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才露 第45章鵲橋入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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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長凝並沒有選擇什麽高端大氣的名貴酒樓,反倒是挑選了一家樸實無華的路邊小店。
這小店的裝修極為簡單,甚至連菜單和小二都沒有,整個飯館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就老板一個人。
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頭發已經掉光了,整個人看起來黑黢黢的,但他的手卻無比幹淨。
由於正是飯點,二人來的時候,店裏隻剩下最後一張空桌子,他們也沒有挑剔,當即在這裏坐下。
此後過了一小會兒,兩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就被端了上來,蔥花灑在碗裏,像是水麵上飄落的綠葉,格外好看。
除此之外還有一小盤粉蒸肉,五花肉片包裹著糯唧唧的紅薯粉,同樣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金長凝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粉蒸肉放在眼前望了望,香噴噴的熱氣撲進鼻子裏,將女孩的臉蛋、眸子統統馴化。
她的眸子彎成兩半月牙,將這塊肉放在了陳長生的碗裏,笑意盈盈道:
“謝謝你請我吃飯。”
陳長生其實是不愛吃這些東西的,作為修真者,他早已修習過辟穀之術,但一想到不能駁了阿姐的麵子,他就權當這是場消遣罷了。
二人的交流並不算多,至少在吃飯期間是這樣的。
金長凝雖然是穿金戴銀的大小姐,但吃起飯來卻並不算斯文,反而有點像是狼吞虎咽。
看著這一幕,陳長生不由得輕笑了一聲,想不到阿姐竟還有這樣的一麵?
金長凝看他笑得正酣,當即就不樂意了,她蹙眉瞪眼,氣哄哄道:
“笑什麽?我告訴你,我可是金家的小小姐,敢取笑我,我爹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陳長生愣了一下,不怒反喜道:
“沒有,我是想到了一首詩,也不知道能不能入你爹爹的法眼?”
“嗯哼?念來聽聽。”
金長凝收起怒意,把最後一個餃子扒進嘴裏,與此同時還不忘提醒陳長生:
“不過我可告訴你,如果你的詩連我這一關都過不去,我勸你不要白費功夫了。”
陳長生微微頷首,聲行並茂地開始朗誦。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語畢,金長凝聽得有些愣神,她癡癡地望著麵前的少年,不由得想起夫子曾經教過的那些詩詞,若是把二者相作比較,隻怕夫子教的那些東西要無立足之地了。
“怎麽樣?能過小金姑娘這一關嗎?”
“你......想不到你還真有幾分學識,你的詩詞若是譜寫成曲兒,定然能讓我爹爹滿意!”
“哦?你爹很喜歡聽曲兒嗎?”陳長生問道。
“那當然了!我們家的樂姬可是世間最厲害的!”金長凝自信無比。
“那你會唱嗎?”
“嗯......當然啦!看在你請本小姐吃飯的份上,本小姐就答應你這個要求!”
緊接著,金長凝清了清嗓子,咿咿呀呀地唱了一段,雖然比不過那些專攻唱歌的樂姬,但也算頗為好聽。
陳長生點頭示意,同時還不忘鼓掌喝彩,這一係列動作下來可把金長凝逗得不輕。
小女孩莞爾一笑,神情嚴肅地拍了拍胸膛保證道:
“放心吧!我看好你!我也會幫你說幾句好話的!”
“那就謝謝阿姐了......”
陳長生輕聲細語的回應在金長凝眼裏就是晴天霹靂,她被對方這荒誕至極的話語給問懵了,小女孩愣了愣,眼珠子也開始打顫,慌忙反駁道:
“你在說什麽胡話?”
“阿姐!你仔細看看,看看這是哪裏!”
金長凝察覺到一絲異樣,她環視四周,這才發現自己竟坐在冰天雪地裏。
熱鬧溫暖的房子不見了,香氣噴噴的美食不見了,就連名貴衣裳、珍稀首飾也統統不見了!
小女孩驚叫了一聲,她身上的錦繡裙袍不知何時竟被粗布麻衣替代,臉上的胭脂不知何時竟被雀斑替代,稚嫩白淨的小手竟被繭子替代,她怔怔地望著陳長生,眼角噙著淚,眸子裏盡是憤怒與恐懼。
“你......你究竟做了什麽?快把我變回來!”
