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榮耀之誓(4.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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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悄無聲息的對峙之際,凱瑟琳匆匆趕去安比的身邊,查探小姑娘的傷勢。
    梅拉德盡可能離那個流油的肉團更遠一些,心中擔憂著自己未來的下場是否與之相似。
    唐奇則向碎石拚命使著眼色,示意矮人湊得更近一些,以便在遇到危險時能第一時間發動救援——
    所有人都目睹了這位聖武士的力量。
    雖然【至聖斬】上附著的光耀,隻對不死生物具有特攻,以至於僵屍肉團失去了原有的堅韌,被一刀兩斷。
    但麵對平常生物時,它的威力也堪稱不俗。
    唐奇還是不認為,自己的小身板能扛過她的斬擊。
    碎石並不明白唐奇的用意。
    畢竟在他的眼裏,唐奇一直在自言自語——
    除了他,沒有人聽到晨曦的心聲。
    卻下意識的選擇了相信,舉盾警惕著那具無頭的‘活屍’,不由嘟囔道:
    “該死。這家夥明明弱得離譜,但老子還真有點信服他的領導力了……”
    “法陣沒有異樣。從未見過它的人,也不應當理解它的原理與目標。斷劍上更沒能保留我的氣息。
    為了讓這個死靈法師顯得更急迫些,我甚至不斷通過靈魂呼喚他……
    難道是我的故事不夠真實麽?”
    晨曦自認為已經做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
    而為了拖延些時間,讓碎石恢複些體力,唐奇也不介意多解釋兩句:
    “在我踏入陵墓之前,你曾告訴過打斷‘偽神’複生的方法——
    召喚你的靈魂,提前注入到軀體之中,以阻攔祂的降臨。”
    “有什麽問題麽?”
    “但你忽略了一個關鍵——”
    唐奇深呼吸一口氣,冷聲回答,
    “我是一個詩人,而非傳統的施法者。
    我對魔法的所有掌控,都源自於‘發掘音樂之中的震動’,而非分析、套用‘公式’。
    換言之,不論是否屬於【儀式施法】,想要連通法陣,達成效果,首先都需要我通過音樂的頻率激發其中的魔法。
    但是,當我詠唱出那句頌詞時,我沒能發現音樂在與法陣共振。”
    這既是吟遊詩人的施法特點,更是它失傳、斷代的重要原因之一。
    畢竟這個世界不是誰都擁有樂感,音樂家們也隻有少數能感知到音樂之中的魔法震動。
    而將音樂的震動與法術結合起來,組成展現在現實位麵的法術,又成為了第三道門檻。
    如果沒有那本【日誌】,唐奇或許會和學院裏的其他人一樣,終其一生都無法參透音樂施法的奧妙。
    如今他雖然通過記錄故事,跳過了學習的步驟,直接獲得了法術。
    卻並不意味著不能通過施法時的感受,反推出用音樂震動魔網的方法。
    這也是他每次都要掃下和弦、高聲演唱,而不是隨意地施展法術,試圖糊弄過去的原因——
    否則當有朝一日他失去了【日誌】,又或是【日誌】收回了他所擁有的獎勵時,自己豈不是又要變成一無所有的廢物?
    也正是這個觀察、學習的好習慣,讓他今天察覺到了詠唱時的異樣。
    否則,他或許真的要被晨曦蒙在鼓裏……
    畢竟她可是一位【聖武士】!
    還記得最初踏入金色橡樹,遇到凱瑟琳時,她曾用“聖武士的謊言”來暗諷過自己。
    刻板印象中,這些崇高的戰士,本該擁有諸如‘守序善良’、‘正義無畏’、‘助人為樂’……等一係列偉光正的標簽,作為其性格與行事的點綴。
    而唐奇甚至很難懷疑這一切——
    因為她真的能夠釋放出【至聖斬】!
    神術者與施法者截然不同,他們並不依靠過分的學習獲得力量。
    而是通過對神明的祈禱、對誓言的忠誠。
    與之相應的是,一旦違背了自己的信仰、誓言,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力量,都會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所以晨曦仍然能夠施法本身,其實就已經證明她值得信任……
    嗎?
    “為什麽你能在違背誓言的當下,施展神術?”
    唐奇忍不住問道,
    “【破誓者】麽?”
    如果說有哪位違背誓言的【聖武士】,依然保有了過去的威能。
    恐怕也隻有那些放棄心中的火焰,追求黑暗與野心的【破誓者】能辦到。
    “但擁抱黑暗的人,可斬不出那樣耀眼的光芒。”
    “因為我沒有違背誓言。”
    晨曦篤定的回答,險些讓唐奇沒忍住笑聲:
    “你的意思是,你一個死去不知道多少年還沒有安分,自始至終想要複生的英靈。
    用謊言吸引來一個死靈法師,幫你殺了不知道多少人,隻為了把她們身體中的某個‘完美’部位切割下來,從而縫合出一具讓你滿意的‘完美身體’……
    之後又要懷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隱瞞自己的惡行,‘殺掉背貨的驢’——那個聽從你命令的死靈法師。
    哪怕你做了這麽多,也仍然走在誓言的道路上?
