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慈父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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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晨光熹微,寒意刺骨。
    秦望舒獨自一人,步履無聲地走向聽雨閣。
    既然拿了“掌管”的名頭,自然要做些樣子。何況,她對蘇懷瑾那出“虛不受補”的真相,很感興趣。
    推門而入。
    一股濃重的藥味混著檀香,撲麵而來。
    蘇懷瑾已經醒了。
    他半靠在床頭,換了幹淨的寢衣,臉色是久病未愈的霜白,薄唇卻無一絲血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清明得可怕,正死死地盯著窗外那棵枯敗的梧桐。
    秦望舒視若無睹,徑直走到桌邊,提起冰涼的紫砂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指尖觸上微涼的杯壁,那寒意順著指尖,沁入心底。
    “醒了?”
    她的聲音打破了這滿室死寂。
    蘇懷瑾的眼珠僵硬地轉動,視線刀子一般刮過來,帶著審視與刻骨的冷漠。
    “來看我死了沒?”他聲音沙啞,字字帶刺。
    秦望舒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可惜,閻王不收你。”她端著茶杯,步履輕緩地走到床邊,將杯子遞過去,“剛醒,潤潤喉。”
    蘇懷瑾沒接。
    那雙眼睛,像兩口不見底的寒潭,死死鎖著她,裏麵翻湧著屈辱與不解。
    “你到底想做什麽?”
    秦望舒不答,反問:“你父親,又想做什麽?”
    蘇懷瑾的薄唇瞬間抿成一條直線。
    他看不懂她。
    這個女人,行事瘋癲,手段狠辣,仿佛一個洞悉所有秘密的鬼魅。她不按任何常理,用最蠻橫、最直接的方式,將整個棋局攪得天翻地覆。
    “想看我父親的笑話?”蘇懷瑾冷笑,試圖用最後的驕傲築起防線。
    “看他的笑話?”秦望舒將茶杯擱在床頭矮幾上,拉過一張圓凳施施然坐下,“我怕髒了眼。”
    她坐姿閑適,仿佛在自家後院。
    “我隻是好奇,”她抬眼,目光清亮,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能讓你一個十四歲的解元郎,差點見了閻王。那碗湯,味道想必……很特別。”
    蘇懷瑾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住了。
    秦望舒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眼底的防線一寸寸崩塌。
    她知道他很聰明。而對一個聰明人最極致的折磨,莫過於讓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算計。
    尤其,那個人還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的驕傲,他的自尊,他十年寒窗換來的一切,此刻怕是都已被碾成了齏粉。
    許久。
    蘇懷瑾才從牙縫裏擠出五個字。
    “藜蘆燉野雞。”
    他說完,眼底閃過一抹濃重的自嘲。
    秦望舒的眉梢,輕輕一揚。
    藜蘆。
    有毒,主吐逆,與人參相克。
    同食,輕則元氣大傷,重則……可致死。
    好一個蘇文越。
    用一碗穿腸的毒湯,來演一出父慈子孝的苦肉計。
    真是個好父親。
    “慈父之心,真是令人動容。”秦望舒輕聲感歎,語氣聽不出喜怒。
    蘇懷瑾猛地抬頭,那雙寒潭般的眼眸裏,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你也懂醫?”
    “略知一二。”秦望舒臉上掛著天真無害的笑,“畢竟,想活得久一點,總要多學些保命的本事。”
    這話,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蘇懷瑾的心裏。
    保命的本事。
    他十年寒窗,學的是經世濟民,可到頭來,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何其諷刺!
    “所以,”秦望舒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斂,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從今天起,聽雨閣,我說了算。”
    “你吃的飯,喝的藥,都要先經我的手。”
    “你,隻管安心養病,讀你的聖賢書。”
    她的話,像一道道無形的鎖鏈,纏上了蘇懷瑾的四肢百骸,將他牢牢釘死在病榻之上。
    “至於你父親那份沉甸甸的父愛,”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我們姐妹倆,替你接著。”
    蘇懷瑾的心,徹底沉入冰海。
    他成了籠中的鳥,網中的魚。
    秦望舒說完,再不看他,轉身就走。
    到了門口,她腳步一頓,卻沒回頭。
    “墨軒。”
    守在門外,大氣不敢出的書童墨軒,身體一顫,立刻跪下。
    “小姐。”
    “去廚房,把我讓錦瑟燉的燕窩粥端來。”秦望舒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記住,用銀勺。”
    “是,小的這就去!”墨軒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
    秦望舒邁步離開。
    晨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床榻上,蘇懷瑾緩緩閉上眼。
    修長的手指,在身側,死死攥緊了錦被,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秦望舒。
    這個名字,像一道滾燙的烙印,深深地,刻進了他的骨血裏。
    ……
    暖閣。
    秦望舒回去時,蘇雲溪正焦躁地來回踱步。
    她一身利落的騎裝,額角還掛著汗珠,鳳眼裏滿是急切。
    “怎麽樣了?”
    秦望舒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幹。
    她三言兩語,把聽雨閣的事說了。
    蘇雲溪聽完,明豔的臉上先是震驚,隨即湧上的不是鄙夷,而是一種病態的興奮。
    “虎毒不食子!他蘇文越為了爭寵,竟然拿親兒子做局!”
    她一拳砸在桌上,茶杯嗡嗡作響。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的鳳眼亮得驚人,“這種人,留著也是禍害!不如找個機會,把他那寶貝兒子兩條腿打斷,讓他一輩子躺在床上,看他還怎麽爭!”
    這才是蘇雲溪。
    驕縱,狠毒,視人命如草芥。
    “一條廢狗,有什麽用?”秦望舒看著她,眼神平靜,“我要的,是一條會咬人的活狗。”
    蘇雲溪的呼吸一滯。
    她看著秦望舒那雙清冷幽深的眼,心頭莫名一寒。
    “我明白了。”蘇雲溪深吸一口氣,眼中的狂熱被冰冷的決絕取代,“秦望舒,你說得對。這盤棋,比我想的要大。”
    她看著秦望舒,第一次,用一種真正平等的,屬於盟友的語氣說:“接下來,怎麽做?”
    秦望舒的唇角,終於勾起一絲淡笑。
    這隻驕傲的鳳凰,終於收起了她不合時宜的羽毛。
    “不急。”秦望舒道,“棋盤才剛擺開,棋子也才各就各位。現在要做的,是等。”
    “等?”
    “等一個更大的舞台。”秦望舒的眼中,閃過一絲幽光。
    話音剛落。
    一道沉穩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是蘇白。
    “望舒小姐。”
    他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老爺在霽月閣書房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