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吃早餐？”
    他的聲音有些低，還帶著一絲久未好好說話的沙啞。
    “……沒有的話，進來吃點吧。”
    這句話像一顆被遠遠投擲過來的石子，穿過漫長的距離，終於“撲通”一聲，砸進了她那潭死水般的心裏。
    她腦子裏那片嗡嗡作響的蜂群瞬間炸開，所有的念頭、所有的情緒，都被攪成了一鍋滾沸的粥。
    她幾乎以為是這悶熱的天氣讓她中了暑，產生了聽覺上的錯亂。
    她有些怔忪地抬起眼，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確認的痕跡，哪怕是一個極細微的點頭。
    可他已經不自然地別過臉去，隻留給她一個線條冷硬的下頜，嘴唇緊緊地抿著，像是在抗拒著什麽，又像是在下定某種決心。
    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擂鼓一樣，沉重地敲在她的耳膜上，蓋過了所有雜音。
    她感覺自己長久以來那些徒勞的、固執的、近乎自虐的付出，在這一刻，終於被一隻手輕輕地接住了。
    那回應如此微不足道，卻又重若千鈞。
    飯桌上的氣氛，依然稱不上熱絡。她拘謹地坐在凳子的前三分之一處，
    背挺得筆直，手裏捧著一碗溫熱的白粥，米粒熬得爛熟，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林父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喝著粥，偶爾會響起筷子碰到碗沿的清脆聲響，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但空氣裏那種針尖對麥芒的銳氣確實是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一碰就可能碎裂的平和。
    林母從盤子裏夾了一筷子翠綠的炒青菜，手臂越過半個桌子，不由分說地放進了她的碗裏，幾滴碧綠的菜汁濺在了白粥上。
    “隨便吃點吧。”她的語氣還是那樣，沒什麽起伏，像是評論今天的天氣，或者陳述一件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沒特別的招待。”
    她像是被嚴厲的老師忽然點名表揚了的小學生，臉頰“轟”地一下就燙了起來，那股熱意從脖頸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受寵若驚地低下頭，幾乎要把臉埋進碗裏去。
    她連忙用勺子舀了一大口混著青菜的粥送進嘴裏，米粒的軟糯和青菜的清香瞬間在口腔裏蔓延開來，帶著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她小口小口地咀嚼著，仿佛吃的不是飯，而是一個易碎的夢。
    林更近就坐在她對麵。
    他吃飯的樣子很安靜，脊背挺得筆直，左手托著碗底，右手用筷子夾起一小撮粥，再緩緩送進嘴裏，整個過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偶爾會抬起眼皮看她一下，目光短暫地在空氣中相觸，隨即就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燙到了一樣，迅速移開，落點飄忽，不是牆角的蛛網，就是桌腿的木紋。
    蘇心悅偷偷地想，今天或許真的會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一個平淡的，沒有激烈衝突，卻在每一處細節裏都充滿了微小希望的開始。
    那碗溫熱的白粥，米粒被熬煮得爛熟，入口便化開了，隻留下最樸素的穀物香氣在唇齒間回蕩。
    蘇心悅小口小口地喝著，近乎虔誠地品嚐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平和。
    她能感覺到林父的目光偶爾會從報紙的邊緣抬起來，像探照燈一樣在她身上掃過，不帶任何情緒，卻有種無形的、令人坐立難安的審視。
    林母則在廚房和飯廳之間來回走動，收拾著什麽。
    鍋碗瓢盆輕微碰撞的聲音，水龍頭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都像是這片寂靜裏唯一的點綴，證明著時間仍在流動。
    她始終不敢抬頭，生怕自己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哪怕是呼吸聲重了一點，都會碰碎這層薄如蟬翼的氛圍。
    餘光裏，林更近手裏的筷子輕輕擱在了碗沿上，他已經吃完了。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起身離席，也沒有開口催促，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目光垂著，不知在看什麽，像是在等待。
    這份突如其來的耐心，讓她心裏那點微弱的希望又壯大了一分。她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不想讓他等太久。
    那碗粥終於見了底，最後一粒米被她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刮起，送入口中。
    溫熱的感覺順著食道滑下，熨帖著她的胃，卻再也暖不進那顆因為緊張而重新懸起的心。
    幾乎就在她放下勺子的同一瞬間，周圍的聲響戛然而止。
    林父“嘩啦”一聲，將手裏的報紙對折，整整齊齊地放在了桌角。
    廚房裏，林母也停下了手裏的活計，走出來倚在門邊。
    兩個人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目光若有似無地，卻又無比清晰地，落在了他們兩人身上。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啪。”
    一聲輕響，打破了這層冰麵。是林更近將筷子並攏，整齊地擱在了空碗上。
    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在蘇心悅耳邊轟然炸開。
    她猛地抬起頭，毫無防備地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
    那口她之前覺得幽暗神秘的古井，此刻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冰冷刺骨的寒意從井底翻湧上來，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噬。
    他看著她，嘴唇動了動，聲音比之前在院子裏時還要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碾出來的。
    “吃飽了？”
    她僵硬地點了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充滿了譏誚。
    “我們林家的飯，好吃嗎？”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紮進她剛剛才感覺到一絲暖意的皮膚裏。
    那點可憐的、脆弱的希望，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擊得粉碎。
    她看著他，看著他眼裏那毫不掩飾的、熟悉的厭惡與審判，終於明白了。
    這不是什麽開始，這隻是一場審問前的最後晚餐。
    他身體微微前傾，將所有壓力都朝她壓了過來，一字一頓地問：“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終於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將她剛剛升起的、那點可笑的希望瞬間凍結、擊碎。
    “又藏著什麽壞主意，最近三天兩頭地老往我家裏跑，為什麽？”
    “你有什麽衝我來，別對我家人使陰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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