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才露 第44章鵲橋入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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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嫩清脆的聲音自陳長生身後響起,他回首望去,隻見來人同樣是一位僅有五六歲大小的小女孩。
與糖畫攤主的女兒不同,這個小女孩身上穿著錦繡裙袍,脖子上圍著雪白狐裘。
雖然年紀不大,但小女孩那粉黛的小臉上已然被添上了許多胭脂色彩,她眉心點著宛如春日花蕊般的妝點,唇上塗著明豔豔的紅,耳垂上掛著金光閃閃的流蘇墜子,頭頂簪著鎏金簪,遠遠看去倒真有幾分雍容華貴的美感。
但若是細細看來,便能從這美感中察覺到一絲詫異。
她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如何能駕馭這份雍容的華貴呢?
雖然畫著濃豔的妝容,但陳長生一眼就認出了小女孩,她正是陳長凝。
陳長生自認為自己不會認錯,麵前這位衣著華麗的小女孩正是阿姐,而那位糖畫攤主的女兒,雖然與阿姐長得很像,但行為舉止與阿姐卻是判若兩人。
小女孩臉上的妝容不是陳長凝,身上的貂裘不是陳長凝,舉手投足間的華貴也不是陳長凝。
但陳長生確定此人正是陳長凝。
糖畫攤主接過銀錢,趕忙向這位小女孩致謝,口中還不忘重複著“多謝金小姐”的話語,隻不過卻是有點諂媚過頭。
‘原來她姓金?’
這是陳長生湧現的第一個想法,可陳長生分明確信這小女孩正是陳長凝啊!
小金姑娘替陳長生掏了錢,隨後便登上轎子準備返回宅邸。
那幅糖畫很是粗糙,甚至可以稱得上奇醜無比,這也難怪他家生意差,陳長生將它送給了糖畫攤主的女兒,隨後尾隨著小金姑娘的轎子一路遠行。
糖畫雖然難看,但小女孩依舊將之視若珍寶,因為縱使這糖畫攤子是她家的,她也沒有機會嚐嚐爹爹的手藝。
糖畫是賺錢的,怎麽能給賠錢貨吃呢?
他跟在轎子斜後方,恰好可以從簾縫裏看到一絲小金姑娘的身影,隻不過小金姑娘從外表上看起來端莊典雅,怎麽坐到轎子裏卻是一番大大咧咧的景象?
陳長生沒有多想,他跟著轎子來到一麵雄偉的高牆。
高牆那頭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宅院,高聳巍峨的門楣牌匾上書寫著金光閃閃的兩個大字——金府。
陳長生並沒有擅闖別人家的宅院,靈力所剩無幾,他隻能借助僅存的神識一覽院中的景象。
與陳長生此前見到的虛無模糊不同,這座宅院內部的景觀栩栩如生。
雕欄玉砌,金碧輝煌,青磚玉瓦,欲蓋彌彰。
院子裏流水潺潺,鳥語花香,高牆之外猶在寒冬,庭院內部卻春色依舊,這本是很奇怪的現象,但卻遮不住陳長生的法眼,這座宅院裏一定有修真者居住。
對於這座物資匱乏的邊陲小城來說,想在冬日裏留住一抹春色,顯然不是任何人都能辦到的,而這座金府宅院就硬生生地把春天關在了院子裏。
至於那個小金姑娘,此刻正悠哉悠哉地立在院子中賞花,她身後跟著兩個十來歲的婢女,小金姑娘走到哪,他倆便跟到哪,似乎是生怕對方出現意外。
小金姑娘小心翼翼地從枝頭折下一朵枯萎的紅花,將它放進了潺潺的溪水中,於此同時還不忘雙手合十立在胸前,擺出一副祈福的虔誠姿態。
“希望在你徹底枯萎之前,流水能帶你見見嶄新的天地。”
祈福完畢,小金姑娘還不忘目送那朵枯萎的小花遠去,事實上,這條小溪根本就不會流向遠方,它兜兜轉轉也無法離開這座深牆,這就是這條小溪的命運。
至於那些開得正豔的花兒,小金姑娘自然不忍心折下它們。
這座宅院雖大,但看起來卻是十分冷清,陳長生足足在此候了半個時辰,除了聽到一些婉轉悠揚的曲子外,便再沒聽到一點兒煙火的聲音,就連院子裏出現的人也不超過一個巴掌,而且那些人皆是一副行色匆匆的神情,陳長生想努力看清他們的臉,到頭來也沒能辦到。
在阿姐的記憶中,這些人早已忘卻了模樣,因此自然變得模糊不堪。
轉眼來到中午,城中的雪已經停了,但卻並沒有出太陽。
這本該是享用午飯的時間,但那位小金姑娘卻反倒準備離開府邸,這般反常的舉動在兩名丫鬟眼裏卻沒有絲毫不妥,她們微微行了個禮,甚至沒有選擇跟著小金姑娘離開。
陳長生自始至終都待在金府大門外,因此小金姑娘離開府邸時他剛好可以看到,而小金姑娘同樣看到了陳長生。
陳長生來到阿姐的夢裏,他的年齡和樣貌是不會隨之改變的,因此在小金姑娘眼裏,陳長生依舊是十八歲的少年模樣,高高的、瘦瘦的、身上裹著件黑袍、冷冰冰的......
