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不該發現才對(4.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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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實講,在矮人的世界裏,很少有什麽稱得上‘懼怕’的事物。
    麵對遠比他們高大、威嚴的巨型生物,他們隻會展露“不就是傻大個麽”的不屑一顧。
    然後狠狠踹上他們的腳踝,試圖讓這些巨人倒在地上,仰視自己。
    碎石就經常這麽做——
    就在不久前……大概是兩百年左右,那些於北地【冰風穀】遊牧過活的巨人種族【歌利亞】,由於逐漸炎熱的氣候,而選擇向南遷徙。
    當年,所有的矮人都覺得他們在扯淡。
    直到實地考察之後,發現那比寒風凜冽的北境更北方的土地,居然他媽的是一座活火山為止。
    於是兩百年間,矮人與歌利亞曾爆發過幾次衝突,最終以大融合作為結局,致使如今北地的【鐵爐堡】,經常會因為種種曆史原因,舉辦矮人與歌利亞比拚摔跤的比賽。
    而摔跤是需要技巧的,矮個子絆倒大個子則更需要手法。
    但一切手法的前提是,你能夠找到對方的腿腳。
    如今麵對死屍所團聚在一起的偌大巨人,幾乎要占據大半個陵墓時。
    碎石意識到,自己無法利用過往的摔跤經驗做任何事——
    不隻是因為那個巨人僵屍肥胖到,讓肚皮掩蓋了自己的腳踝。
    也因為他肚皮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手腳……
    他根本無從下手!
    這是一具由屍體拚接、融合起來的【僵屍肉團】。
    它的源頭應該是天花板下,那個臃腫軀幹上,彌漫著幽綠邪光的大型頭骨——
    “媽的,根本夠不到。”
    “吼!!!”
    肉團的喉嚨也像是拚接而成,致使年齡不同、性別不同的嘶吼聲,混雜在了一起。
    剛才的【盾衝】於它而言,甚至沒能蹭破流淌屍油的皮囊。
    那由屍體、手腳粘連在一起的巨型‘手臂’,幾乎是在彈飛碎石的頃刻間砸落。
    手臂的庇蔭遮覆在碎石的臉上,他試圖逃離落下的陰影,卻發現自己矮小的身軀很難瞬時奔逃至逼仄的空地上。
    他明白自己要被碾壓在肉團之下,隻得將塔盾舉過頭頂:
    “所以老子才不喜歡這些巨人!”
    “這巨人簡直讓人反胃的醜陋,比梅拉德還要肥的流油!”
    “拜托,我之後會減肥的,罵人能不能不要總是帶上我!?”
    歌聲與抱怨同時響起,碎石轉而瞧見,那巨人的步伐稍有不穩,以至於拚接的手臂都為之傾斜。
    他連忙向著一旁翻滾,在“轟隆”巨響砸落在身後的同時,堪堪滾到了角落:
    “那個法師就躲在巨人的身後!陵墓裏沒有能讓他躲藏的地方——靠!”
    就在他大喊的同時,耳邊驟然響起哀嚎似的鍾鳴,猶如背後悶棍似的,讓頭腦霎時間開始昏沉。
    耳蝸變得極為瘙癢,像是有什麽潛藏在毛孔中的小蟲,破皮而出。
    碎石連忙伸手抓撓起耳道,才發現一切都是錯覺。
    “別愣神!”
    唐奇的呐喊讓他回過神來,而肉團駭人的手臂又緊接著橫掃而來。
    “Rua!”
    它肥碩的身軀帶來了龐大的體型、力量,卻也換來了緩慢、容易被當作靶子的代價。
    除非庫魯的咒語念誦錯誤,否則【冷凍射線】根本沒有失手的道理——
    冰晶在手臂橫掃的時刻正中靶心,雪白的霜花與寒氣一同擴散、蔓延,減緩了它揮動的速度。
    可碎石本就翻滾到了角落,已經沒有再向後翻滾的餘地。
    他冷哼一聲,將塔盾壓在身下:
    “【盾衝】!”