    恕我冒昧,您的誓言總不能是‘毀滅世界’吧?”
    當提及誓言之時,晨曦的身姿似乎更為挺拔了。
    她的心聲也更為篤定,仿佛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峰,從來沒有動搖過:
    “行勝於言、無懼挑戰、磨練其身、堅毅其魂。
    自始至終,我都為榮耀而戰。”
    “榮耀?”
    唐奇這才意識到,那四根石柱上的符文竟然寓意著她畢生的信條。
    也恍然大悟,為什麽開啟陵墓的入口,是‘稱頌她’——
    “所以你果然是樂在其中吧!?”
    信念雖然給予了聖武士強大的力量。
    卻也讓他們一生都在按信條行事,以至於大多數聖武士成為了一群‘執拗的奇葩’。
    譬如當聖武士拯救了一座城市,挽救了萬千民眾的危亡時。
    由於他們不同的信仰,總會產生不同的結果——
    “嘿,聖武士先生,您竟然真的拯救了一座城市!城主決定贈予您一箱金幣,您想好怎麽使用它們了嗎?”
    樂於‘奉獻’的【白騎士】們說:
    “將它們分發給那些困於貧窮的人們吧,他們比我更需要這些。”
    試圖‘救贖’的理想主義者們說:
    “我不需要這筆錢,隻希望城主可以赦免那些犯下過錯的人們。每個人都理應擁有悔過的機會。”
    向著‘榮耀’宣誓的英勇者大笑:
    “那當然是把它們融掉,再聘請知名的匠人為我塑造一座黃金而不朽的豐碑!”
    比起這些身外之物,他們心中更期盼的,是能夠在世界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所以唐奇毫不懷疑,這些人絕對是那種中了大樂透的獎金,也要昭告天下、向人炫耀的顯眼包……
    “所以呢?殺了那麽多無辜的人,用那麽多具屍體拚湊出現在的身體——
    這對你而言就足夠榮耀了麽?”
    問出這句話,並非是出於什麽過剩的憐憫心。
    事實上,唐奇很難在乎這些與自己無關之人的死活。
    但他需要明確眼前這位‘聖武士’的態度,乃至目標。
    以分辨眼下的處境,是否安全。
    而晨曦的身體忽然輕微的擺動起來。
    模樣就像是搖著那根本不存在的頭顱。
    她否認道:
    “我不會為自己犯下的惡行所辯解——
    這件事情並不光彩,更談不上什麽榮耀。
    但是我相信自己,會用自己的餘生,竭盡所能地去彌補這些惡行所帶來的罪惡。
    行勝於言。
    我會用輝煌的未來,遮蔽一切的罪責與質疑。
    就像我曾經做過的一樣。”
    唐奇算是聽懂她了的‘信念’:
    “所以你是認為,比起‘殺死無辜之人’,‘重生於世界,完成更多的偉業’來的更重要。”
    “對這個世界而言也是如此。”
    “找借口就找借口,別總是扯上這個世界——遺忘大陸是口黑鍋嗎,動不動就世界的錯,它招你惹你了?”
    哪怕受到如此調侃,晨曦也回答地坦蕩。
    坦蕩到讓唐奇覺得這位聖武士的脾氣,竟然出奇的沉穩:
    “我隻是在陳述一個現象,亦是事實——
    ‘人們總會對好人抱以苛責,對惡人抱以仁慈。’
    那些踐行善意的人們,一旦做出一個錯誤的決定、為自己的私欲而放下一次行善的想法,便容易遭受唾棄,被稱呼為‘墮落’。
    而那些十惡不赦的人們,縱使他們犯下過種種罪行。但隻要在生命的最後展現出僅存的善念,就足以獲得許多人的諒解,稱之為‘人性的光輝’。
    在這個世界,不會有人在乎你‘過去’做了什麽。
    他們隻在乎你‘現在’做了什麽——
    假使我未來拯救了一座城市。
    你認為那些人是會緬懷這些死去的冒險者,還是更願意感謝他們的犧牲,換來了我去挽救了城市的危亡?”
