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踟躕不前，站得遠遠喊了聲：“陛下？可需要宣禦醫？”
    他看向皇帝的左手，掌心邊緣直至小指的位置，正在滴答滴答的落下鮮血。
    那血掉地上，啪嗒一聲，像極了開敗的紅梅。
    皇帝冷淡的看了眼，渾然不在意的抽出帕子擦了擦。
    明黃的禦帕染了血色，他又隨手一丟：“不用，喚人來收拾了。”
    他起身擺袖，背著手往外走，腳下沒注意踩到了血，下一腳又踩在地上的奏折上。
    福安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本奏折封皮，赫然留下了半個染血的腳印！
    他扭頭去看皇帝，然皇帝出了殿，徑直往清思殿去。
    福安忍不住道了句：“陛下，今日殿下出宮去南郊濟嬰堂了，此時不在宮中。”
    皇帝腳步一頓，隔了好一會他竟說：“朕去接她。”
    話罷，也不管旁人，更不管這會身上還穿著龍袍，抬腳就往宮外去。
    福安嚇了一跳：“陛下使不得，至少先換身常服再出宮。”
    皇帝低頭看了看，皺眉不耐的道了句：“麻煩。”
    他到底還是折身回了寢宮，先行換了常服，又將頭上的金龍冠一把扯下來，草草插了根豆青色的玉簪。
    福安低眉順眼，伺候皇帝拾掇妥當。
    他不敢抬頭，生怕一抬眼就看到那雙駭人的翡翠綠豎瞳。
    更不敢多問，畢竟眼前的人確實是皇帝。
    他吃不準隻好說：“陛下，殿下去濟嬰堂是會友人，不然您在宮裏等殿下便是，您是長輩若在場，殿下和友人可能會不自在。”
    皇帝：“朕想小寶得緊，再者朕是去接她，並不會參與進去。”
    福安不敢再勸了。
    不多時，一身常服的皇帝，騎著匹灰撲撲的馬出了宮。
    扶翼太紮眼，不適合去濟嬰堂那樣的地方。
    福安站在殿門口，目送皇帝遠去。
    他回頭看了看紫宸殿拍斷的龍案，又看了看染血的禦帕，以及那本沾上血腳印的奏折。
    福安眉頭皺緊了。
    他捂著跳的格外厲害的心口：“我怎麽這麽不安呢？”
    他將事情前後都思忖數遍，仍舊不敢確定。
    他甚至不知道，皇帝為何會拍斷龍案，那聲“你敢”究竟是在說誰。
    前後隻是幾息功夫，陛下除卻一些很小的細節和平時稍有不同，其他的都沒變化。
    這會沒個能商量的人，他也不好跟旁人提。
    隻得暗自留心上，準備再多觀察觀察。
    按以往慣例，真要是那位又作怪了，最多半晚上陛下就能回來。
    想到這裏，福安稍稍安了安心。
    @
    南郊濟嬰堂。
    荼茶剛準備回宮，一抬頭就看到堂外樹下的皇帝。
    他雙臂環胸，單腿屈著，後背靠著大樹，不起眼的大馬時不時甩著尾巴。
    小崽意外：“父……爹？你怎麽來了？”
    她小跑著過去，臉上笑容明媚，黑圓的眸子亮晶晶的，充滿蓬勃的朝氣，十分有感染力。
    皇帝伸手彎腰，掐著小崽腋下，一把就將人舉高高。
    他像是做過千百次，舉高高後又抱著幼崽貼貼。
    “想寶寶了。”他低聲說著，還親了親她的小發旋。
    荼茶小手推開他的臉，警惕的上下左右看他。
    皇帝低笑：“不信？”
    小崽瘮得慌：“總感覺你又在坑我。”
    上回栽了個大跟頭，被坑成了皇太女。
    這個教訓太痛了！
    皇帝抱著崽上馬背，調轉馬頭慢吞吞的走。
    他說：“以後不會了，隻要是寶寶不想的就都不會發生。”
    荼茶扭頭看他一眼。
    不信！
    皇帝竟是又淺笑了聲。
    他揉她小腦殼：“那爹給寶寶賠罪好不好？我們今天不回宮，我帶你去吃大餐。”
    一聽有大餐，小崽立刻就將那點怪異丟之腦後。
    “好好好，”她一個勁的點頭，不過還記得皇帝最近很忙，“今天的奏折批完了？”
    皇帝一忙起來，奏折都要批到晚上十點去了。
    哪知，皇帝竟是說：“不批了。”
    荼茶唰的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扭頭看他。
