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忠魂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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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殺國賊,血我冤屈,重振赤羽軍魂!”
當最後幾個字從秦望舒顫抖的唇間吐出,祠堂內死寂無聲,連火把爆裂的輕微劈啪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那不是一封信。指尖觸碰到的,是早已幹涸的血跡,粗糙的信紙仿佛還殘留著十年前的絕望與決絕。
那是秦嘯將軍的骨頭,是赤羽軍三千忠魂未幹的血。
十年。
他們背負的根本不是逃兵的恥辱。
而是將軍用自己的命,換來的一道,活下去的軍令。
他們不是被拋棄的棋子。
那場所謂的“兵變”,是他們的主帥,親自為他們鋪就的……一條生路。
“不……”
“不可能……”
張雷喃喃自語,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撞在了門框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無法接受。
他磨了十年的刀,飲了十年的恨,就是為了戳穿那個“忠烈”的虛偽麵具。
可現在,這封血書,將他十年的信仰撕得粉碎,變成一出荒唐至極的鬧劇。
他恨了十年的人,是救了他們所有人的神。
而他引以為傲的父親……竟隻是一個,奉命行事的執行者?
“假的!這一定是假的!”張雷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秦望舒,聲音嘶啞地咆哮。
“是你偽造的!你想為你那個沽名釣譽的父親翻案!你休想欺騙我們!”
他身後的村民們,也被這顛覆性的真相衝擊得六神無主,下意識地跟著附,用虛張聲勢的叫喊來掩蓋內心的崩塌。
“對!肯定是假的!”
“將軍怎麽可能讓我們當逃兵!他親口說的,死戰不退!”
“我們憑什麽信你一個外人!”
質疑聲雜亂無章,刀槍再次舉起,卻沒了先前的殺氣,隻剩下茫然的顫抖。
然而,那些站在後排的老兵,卻死一般地沉默著。
李根早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他看著那封血書,看到的,卻是十年前,將軍決絕的背影。
“是真的……”一個斷臂老兵,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用僅剩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記起來了……那天晚上,張副將從主帥大帳出來,眼眶是紅的……他一句話沒說,隻是默默擦拭著將軍的佩刀。”
“我也記得,”另一個瞎了一隻眼的老兵捶著胸口。
“副將帶我們衝出北門時,曾勒馬回望,對著南城牆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將軍……”
“將軍啊——!”
被謊言塵封十年的記憶,一旦被撕開裂口,便如山洪般奔湧而出。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都化作最鋒利的刀,剜著每個人的心。
那不是一場兵變。
那是一場……悲壯的訣別。
“李叔!你們糊塗了嗎!”張雷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些他從小尊敬的長輩,“你們怎麽能被她三言兩語就騙了!我爹他……”
“住口!”
李根猛地回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給了張雷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李根指著張雷的鼻子,枯瘦的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你爹?你爹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
“你爹張誠,這輩子最敬重的人,就是秦將軍!”
“他敢奪你秦叔的兵符?他配嗎?!”
“你這是在往你親爹的臉上抹屎!”
“我……”
張雷捂著滾燙的臉頰,耳中嗡嗡作響,徹底懵了。
蘇雲溪看著眼前這顛覆的一幕,心髒狂跳。
她看著那個身形單薄卻顯得無比堅韌的秦望舒,心中除了震撼,更多的是心疼。
原來,秦嘯將軍不是愚忠,更不是冷血。
他用自己的死,換部下生,換秦家名,為陛下全了君臣體麵!
這是何等恐怖的算計,又是何等悲壯的胸襟!
“我不信……”張雷還在失神地搖頭,像個溺水者,徒勞地掙紮,“我爹是大英雄……他不是奉命行事的懦夫……”
“你父親當然是英雄。”
秦望舒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封血書重新折好,貼身放入懷中,動作輕柔。
然後,她一步一步,走到張雷麵前。
她看著這個因為信仰崩塌而痛苦不堪的青年,那雙清冷的眸子裏,帶上了一絲憐憫。
“在君要臣死的鐵律麵前,敢為三千袍澤跪求生路的,是英雄。”
“在明知要背負千古罵名,連累妻兒,依舊選擇執行一道‘錯誤’命令的,更是英雄。”
“你父親張誠,他不是懦夫。”
秦望舒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他隻是做了一個軍人,最艱難,也最偉大的選擇。”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但是,你們告訴我。”
“既然是奉主帥軍令突圍,為什麽十年來,你們要用‘逃兵’這個詞,來羞辱自己?”
“既然是感念將軍舍命相救,為什麽你們要日複一日地,對著這個空靈位,表演那可笑的仇恨?”
秦望舒的聲音陡然拔高。
“你們究竟在對誰說謊?!”
“你們……又究竟在害怕什麽?!”
李根的哭聲一頓,那些老兵們,也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眼神躲閃,不敢與她對視。
祠堂裏,再次陷入了寂靜。
秦望舒知道,這十年謊言的背後,還藏著更深一層的,更殘酷的真相。
而那個真相,才是赤羽軍真正的心病。
既然一切都是演戲,那為什麽要演得如此真切?連自己的後輩都瞞了過去?
既然是將軍舍命相救,為何又要表現出入骨的仇恨?
這不合常理。
祠堂內外,所有赤羽村的村民,都陷入了沉默。
年輕一代的臉上是全然的迷茫與困惑,而老一輩的眼中,則流露出一種更加深沉的痛苦與掙紮。
張雷呆呆地站在那裏,秦望舒的話,讓他混亂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看著那些低頭不語的長輩,心中那股被欺騙的憤怒,漸漸被一種更強烈的不安所取代。
他們一定還有事瞞著自己。
“李叔……”他的聲音幹澀,“到底……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