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薪火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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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再次包裹了趙清真。
但與上次在黑山重傷後的沉寂不同,這一次的黑暗更加深沉,帶著一種透支生命本源後的枯竭與冰冷。紅色藥丸的副作用如同反噬的惡魔,瘋狂啃噬著他僅存的生機。經脈如同被烈火灼燒後又投入冰窟,劇痛與麻木交替襲來。道胎黯淡無光,近乎停滯,連歸墟意境都變得晦澀難明,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
他感覺自己像一盞油盡燈枯的殘燈,在寒風中搖曳,隨時可能熄滅。
然而,一點微弱的暖意,始終護持著他的心脈。那暖意並非來自他自身,而是外界源源不斷渡入的一股精純、溫和、卻又帶著山林野性與灼熱氣息的力量。這股力量與他體內的歸墟意境截然不同,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如同冬日裏的篝火,頑強地對抗著那侵蝕一切的冰冷與死寂。
是韋昆?不,韋昆的力量雖同源,卻遠沒有如此精純磅礴。
是那位被他救出的囚犯?
意識在無盡的黑暗與這點微弱的暖意中沉浮,不知過了多久,趙清真終於再次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飽經風霜、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的麵孔。他約莫五十歲上下,古銅色的皮膚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與風霜的磨礪,一雙眼睛如同鷹隼般銳利,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與疲憊。他盤膝坐在趙清真對麵,雙掌抵在趙清真背心,那股精純灼熱的暖流正源源不斷地從他體內渡來。
正是那位被救出的馮三界傳人。
趙清真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狹小而幹燥的山洞中,洞口被藤蔓和樹枝巧妙遮蔽,僅有幾縷天光透入。韋昆和幾名獵手守在洞口附近,神色警惕,見到趙清真蘇醒,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道長,你醒了!”韋昆驚喜地低呼。
那中年男子也緩緩收功,額角隱見汗珠,顯然為趙清真療傷消耗不小。他收回雙掌,目光沉靜地看著趙清真,抱拳一禮,聲音洪亮而沉穩:“在下鍾離炎,潯州馮三界公座下掌火使。多謝道長舍命相救之恩!”
他的官話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但字正腔圓,自有一股威嚴氣度。
“鍾離先生……客氣了。”趙清真聲音沙啞微弱,試圖坐起,卻渾身無力。他內視自身,情況依舊糟糕,但比昏迷前好了太多,至少那冰冷的死寂感被驅散了,經脈中多了一絲微弱的、帶著暖意的生機在緩緩流淌,顯然是鍾離炎的功勞。“若非先生以真元相護,貧道恐已道消身殞。”
鍾離炎搖了搖頭,神色凝重:“道長言重了。若非你冒死相救,鍾某此刻已成巫教祭品。你傷勢極重,本源受損,切莫妄動真氣。”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痛惜,“那紅色藥丸,乃是虎狼之藥,雖能短暫激發潛力,但無異於飲鴆止渴。道長日後萬萬不可再用了。”
趙清真苦笑一下,若非情勢危急,他又何嚐願意如此。他看向鍾離炎,問道:“鍾離先生,你為何會被那支狼兵囚禁?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提到此事,鍾離炎臉上頓時籠罩上一層寒霜,眼中怒火升騰:“那支狼兵,是歸順了巫神教的田州土司儂智高手下的‘黑獠衛’!那兩名老鬼,是巫神教安插在儂智高身邊的‘陰祭’和‘毒祭’!”
“田州土司儂智高?!”韋昆在一旁失聲驚呼,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他竟然投靠了巫神教?瓦氏夫人知道嗎?”
田州瓦氏夫人,正是田州土司的實際掌控者,以賢明和忠勇著稱,其麾下狼兵在抗倭中屢立戰功。若其夫儂智高暗中投靠巫神教,這無疑是驚天噩耗!
鍾離炎沉重地點了點頭:“瓦氏夫人……恐怕已被軟禁或控製了。我此次離開潯州,本是聽聞桂西異動,特來尋訪瓦氏夫人商議應對巫神教之事,不料剛到田州地界,就遭了黑獠衛和那兩個老鬼的暗算!他們似乎早就知道我的行蹤!”
他拳頭緊握,骨節發白:“巫神教對我馮三界一脈忌憚已久,一直想除之而後快。他們囚禁我,是想逼問出三界公傳承的核心秘法,尤其是請‘三界爺’真身降世的法門,並想以我為餌,引出更多三界公的信徒加以剿滅!”
趙清真與韋昆對視一眼,心中皆是一沉。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巫神教不僅勢力龐大,更是已經開始滲透、控製地方土司勢力,剪除異己!連田州這等重要的力量都可能落入其掌控,整個桂西的局勢已然岌岌可危。
“鍾離師叔,”韋昆改了稱呼,語氣焦急,“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巫神教勢大,又有土司狼兵助紂為虐,我們……”
鍾離炎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目光重新變得堅定:“慌什麽!三界公傳承若幹年,什麽風浪沒見過!巫神教倒行逆施,勾結外魔,禍亂蒼生,必不長久!”
