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踏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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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親至,蘇雲溪絕不相信京城天子腳下,竟有如此腐爛腥臭之地。
    亥時,城西,銷魂巷。
    與朱雀大街的繁華不同,這裏是京城陰影下的另一麵。
    巷道窄得僅容一人,腳下黏膩的汙水漫過昂貴的鹿皮短靴,空氣中廉價的酒氣、黴味、與不知名的腐臭味混合在一起。
    她那身特意換上的玄色便裝,此刻也仿佛沾染了這裏的汙濁。
    蘇雲溪壓下胃裏的翻江倒海,帷帽下的鳳眼堅定無比。
    要將敵人踩進泥裏,自己就得先不怕髒。
    她身後,跟著的兩個護衛也是一臉凝重,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小姐,這種地方……”其中一人忍不住低聲道。
    “跟緊。”
    巷子盡頭,一盞寫著“聞香樓”的破燈籠在寒風中吱嘎作響,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光源。
    字跡歪扭,像鬼畫符。
    樓門口的矮凳上,縮著一個男人,裹著油膩的破棉襖,隻露出一隻耳朵。
    他似乎睡著了,對走近的三人毫無反應。
    蘇雲溪停在他麵前。
    護衛上前一步,想開口。
    蘇雲溪抬手製止。
    她就那麽站著,一言不發。冷風吹起她的衣角,與周圍的腐朽格格不入。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那獨耳的男人才慢悠悠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珠在她身上掃了一圈,然後落在她那雙嶄新的靴子上。
    “嗬。”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嗤笑。
    “哪來的雛兒,走錯門了?對麵的銷魂窟,才招待你這種細皮嫩肉的。”
    護衛大怒,刀已出鞘半寸。
    “放肆!”
    蘇雲溪卻紋絲不動。
    她從袖中摸出一塊漆黑的木牌,扔了過去。
    木牌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在男人懷裏。
    男人的嗤笑僵在臉上。
    他拿起木牌,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上麵扭曲的烏鴉刻痕,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道精光。
    他站起身,佝僂的背挺直了些。
    “找誰?”
    “烏鴉。”蘇雲溪的聲音壓得極低。
    男人推開身後那扇吱呀作響的門,一股更濃的血腥與腐朽氣息湧出。
    “他隻見一人。”男人側過身,“你的人,留下。”
    蘇雲溪對護衛遞了個眼色,毫不猶豫地踏入那片黑暗。
    門,在她身後重重關上。
    樓內伸手不見五指。
    蘇雲溪屏住呼吸,摸著潮濕冰冷的牆壁,按照男人的指示向左走。
    走廊盡頭,一扇門虛掩著,縫隙裏透出豆大的燭光。
    她推門而入。
    房間裏,一個瘦削的黑影背對著她,正用一塊破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的短刀。
    刀鋒映著燭火,流轉著森然的寒光。
    “蘇晚星那個廢物,終於想起我了?”
    聲音很年輕,卻像含著一把沙子,幹澀、刺耳。
    “我找你,與他無關。”蘇雲溪沉聲回答。
    那人擦刀的動作停下。
    他緩緩轉過身。
    蘇雲溪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那是一張年輕到過分的臉,最多十七八歲。但一張臉,被一道猙獰的刀疤劈開,從左邊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
    他笑的時候,那道疤痕會像蜈蚣一樣扭曲。
    “不是他的人,卻有他的牌子。”刀疤少年“烏鴉”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那雙眼睛像狼一樣,在黑暗中泛著綠光。
    “蘇家的嫡小姐,膽子不小。”
    他竟然一口道破了她的身份!
    蘇雲溪的心沉了下去。
    “我要查一個人。”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京城裏,想查人、想殺人、想死的人,都來找我。”烏鴉將短刀插回腰間,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說吧,哪個倒黴蛋?”
    “一個紈絝。”蘇雲溪將秦望舒提供的信息,言簡意賅地複述了一遍。
    烏鴉聽完,笑了。
    那道疤痕在他臉上扭動,讓他看起來像個惡鬼。
    “戶部侍郎魏同光的次子,魏子昂。”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沈莉那個蠢女人,以為自己找了個好幫手。”
    蘇雲溪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
    她還沒說名字,他全知道了。
    “沈莉許諾,事成之後,孫家在城南的賭坊歸他,秦望舒也歸他。”烏鴉的語氣平淡。
    “我要他的一切。”蘇雲溪重複著秦望舒的要求,“家世,喜好,弱點。所有。”
    “可以。”烏鴉點點頭,從桌下一個破木箱裏,摸出一卷竹簡,扔了過來。
    “這是一部分。”
    蘇雲溪接住,入手冰涼。
    “剩下的呢?”
    “剩下的,要看蘇小姐的誠意了。”烏鴉的狼眼盯著她,帶著毫不掩飾的侵略性。
    “開個價。”
    “我替蘇晚星辦事,收的是人情。”烏鴉搖了搖頭,“但你不是他。我烏鴉做生意,不收金銀,隻收……等價的東西。”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
    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
    “比如,”他停在蘇雲溪麵前,壓低了聲音,那道疤幾乎要貼上她的臉,“用你腰上那把價值三千金的軟劍來換,如何?”
    蘇雲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腰間的軟劍,削鐵如泥,從未示人。
    他連這個都知道!
    蘇晚星手底下,到底養了一群什麽樣的怪物!
    蘇雲溪沒有後退。
    她迎著烏鴉那雙狼一樣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開口:“一把寶劍,換一個廢物紈絝的全部?你不覺得,你的要價太高了嗎?”
    烏鴉愣住了。
    他眼中的戲謔消失。
    蘇雲溪繼續道:“我要的,不止是他的信息。我還要你幫我,在賞桂宴上,送他一份‘大禮’。”
    烏鴉的嘴角,咧開一個猙獰的弧度。
    “有意思。”
    他退後兩步,重新坐下。
    “成交。”他從懷裏又摸出一卷更小的羊皮紙,“這是他所有的弱點。”
    “竹簡上的,是他的關係網。羊皮紙上的,是他的命。”
    “至於那份‘大禮’,”烏鴉的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興奮,“我會親自安排。事成之後,你的劍,歸我。”
    蘇雲溪攥緊了手中的竹簡和羊皮紙,轉身就走。
    “等等。”烏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蘇雲溪腳步一頓。
    “提醒你一句,”烏鴉的聲音幽幽傳來,“想在賞桂宴動秦望舒的,不止沈莉一個。”
    蘇雲溪的身體,徹底僵住。
    她走出聞香樓,冷風灌入肺腑,才發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她衝上馬車。
    “回府!用最快的速度!”
    馬車在死寂的街道上狂奔。
    車廂內,蘇雲溪顫抖著手,就著窗外透進的微光,展開了那卷記錄著魏子昂“命門”的羊皮紙。
    蠅頭小楷,密密麻麻。
    她的目光掃過那些不堪入目的隱私,最終,定格在最後一行字上。
    【其母早亡,由奶娘養大,有戀母之癖,尤愛年長、豐腴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