印‘兵主’的,並非道門或朝廷,而是更早在此地生息的百越先民?”一個念頭在趙清真心頭升起。
    線索越來越多,局麵也愈發錯綜複雜。巫神教、黑山老祖、兵主封印、百越圖騰、馮三界傳承、土司狼兵……各方勢力在這桂西深山之中交織。
    趙清真握著那冰冷的黑色碎片,目光穿透洞穴,望向月光下如同巨獸匍匐的黑山輪廓。
    他知道,接下來的路,將更加凶險,但也更加接近真相。他必須盡快恢複全部實力,並設法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直搗黃龍,阻止巫神教那驚天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