    砰然的衝擊沒能轟碎腳下的岩石地板,反倒是借助反作用力,讓他整個身軀向上騰空。
    遲緩的橫掃沒能命中碎石,‘拳頭’撞擊在陵墓的石牆上,將整個墓室鑿擊出陣陣轟鳴聲。
    而碎石則在同一時間,將釘頭錘別回腰間,伸出右手,緊握住‘手臂’上的一條腿——
    他其實不想這麽做的。
    因為他瞥見這條腿的盡頭,已經完全沒入到了融合出的肉團裏。連接處布滿了密密麻麻,讓人倍感惡心的肉瘤。
    甚至臨近肉團的軀幹,都能聞到一股擾亂神智的屍臭。
    但他可是矮人,血液裏流淌著的是健壯與堅毅——
    很少有毒素會順延他的皮膚,入侵他的體內。
    這讓他完全可以更大膽些。
    他緊握住那條腐爛的小腿,死屍的皮膚沒有彈性,讓他陡然捏出一個顯眼的凹痕。
    在撞擊與震顫之中,他幾乎要將這條生生扯斷下來!
    但好在他穩住了身形,高舉塔盾,把眼前那‘手臂’上所拚接出的手腳,當作攀登高峰的台階,一步步向著它的肩頭、乃至閃爍幽綠邪光的頭骨奔去——
    碎石的動作被戴斯盡收眼底。
    那頭骨是僵屍肉團的核心,絕不能讓矮人輕易毀去!
    他就要打起響指,讓【亡者喪鍾】再度響起,徹底擊碎矮人的耳膜。
    可裹挾著‘激勵’的歌聲,卻轉瞬即至:
    “你是個身材矮小的小人物,去擊穿那個巨人的大頭顱!”
    “前麵那一句可以不用唱!”
    碎石雖然破口大罵著,卻感到心頭這股憤懣,讓他整個人更為興奮了——
    奇怪,他記得自己也沒有被皮鞭抽、被人辱罵的愛好才對?
    但就是這股莫名的衝勁,讓那喪鍾徘徊在耳畔的時候,因隻顧著憤怒,全然沒能聽到悲鳴與哀嚎。
    “為什麽!?”
    意識到法術再度失效的戴斯,忍不住氣急敗壞道。
    可那罵聲轉而將矛頭指向了他——
    “光顧著罵他,差點把你忘了。
    你這個脫發膽小的禿頭,比僵屍還要醜陋的骷髏!”
    那股頭痛欲裂的感覺再度襲來,戴斯緊跟著哀嚎一聲。
    而碎石已然借著憤怒所激發的腎上腺素,衝到了【僵屍肉團】的頭顱旁,轉動自己的腰身,帶動手中的釘頭錘,轟然砸在了巨人的顱骨之上!
    “砰、砰!”
    他動作不停:
    “再來一次!”
    瞬息之間的四次鑿擊,仿佛真的如他名字一般,具有開山、碎石的能力。
    那龐大的顱骨赫然被轟砸出森白的碎片,劇烈的震蕩迫使整個肉團向著側方倒去——
    同時暴露出了它背後所掩護的戴斯!
    “庫魯!”
    甚至無需唐奇指揮,魔杖已然迸發出冰冷的寒光,直射向妄圖慌逃的戴斯。
    結實命中在了他胸骨一般的魔法護甲之上。
    “我不該對你有所期待的。”
    唐奇歎息一聲,不顧癟嘴委屈的狗頭人,就要向著戴斯的方向奔跑而去。
    無論如何,也要先繞開那座‘肉山’才行。
    可他轉而意識到,奔逃的戴斯,並非是向著陵墓更深處逃竄。
    而是跑近了那正中的石台……
    他想起踏入墓室之前,【晨曦】做出的囑咐。
    “不能讓他靠近那裏——”
    他試圖加快自己的步頻,卻根本無法跨過他們之間遙遠的距離……
    而戴斯已然掀開了石台上的白布,看向腰腹的那柄仿若悸動的斷劍,口中呢喃起晦澀的咒語:
    “以生命之初始,以死亡之彼岸,以靈魂之橋梁……”
    一抹神秘的幽紫色靈光,幻化作一道篆刻銘文的法陣,籠罩在了石台周圍。
    那是事先便準備好的儀式——
    “去你媽的!”