    一個工作狂說不工作了？這還得了！
    她還扭過小身子，往東西方瞅兩眼：“太陽從西邊出來的？”
    皇帝掰正她，單臂攬著小崽腰身，省的掉下馬背。
    “奏折是批不完的，不在乎這一小會。”皇帝說的散漫。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荼茶聽著怪怪的。
    一時半會的，她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仰著小腦袋，多望了皇帝幾眼。
    皇帝捏捏小臉：“怎麽這麽看朕？”
    小崽擰起眉頭：“父皇今天奇奇怪怪。”
    聞言，皇帝鳳眸微眯：“哦？”
    荼茶點頭：“父皇很少出宮，每次出宮必定是有要事。”
    “父皇連去姑母府上，都會帶上一籃子的奏折批閱。”
    “父皇偏好口味清淡的菜係，更喜禦廚做的，不怎麽愛外頭的飯菜。”
    小崽掰著手指頭說：“什麽‘想寶寶’這種話，父皇以前從來說不出口。”
    她偏頭看皇帝，帶嬰兒肥的包子臉一本正經：“父皇，你是不是沒金子了？你可以直接跟我說，不用像現在這樣，跟隻給雞拜年的黃鼠狼似的。”
    皇帝：“……”
    他皺起眉頭：“寶寶，你不是雞，朕也不是黃鼠狼。”
    這話間，父女兩人到了京城最大的酒樓——天香樓。
    荼茶聽米子期提過，但還沒來過。
    皇帝將韁繩扔給店小二，單臂抱著荼茶往裏走：“天字第一號。”
    天字第一號，往往是一家店最好的房間。
    荼茶進門就左看右看，大堂裏有三四桌人，皆是身穿綢衣之流。
    二樓是以屏風隔斷，圍成半密閉的包間，周圍擺著綠植，很不隔音。
    但能上二樓的，在京中也非富即貴。
    透過半開的屏風，荼茶一眼掃到好幾個眼熟的背影。
    皇帝踏上三樓，周圍立時就安靜了。
    三樓呈扇形的一圈，全是修繕奢華的包廂，長長的走廊上鋪陳著軟軟的波斯地毯，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天字第一號，位於三樓的最中軸位置，是最大的包廂。
    皇帝點了很多特色菜，也不管吃不吃的完，凡是荼茶舉著菜單多看了三秒，他就一定點上。
    不多時，色香味俱全的珍饈佳肴，流水般的送上來。
    荼茶眼花繚亂，舉著筷子都不曉得要先嚐哪道。
    為了不浪費，她每道菜都沿盤子邊邊夾一點品嚐。
    若是味道不錯又喜歡的，就放到右手邊，一會多吃點。
    凡是不那麽喜歡的，她就擺到左手邊，晚點回宮時打包，讓福安他們也嚐嚐鮮。
    總歸，不能浪費食物！
    等到兩人吃飽喝足，已經一個時辰後。
    荼茶實在吃不下了，小肚皮撐的滾圓，站著都要扶牆。
    她直哼哼，癱著一動不動。
    皇帝也用了很多，起碼比平時多吃兩倍！
    兩人吃不完的，也讓店小二全打包好了，暗九和銀冰帶著先回宮去了。
    荼茶掀起眼瞼：“父皇，該回宮了。”
    再不回去，外頭就要天黑了。
    皇帝點頭，伸手摸袖袋，結果他臉色一僵。
    荼茶生出不好預感，顫聲問：“父皇，你帶銀子了嗎？”
    她倒是帶了銀子，可根本不夠付。
    皇帝薄唇一抿，吐出兩個字：“沒有。”
    小崽眼前一黑：“……”
    丸辣！丸辣！
    當今皇帝和皇太女當街吃霸王餐！
    這要被人知道，大晉就全完啦！哈哈哈哈哈！
    皇帝鳳眸眯了眯：“問題不大，寶寶等會，朕去去就回。”
    話罷，他推門往二樓去。
    荼茶心生不好預感。
    她連忙衝出去，抓著欄杆探頭往二樓看。
    下刻，她就看到皇帝拎出了三四個朝廷二、三品大員。
    他挨個拽了臣子的錢袋子，動作熟練老道。
    荼茶顫顫抖抖的縮回腦袋：“……”
    這該死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