他看向趙清真,眼神中帶著一絲敬佩與決然:“趙道長,你於黑山力斬黑山老祖,又冒死救鍾某脫困,乃我桂西萬千生靈之恩人!更是對抗巫神教之脊梁!鍾某不才,願奉道長為首,整合三界公殘留信眾,聯絡各方誌士,共抗邪教!”
他這番話擲地有聲,充滿了江湖豪傑的義氣與擔當。馮三界一脈在廣西民間根基深厚,若能得其全力支持,無疑是一股強大的助力。
趙清真心中感動,但並未被衝昏頭腦。他掙紮著靠坐在岩壁上,緩聲道:“鍾離先生高義,貧道感激。然則巫神教根基深厚,其總壇‘幽冥峒’更是神秘莫測。欲要對抗,非一朝一夕之功,需從長計議。”
他頓了頓,繼續道:“當務之急,有三。其一,穩定黑山淨化域場,絕不能讓兵主核心落入巫神教之手,或失控為禍。其二,設法查探田州虛實,若有可能,救出瓦氏夫人,瓦解巫神教對狼兵的控製。其三,聯合一切可聯合之力,包括周文淵先生代表的官府文脈、盤阿公代表的各族巫儺傳承、薛先生所在的冥醫穀,乃至所有不願屈服於巫神教的土司、寨峒。”
鍾離炎仔細聽著,頻頻點頭:“道長思慮周詳,鍾某佩服!黑山之事,我雖未親見,但聽韋昆所言,道長以無上道法構築淨化域場,實乃功德無量之舉!田州之事,我比較熟悉,可派人暗中聯絡舊部,查探消息。至於聯合各方……”他沉吟片刻,“潯州、柳州一帶,尚有不少忠於三界公、未被巫神教侵蝕的寨峒和獵戶,我可設法聯絡。另外,慶遠府那邊,似乎也有一股勢力在暗中抵抗巫神教,領頭者好像是個叫……‘藍鳳凰’的瑤族頭人?”
“藍鳳凰頭人已與我們會盟。”趙清真確認道,“如今正在黑山協助駐守。”
“太好了!”鍾離炎精神一振,“如此看來,我們並非孤軍奮戰!”
接下來幾日,趙清真便在鍾離炎的護持下,於這隱秘山洞中靜心療傷。鍾離炎所修的《三界焚天功》至陽至剛,蘊含山林生機,對修複趙清真受損的經脈與本源有奇效。加之薛慕華留下的丹藥輔助,趙清真的傷勢恢複速度遠超預期。
雖然真元恢複依舊緩慢,道胎的修複更是水磨工夫,但至少行動已無大礙,不再有性命之虞。更重要的是,在與鍾離炎的真元交融、共同對抗傷勢的過程中,趙清真對“生”與“火”的意境有了新的感悟。歸墟並非隻有寂滅,寂滅之後,亦有新生之火可以燃起。這對他的歸墟意境是一種難得的補充與平衡。
而鍾離炎也從趙清真那裏得知了更多關於巫神教“幽冥峒”以及兵主核心的詳細信息,神色愈發凝重,同時也對趙清真的來曆與修為更加敬佩。
這一日,趙清真傷勢穩定,決定返回黑山。鍾離炎需留下來聯絡舊部,探查田州消息,約定待時機成熟,便前往黑山與眾人會合。
臨別前,鍾離炎將一枚赤紅色的、形似火焰的玉佩交給趙清真:“道長,此乃‘三界火符’,乃我傳承信物。持此符,可見我三界公一脈大部分頭人信眾,他們見此符如見我本人。若有急事,亦可憑此符感應到我的大致方位。”
趙清真鄭重接過,感受到玉佩上傳來的溫熱與一股純陽正氣,知道此物非同小可,謝過收好。
韋昆挑選了兩名最機靈的獵手,跟隨鍾離炎留下作為聯絡和幫手,自己則與其餘獵手護送趙清真返回黑山。
再次踏上歸途,趙清真的心情與來時已然不同。雖然前路依舊迷霧重重,強敵環伺,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後有周文淵、盤阿公、薛慕華這樣的同道,如今又有了鍾離炎代表的馮三界一脈作為盟友,更匯聚了那峒寨聯軍等民間力量。
薪火相傳,希望不滅。
他抬頭望向黑山方向,目光穿透層層山巒,仿佛看到了那在混沌光暈中緩緩旋轉的兵主核心,看到了那座凝聚了眾人心血、正在悄然運轉的淨化域場。
還有那隱藏在西南深處、更加神秘恐怖的“幽冥峒”。
他知道,巫神教的風暴,越來越猛烈了。但他道心堅定,手中的歸塵劍,亦將再次為守護這方水土而出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