    唐奇的罵聲富有韻律且簡短,但不知是這短暫的謾罵,對戴斯而言根本不屑一顧。
    還是因為他陷入到一種極度專注的境遇之中,言語的力量根本無法左右他。
    結果是【惡言相加】沒能起到應有的效果。
    唐奇明白,打斷他的詠唱,需要自己同時念誦一段咒語,召喚那位逝去的英雄。
    可他仍然需要臨近那副軀體才行!
    因為【晨曦】忠告他的方式,便是讓英魂搶先一步占據肉身,以阻礙‘偽神’的複生……
    他需要時間靠近那具未完成的身體——
    一道雪白的疾影從唐奇身邊掠過!
    唐奇看到那個猶如白狼般,狂奔向前的小姑娘。
    他當即掃下和弦,高歌一曲:
    “猙獰你的獠牙與利爪,去給予你的血仇懲罰!”
    恍然間,安比的耳畔,回響起她童年時懵懂的困惑——
    “爸爸,我們為什麽要住在森林裏?”
    “因為隻有這樣,我們才不會傷害到別人。”
    “如果別人要來傷害我們呢?”
    “那爸爸媽媽一定不會讓他傷害到安比。”
    可是爸爸。
    你知不知道。
    如果代價是你們的離開,其實也算是一種傷害?
    它沒有割破安比的皮膚。
    但是安比仍然會哭。
    向著仇人奔跑的小姑娘沒有一刻停歇,她感覺到世界在自己的眼前緩慢下來。
    她的呼吸愈發均勻。
    而當野獸一般的利爪,延展出她的指間時,她察覺已然與‘骷髏’近在咫尺。
    “吼!!!”
    喉嚨迸發著凶厲的狼嘯,雙爪幾乎要撕碎戴斯的臉龐,讓他在痛呼之中中斷了詠唱。
    也迫使那剛剛抬升的斷劍,重新回落在胴體的腰腹之前。
    安比將戴斯撲飛在了地上,利爪又要逼近他的喉嚨。
    隻在這一刻,仇恨讓她失去了理性。
    擁抱著本性,宛如一隻真正的野獸!
    “【凍寒之觸】!”
    但是在掙紮之中,戴斯強行凝聚出一道骨爪,刺入安比的胸膛。
    那骨手宛如穿透她的皮囊,剮蹭著她的胸骨。
    死靈的氣息侵蝕了她的每一寸骨骼,迫使她在陣痛之中嚎叫不已。
    她隻是一個沒能完全獸化的孩子。
    巨大的懸殊,讓她無力抵抗骨爪的痛苦。
    但戴斯沒有閑心去理會一隻受創的狼崽。
    一把將安比推到地上,試圖站起身來,重新返回那座石台——
    卻定睛發現,那個爛嘴的詩人,已經將手指觸及到那柄斷劍之上。
    用聖歌般的音律,誦唱著十分晦澀、卻又熟稔的咒語:
    “以生命之初始,以死亡之彼岸,以靈魂之橋梁。
    我呼喚那迷失於時光塵埃中的英魂——
    【艾耶·晨曦】。
    掙脫這腐朽的桎梏,充盈這血肉的殿堂。
    以崇高的意誌,重現破曉的光輝!”
    “嗡!”