    “……”
    “當你如今奉行的偉業,光輝足以掩蓋過往的黑暗時。
    人們會更願意稱之為……
    贖罪。”
    唐奇眨了眨眼,原本緊繃著的神經,已然在悄無聲息中鬆懈。
    這當然不意味著他已經被晨曦說服,認可了對方的價值觀。
    而是通過她的辯護,使唐奇意識到,眼前的聖武士的確有一套足以讓她行為自洽的邏輯。
    這份邏輯能夠幫助她擺脫‘善惡’的桎梏。
    向著心中認定的目標前行——
    追求功績,追求榮耀。
    這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唐奇的安全。
    畢竟殺一個吟遊詩人,可沒辦法讓她獲得認可與榮譽。
    至於她的價值觀,唐奇根本懶得在乎——
    管別人的是非、善惡做什麽?
    他又不是好為人師、喜歡講些大道理的牧師。
    隻要別妨礙到自己冒險、活出精彩的人生就好了。
    “那我不得不承認,在自欺欺人這方麵,或許沒人比你們聖武士要更有經驗。”
    ‘誓言’、‘信仰’,其實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
    它的存在,分明劃出了一條底線,規定了你應該去做出怎樣的選擇。
    卻又靈活到,可以用任何的方法、言辭、行為去‘解釋’它的底線。
    隻要足夠不要臉,過得去自己心裏那關就好。
    於是唐奇鬆了口氣,將‘蛇吻’收回到刀鞘之中:
    “隻要能確定你沒有惡意就可以了。
    那就這麽辦——‘我去我的鐵爐堡,你回你的黑礁港’。
    隻要你之前答應過我的報酬還在。”
    “不行。”
    晨曦的拒絕,讓唐奇皺緊了眉頭。
    他盯緊對方坦誠相待的姣好胴體上,那空蕩到隻散發著死靈氣息所催生的黑霧‘脖頸’——
    也幸好有黑霧遮擋了橫截麵的骨骼與血肉,不然唐奇盯久了說不定要反胃:
    “我不可能把凱瑟琳的頭給你。”
    晨曦卻依舊輕微晃動著身體,以示‘搖頭’:
    “我從來沒說過,需要她的頭顱。”
    唐奇奇怪道:“那個死靈法師之所以找上我們,不正是通過你的授意麽?”
    “我的確為他指明了你們的方向,但我希望他帶來的,從不是那個少女——而是你。”
    唐奇縮了縮脖子:
    “我的頭?那你更別想要了。
    而且你不覺得在女人的身體上,安置一個男人的腦袋很奇怪麽?還是說你就是熱衷於這種癖好?
    等等——
    你該不會是個男人吧?隻是正好借著這次機會,讓那個法師為你塑造了一具女人的身體,好讓你體驗男娘的人生!?”
    想到這裏,唐奇呼吸一窒,忍不住拔刀向後退了兩步。
    “怎麽可能!”
    晨曦顯然是被唐奇的言論震撼到了,也終於沒辦法在這個話多的詩人麵前,維係應有的體麵,
    “是你的氣息、氣息!
    你身上有一股【遺忘石碑】的氣息,那是一座曾記載著曆史與功績的豐碑!
    但當過去的我抵達石碑麵前,試圖查找我的偉績時,我隻看到了一塊被磨平的石頭!”
    “遺忘石碑?那玩意兒居然是真的?”
    作為詩人學院的一份子,唐奇當然知道它的存在。
    但他隻當那是過去的院長,為了表明‘詩人學院沒有那麽淒慘’的糟糕境遇,所杜撰出的噱頭。
    畢竟詩人學院這個‘謠言製造廠’,壓根沒產出過一個真實的、確切的、被證偽過的‘傳說’。
    既然曆史已經無法記載,千百年前的事情還不是想怎麽吹、就怎麽吹?
    “我不知道那座石碑出了什麽問題,但至少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所有人都相信著那座石碑的真實。”
    晨曦篤定道,
    “當我察覺到你或許與石碑有關時,我就已經打定了主意——
    頭還可以慢慢找,但是被記錄在石碑上的機會,或許隻有這一次。
    所以我隱瞞了真實的意圖,企圖間接的把你引入陵墓之中,以便用一個更偉岸的形象見到你。
    但你比我想象的要難騙許多。”
    她看到唐奇陡然陷入了訝異之中,似乎在琢磨著什麽。
    以至於在逐漸的沉默中,越發地感到不安。
    能被永久的記錄在曆史的豐碑之上,是每一個渴望【榮耀】之人的夢想。
    無頭的騎士不願意放棄這次機會,幹脆不顧形象的衝到唐奇的麵前,緊緊握住他的手掌:
    “我以自己的榮耀起誓,自始至終都沒有傷害過你的想法。”
    她的慌亂打斷了唐奇的沉思。
    他倒是相信晨曦的說辭。
    畢竟她是一個追求榮耀的人,【至聖斬】的光焰印證了她從未改變過的事實。
    卻又不免被死白而無暇的胴體,晃得頭暈眼花:
    “這件事可以之後再說,但你能不能先披點東西?
    免得我每次看你做出什麽舉動,眼前都有什麽東西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