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風中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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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玘沒有插口,一直在認真地聽著祁明遠講述。
黃璿卻猛地拍了下手掌,聲音驚飛了不遠處覓食的麻雀:“這些點子都是你剛才在蒙古包裏想出來的?”
祁明遠有些靦腆地揉了揉後腦勺,但眼睛卻閃爍著光芒:“算是靈光一現吧。你們不是一直說要帶著牧民致富嗎?就像景德鎮有陶溪川,我們完全可以打造‘草原手藝穀’!像巴依大叔這種傳統手藝人負責傳統技藝展示,而古麗亞這種新傳承人則是開發文創產品,遊客既能體驗古老工藝,又能買到時尚紀念品。”
說著,他抬頭看向兩人,語氣突然堅定:“老人家隻是需要時間。等看到孫女不僅傳承了手藝,還讓更多年輕人愛上這門藝術……”
說到這裏,他掏出手機晃了晃:“我已經和古麗亞說好了,要以草原手藝人拍《守藝》係列紀錄片,她是第一個主人公。我準備用鏡頭記錄下,傳統手藝如何在新時代煥發生機。其實古麗亞比誰都思念草原。不是不願低頭,就像當初的我,怎麽也理解不了老牧民們為什麽那麽固執一樣。”
“我現在就動身去博樂。”他緊了緊背包帶,“你們再試著和巴依大叔聊聊?老人家需要看到,改變不是為了拋棄傳統,而是讓手藝活得更好,讓更多人看到。另外,哈丹大叔說也會幫我們的……”
話音未落,祁明遠已經大步流星地朝著公路方向走去,背影很快融入了暮色中。
“路上小心!有事隨時聯係!”林玘提高聲音喊道,聲音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
他眯起眼睛,直到那個身影變成遠處的一個小黑點。
“誒,你發現沒?”黃璿突然拽了拽林玘的衣袖,她掰著手指數道,“從哈丹大叔那兒出來後,祁明遠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我現在很好奇他們到底聊了什麽。而且,祁明遠腦子到底是什麽構造?段時間內,能夠想到這麽多?還有,你有沒有注意到,他好多次說到的都是‘我們’……”
林玘沒有立即回答,夕陽的餘暉映在他含笑的側臉上。
“也許他終於在草原的風裏,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說著,他回頭望向身後。
烏雲家的蒙古包在暮色中漸漸模糊,像一幅正在褪色的老照片。
“阿爸......”其其格掀開氈簾,聲音輕得像賽裏木湖麵泛起的微波。
哈丹大叔盤腿坐在火塘旁,手中的銀刀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炭火:“那個漢人作家,為了幫咱們牧民賣貨,在長生天麵前立了重誓。”
其其格手中的銀碗“叮當”落在羊毛氈上:“他……他立了什麽誓?”
哈丹大叔手中的銀刀突然“錚”的一聲插回刀鞘,震得火塘裏的牛糞火“劈啪”炸響幾顆火星。
他古銅色的臉龐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淩厲,聲音像是從賽裏木湖底撈上來的石頭般沉重:“我得其其格,你覺得……”
說到這裏,哈丹大叔手指突然指向掛在氈壁上的祖傳馬鞍,“一個外族人,要許下什麽樣的誓言,才配讓草原的雄鷹為他作證?”
其其格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像是被賽裏木湖的寒風吹透了全身。
她怎麽也沒想到,一個無心的誤會竟會像草原上的沙暴般席卷而來。
“阿爸,這真的是誤會!”她急得聲音都在發顫,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袍角,“我對他就像對阿哈一樣,真的沒有……”
“哼!”哈丹大叔重重拍了下矮桌,震得銅壺裏的奶茶蕩出一圈漣漪,“誓言就像射出去的箭,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盯著其其格那蒼白的臉,聲音突然低沉下來,“長生天已經聽見了,草原的風都記著呢。”
“明天你跟巴特爾去托婭家搭把手,她家的生產母羊要接羔,兩個兒子都在烏魯木齊打工。”見其其格還想說話,他抬手製止,“托婭的腿去年被頭羊頂傷後一直不利索,這事就這麽定了。”
其其格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被哈丹大叔刀子般的眼神生生截住。
她垂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袍角繡的賽裏木湖波紋圖案,最終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像隻被雨水打濕翅膀的雲雀般安靜下來。
“你看到的草原,不過是藍天白雲下的牧場,沒有聽見風中的馬頭琴聲,沒嚐出奶茶裏的歲月滋味,這樣的草原,就像沒了靈魂的軀殼。”望著其其格,哈丹大叔再次開口,聲音就像賽裏木湖冬季的冰層般冷硬。
巴特爾敏銳地察覺到阿爸的用意,這是要把他和其其格支開。
多半是為了那個漢人作家的事,他強壓下心頭的好奇,終究沒有開口詢問。
在賽裏木湖畔長大的蒙古漢子都懂得,有些事就像湖底的暗流,不該輕易攪動。
“說真的,祁明遠的提議確實可行。州裏和區裏都有非遺傳承的專項資金扶持……”她越說越興奮,手指不自覺地卷著發梢打轉。
林玘卻輕輕搖頭,唇角泛起一絲無奈的笑:“你那些抗旱牧草的研究數據都整理完了?”
說著,他目光投向不遠處正在演奏的馬頭琴藝人,琴弦在蒼勁的指間震顫出悠遠的長調,而後意有所指地笑著說道:“術業有專攻,這事兒還得交給真正懂行的人才行。”
“可是……”黃璿踢飛腳邊的一顆石子,聲音低了下來,“你怎麽確定他願意留在草原?這可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完成的項目……”
她的目光追隨著那顆滾遠的石子,像是在追逐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她自然是聽懂了,林玘說的是祁明遠,但她現在還是擔心。
因為,沒人知道祁明遠和哈丹大叔到底是約定了什麽。
祁明遠坐在車裏,望著窗外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賽裏木湖草原,哈丹大叔的話不斷在耳邊回響,“你眼中的草原是沒有靈魂的”。
“真正的草原到底是什麽樣的……”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手指輕輕敲打著車窗邊緣,有些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