小金姑娘愣了愣,不由得稍微往後退了兩步,她並不認識陳長生,因此對陳長生的目光感到有些不適,不過她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賢淑禮儀的學習已然入木三分,即便不喜歡,小金姑娘也不會指桑罵槐。
陳長生看穿了小金姑娘的顧慮,於是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他輕輕招了招手,用極其溫柔的語氣呼喊道:
“你還記得我嗎?謝謝你的糖畫!”
聽著對方的話語,小金姑娘緊繃的心弦稍稍舒緩了一些,她點了點頭,輕聲回應道:
“不用謝,你快走吧!一會我爹看到你賴在我家門口不走,我爹會生氣的!”
陳長生沒有理會對方的提醒,反倒是繼續往前走了兩步。
“你叫什麽名字?”
“哼!你真無禮!”
小金姑娘似是有些生氣,她將小手背在身後,臉蛋鼓起兩個疙瘩,氣哄哄道:
“你是哪裏來的登徒子?你這年紀比我娘親都要大,一見麵就問人家閨名,究竟是何居心?”
陳長生也不管小金姑娘怎麽想,就是一個勁地自顧自道: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剛才幫了我,我總得知道恩人叫什麽吧?我剛才找到了錢袋子,為了感謝你,我請你吃飯吧?”
一聽到“吃飯”這個詞,小金姑娘的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兩聲,她撐起小手捂住臉蛋,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不僅是在幫你,更是在幫她。”
“她?”
陳長生愣了一下,隨後意識到小金姑娘口中的“她”正是糖畫攤主的女兒。
“對啊!那個賣糖畫的可凶了!每天就知道打罵妻女,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全城的人都這麽說他!”小金姑娘吐槽道。
......
雪道上,一大一小兩個人兒並排走著,太陽也悄悄鑽了出來,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我叫金長凝,你叫什麽名字?”
聽著這個答案,陳長生瞬間感到心頭一顫,他輕輕頷首,思考了一會兒後給出一個回答。
“我叫金長生。”
“你也姓金?我不信!你該不會是想攀親戚吧?”
金長凝微微蹙眉,她仰起腦袋瞥了瞥這個高個子少年,紅唇稍稍顫了顫,顯然不相信對方的鬼話。
不過金長凝顯然不是什麽惡人,她前一句話剛剛說完,似乎是擔心傷了對方的心,於是連忙補充道:
“其實你不用逗我開心,你想攀親戚我說了也不算,得我爹說了才算,若你能作出幾首讓我爹滿意的詩,說不定就能在我家留下來,我家可有錢了!保準你吃穿不愁!”
“哦?那你們平日裏都吃些什麽啊?”
金長凝顯然沒有料想到對方會問這麽一個問題,她稍稍愣了愣,這才結結巴巴地掩飾道:
“當然是山珍海味啦!就比如......白麵饃饃,肉包子,肉餃子,燉排骨......”
說著說著,金長凝的額前不知何時已然掛滿汗珠,她朱唇輕抿,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
“其實......我早就吃膩了山珍海味,現在隻想嚐嚐這些罷了!”
陳長生知道,金長凝是在說謊。
這是阿姐的夢,夢裏麵絕對不會出現阿姐沒見過的東西,至於小女孩口中早就吃膩了的山珍海味,其實隻不過是她說不出來的借口,這個小女孩就是阿姐,阿姐沒有吃過珍饈美食,又如何能在夢中憑空捏造出來呢?
陳長生也沒有追問,他輕輕探出手掌,舉止輕柔地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將她的發絲揉得毛燥燥的,打趣道:
“想吃什麽?我請客!”
金長凝聞言一笑,她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心花怒放地予以回應:
“我想吃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