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避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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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
    奚月奴清淩淩答應一聲,小心收好錢匣,偏身下炕。
    東角門處。
    娘托的人,是奚府二門上打更的小楊。
    他見了奚月奴,寒暄了兩句,把手裏一隻棕色包裹遞到奚月奴,“你娘托俺給你送來,怕你倒春寒沒有厚實衣裳穿。”
    包裹皮兒是粗布,茶染色,再尋常不過。
    被大日頭曬得暖洋洋的。
    奚月奴忍不住彎了彎眼睛,“多謝你,小楊哥。”
    “不謝。”小楊撓了撓頭,“俺娘說,這一包衣裳雖多是主子不要的,可你娘熬夜縫補了很久,好容易改到你合身。也是真心疼你。”
    他頓了頓,臉上笑開,“等回家了,好好孝敬你娘。”
    “小楊哥,我知道。”
    隻是,奚月奴清楚,她要回的,可不是奚家。
    是她跟娘兩個人,真正的小家。
    娘說,那個家在江南,水畔。每年這個時節,門邊會開滿油菜花。遠遠望去,整座棚屋就如同是長在燦金色的花朵兒上似的,一起隨著春風搖啊擺啊,愜意得很。
    那是生在穆京,深宅大院裏的奚月奴從未見過的美麗景象。
    巳時的日光,穿過新綠的柳枝,照進奚月奴眸中,映得她眼睛閃閃發亮。
    小楊走後,奚月奴唇角還掛著笑意,抱緊小包裹往回走。
    冷不防卻瞧見一角猩紅色,在簷下一閃。
    奚月奴愣了愣,王爺來了多久?剛才……不會都看到了吧?
    不過,就看到了也沒什麽。她沒做出格的事。若不是粗使丫鬟的月錢少得可憐,她買不起像樣的春裳,也不會要家裏的……
    隻是,剛才瑞王對奚靈說,要把她留下。
    還有那避子藥,她費盡心機,也隻吃到了平日裏的一半。
    奚月奴麵上的笑影不自覺就有些淡了。
    她微微轉身,向著與沈摧背離的方向走去。
    不過還有六日就要出府,若能避著點兒瑞王,還是該避著點。
    正想著,一道絳紅色身影,風一般席卷到跟前,“你就是那個奚月奴?”
    “側妃……”
    禮還未行完。
    “啪!”
    一記耳光直落在臉上。
    奚月奴耳中嗡嗡作響,虎牙磕破了唇角,滲出血來。
    她掩著臉抬頭,隻見側妃明如玉帶著烏泱泱一群明熙苑下人,將自己團團圍住。
    明如玉是將門嫡女出身,素來嬌縱慣了。
    她一張粉團團的娃娃臉兒,滿是激憤。
    “賤婢,誰叫你跟我站著說話?跪下!”
    耳邊嗡嗡聲尚未散去,奚月奴隻覺太陽穴發脹,好半晌才聽清楚明如玉的話。
    還有六日……
    奚月奴攥緊包裹的手指鬆開,她穩住身子,要跪。
    看在明如玉眼中,隻覺這丫鬟有意拿喬拖延。
    明如玉:“都愣著幹嘛,給我押住她!”
    她帶來的家奴盡是些原先隨軍的,身手利落得很。兩個身材壯碩的婆子一左一右扭住奚月奴胳膊,押著她跪下。
    雙膝重重砸在地上。
    明如玉的大丫鬟紅綃一把奪走奚月奴懷中包裹,諂笑著遞到明如玉跟前,“小姐,您瞧,這丫鬟不安分,竟與外人私相授受。”
    明如玉擰眉:“你把我當什麽了,尋常內宅婦人嗎?玩這些彎彎繞?”
    她嫌棄地揮開:“什麽臭東西,給我扔開!”
    紅綃討好不成,隻得賠笑,“是、是。”
    她手一揚,奚月奴的包裹被拋到半空,茶色的包裹皮散開。
    裏麵的衣裳,飄飄揚揚落了一地。
    明如玉猛地瞪大眼睛,臉刷地漲紅了。她指著一堆灰撲撲的舊衣中,紅的格外刺眼的一件,氣得直打哆嗦,“賤人、賤人!你、你怎麽敢?!穿這,是要去勾搭摧哥哥,是不是?!你說!”
    奚月奴被人壓著,艱難地轉動脖頸。
    隻見娘的針腳落了一地。
    其中,一件小衣竟是新的,紅得格外刺眼。
    上麵,還繡著……
    兩個依傍在一起的身影。
    竟是……
    避火圖!
    明如玉一連串的咒罵,奚月奴張了張嘴,竟是一句都辯解不出。
    她認出那小衣也是娘的針腳。
    可娘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沒讀過書,見識有限,空會做一手好針指。
    也不知是在哪兒看來的圖樣,覺得好看,就順手繡上……
    卻不想,坑了她。
    明如玉臉紅得要爆炸,又想到昨夜是她的好日子,沈摧最後還是走了。
    她又羞又氣,跺腳喚人:“把她的髒東西都撕爛,快!別汙了我的眼!”
    “不要……”
    小楊說,那是娘不知熬了幾個夜,在燈下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如今,被明汐閣的人一腳腳肆意踐踏。
    灰塵揚起,濺在奚月奴眼中,又酸又痛。
    不過片刻,衣裳就全毀了。
    明如玉身邊的婆子猶不死心,幫著紅綃一起慫恿明如玉問:“髒東西哪裏來的?可知道王府裏不許私帶這個!”
    奚月奴張開嘴,唇角撕裂的痛:“是……我娘做的,她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不好的東西……”
    “渾說!”
    明如玉叉著腰,“你姓奚,自然就是王妃的家生子,你娘一定也是奴婢。你們奴婢慣會曲意逢迎,什麽不知,哪個不曉?你這麽賤,定也是你娘教的,母女兩個俏成一幫子勾男人……”
    後麵的話,奚月奴有些聽不見了。
    她耳邊,是極洶湧的血流奔騰聲,撞得耳膜咚咚作響。
    被捏在身後的指尖刺進掌心,一陣陣發痛。
    六天,還有六天……
    娘……
    奚月奴梗起脖子,“奴婢再如何,也是王妃的奴婢!不勞側妃教訓!”
    她沒有通房的身份,原就還屬於王妃的清音閣。
    一句話,激得明如玉直接跳腳,“好賤婢,拿王妃壓我!她不過是個藥罐兒,你看我怕不怕她……”
    奚月奴又被押著低下頭去。
    目光看向簷下。
    滿瑞王府誰不知道王妃才是瑞王心尖尖上的人,他不會許旁人說王妃一個不字。聽到側妃這話,隻會……
    奚月奴動作一頓。
    簷下,空空如也。
    片刻前,沈摧早就去了。
    沒聽見側妃那些僭越的話。
    卻是把奚月奴包裹裏掉出來的東西瞧了個清楚。
    那小衣紅的刺目……
    沈摧眼神冷極。
    他就知道。
    奚月奴這個丫鬟,在府裏慣是個貪財的。拿著正經丫鬟月例不說,還給別人做針線活計賺些小錢,一個銅板兒也不放過。
    這樣的人,貪圖王府日子舒服,哪裏舍得出去受罪?
    沒懷上孩子,又不想走。
    自然會弄出些手段。
    她這種人……
    叫明如玉教訓教訓,也是好的。既然想要繼續留下,自然得好好地學學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