金長凝的世界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雪原,狂風呼嘯著擦身而過,將女孩的臉蛋劃出一道道傷疤。
陳長生同樣立在暴雪裏,但他卻並未受到影響,因為這是阿姐心裏的雪,這場雪隻會掩埋阿姐一個人的心。
小女孩想逃走,但四周的雪實在太大太大,僅憑她那瘦小羸弱的身軀,如何能在這場“心中雪”裏尋得一席之地呢?
金長凝哭了,她的淚汩汩而出,卻因世界的大雪而難以落地。
“求求你了,快把我變回來!”
“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都說了我不是你阿姐!你認錯人了!”
“......”
陳長生靜靜地立在那裏,他看著阿姐聲淚俱下的樣子,不由得感到內心被針紮、被劍刺,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好似一隻囚在籠中的困獸,此刻正拚了命地想要衝破胸膛。
可是陳長生卻不能出手,因為阿姐的夢還沒有結束,真正的夢魘還沒有降臨。
四周的景象又變了,金長凝已經消失,陳長生的思緒再度從天而降,就好似一切又重頭開始。
依舊是那座邊陲小城,依舊下著鵝毛大雪,依舊遇到了那位小金姑娘。
小金姑娘還要幫陳長生付錢,不過卻被陳長生拒絕了,因為這一次的小金姑娘並不是陳長凝。
小金姑娘的身形樣貌是陳長凝,舉止習慣是陳長凝,一言一行也是陳長凝。
可陳長生確信她不是陳長凝。
他又遇到了那位糖畫攤主的女兒,這位小女孩的雀斑不是阿姐,軟弱不是阿姐,哭泣也不是阿姐。
但陳長生確認她就是阿姐!
雪停了,老榆樹下再次圍滿孩童,阿姐同樣也在這裏,隻不過她是來推銷自家糖畫的。
糖畫攤主依舊是那一副欺軟怕硬的模樣,他製作的糖畫依舊難看。
陳長生自己買了一幅糖畫,這次他帶了錢,同樣將糖畫送給了小女孩。
老榆樹下,二人並肩坐著,陳長生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阿姐。
“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眨了眨寶石般的大眼睛,稚聲稚氣地回答道:
“我叫長凝!大哥哥叫什麽?”
“我叫長生!”
......
這是阿姐的第二場夢,如果陳長生猜得不錯,這場夢才是阿姐真正的夢魘。
第一場夢裏,阿姐是小金姑娘;第二場夢裏,阿姐是糖畫姑娘。
雖然不知道阿姐在第二場夢中姓什麽,但陳長生完全可以把她當成陳長凝。
陳長生比較疑惑,他無法確定這些夢境的真假,更無法確定這些夢境的來源,按照他的想法來看,夢境是現實的延伸,阿姐能產生這樣的夢境,那就意味著阿姐在現實生活中一定經曆過與之有關的現實。
陳長凝的家是個小院子,甚至連院牆都是用籬笆圍紮的,比之小金姑娘的家寒酸了不止一星半點兒。
家裏總共就三個人,此刻正點著一盞微弱的燭火。
這棟房子很小,裏麵有許多家具都是壞的,由於沒錢修理外加舍不得丟棄,此刻紛紛被堆砌在一角。
陳長凝正在院子裏劈砍柴火,他的爹爹正躲在屋裏喝酒,母親正在廚房做飯,鍋灶裏的火熊熊燃燒著,將這個小家庭的寒冷盡數攔截在屋外。
臨了吃飯的時候,爹爹已經喝得不省人事,母女倆費勁力氣將他抬到床上,這才開始享用那已然冰涼的晚飯。
雖然是些最簡單的菜湯糠麵,但母女倆仍舊覺得樂此不疲。
陳長凝的家庭氛圍並不好,爹爹是個酒鬼,擺攤賣糖畫的目的單純是為了喝酒,除此之外就是打罵母女二人。
母女倆幸運嗎?
比之那些凍死在外的人兒來說,她倆是幸運的,畢竟她們還有一處容身之地;但母女倆同樣也是不行的,畢竟每天都要遭受這個無能男人的怒火。
陳長生抬眼望著,他想要多了解了解這個小女孩,隻可惜沒有機會了。
那不過是刹那之間,災難便已然降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