    沒有預兆。
    複雜的法陣裏,那斷劍之上,赫然迸發出一陣明滅、閃耀的明光。
    已然分不清楚,究竟是聖潔的輝光落入了斷劍之中,還是斷劍在頃刻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但這近乎要凝成實質的光焰,霎時間普照在了陵墓的四壁,為這晦暗的墓室填充起耀眼的金輝。
    唐奇不得已閉上自己的雙眼。
    那摔倒在地板上的肉團,也為這抹聖芒哀嚎。
    在嘶吼聲中,光暈漸熄。
    唐奇強行睜開被刺激到血紅的眼眸,看清一個手持斷劍的無頭之人,已然站在了戴斯的身前。
    那柄華麗的斷劍上,被燦爛的金色所彌補出劍鋒。
    它猶如烈陽般奪目,卷走了一切的腐爛與汙穢。
    在戴斯的眼前,被補足的劍刃揮作了一輪金色的半月。
    沒過之處,就連猩紅的血肉都被光焰燃作了灰燼!
    隻在這一刻,戴斯仿佛看到了那座連通著‘生’與‘死’的橋梁——
    作為一個死靈法師,他終其一生都是在讓別人走向死亡。
    以至於他無法了解,‘死去’到底是一股怎樣的感受。
    如今他明白了:
    死亡是一個冰冷的懷抱。
    不是因為它足夠讓人疼痛。
    而是它能讓你回憶起……
    那個直至生命的盡頭,都無法釋懷的時刻。
    “怎麽會……”
    在不解之中,戴斯走到了橋梁的彼岸。
    而隨著他失去聲息,碎石感覺到腳下肥碩的肉團,緊跟著失去了本就不多的理智——
    似乎是因為失去了控製他的‘主人’,以至於這個汙穢的集合體,變得彌足狂躁。
    “老子真是煩透了這種僵屍!什麽時候才能一錘子將它們敲死!?”
    其實碎石的四次痛擊,已然擊碎了肉團的顱骨。
    但它畢竟是‘僵屍’,同樣擁有著屹立不倒的特性。
    “總不能跟它一直這麽耗下去!”
    連番的激戰,乃至大量使用戰技,已經讓碎石饑腸轆轆。
    他可揮不動幾次釘頭錘了……
    而一道附著光焰的劍芒,打消了矮人的顧慮。
    “轟隆!!!”
    無頭之人高舉斷劍,將燦金色的劍鋒揮向腐爛的肉團。
    劍光所過之處,黑暗無所遁形。
    那龐大的肉團在轉瞬間被一分為二,焦灼而平整的豁口處,隻有揮灑著四散的飛灰。
    而那肉團在沉痛的嘶吼聲中,與它的‘主人’一同踏上了橋梁的對岸。
    碎石擁有著兩百餘年的閱曆。
    這讓他很清楚的意識到,這道金色劍鋒起源於何處:
    “這他媽是……
    【至聖斬】?”
    那是獨屬於聖武士,這片大陸上最耀眼的職業,所擁有的威能。
    可就當碎石將要鬆懈,跳下腐爛肉團的間隙。
    他的雙眼分明捕捉到了唐奇的動向:
    “喂,詩人!?”
    他隻覺得這個爛嘴的詩人得了失心瘋——
    竟然拔出了‘蛇吻’,揮向了那位無頭的聖武士!
    後者明顯注意到了身後的危險。
    顧不得暴露胴體,舉起手中金光散去,恢複原貌的斷劍,匆匆抵擋住了唐奇的揮砍。
    她緊接著後退兩步,用心聲的方式,向唐奇傳遞自己的驚駭:
    “吾——我剛剛才幫助過你,為什麽要對我刀劍相向?”
    唐奇緊握著彎刀,開始思考自己斬殺眼前這位‘聖武士’的可能性:
    “因為我在詠唱過程中發現,那個陣法從來不是為什麽‘偽神’所準備的。
    ‘完美的藝術品’所牽連的目標,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
    你的靈魂。”
    “……”
    【晨曦】陷入進沉默之中。
    思索了半晌,她似乎是明白,這並非是隨意找個借口,便能糊弄過去的。
    轉而將斷劍立於身前,拍滅灼燒在自己手腕處的光焰,用心聲疑惑道:
    “你不應該發現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