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聖母心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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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樂在網上查了一下一般胃癌患者住哪個科室,在迷宮一樣的省一院轉了半天,急得滿頭大汗,才在某個大姨的指路下找到了住院部,跟著樓層指引,找到了普外科的住院處。
    幾個年輕護士對“大概是棕栗色頭發、長得很漂亮、二十歲、名叫詹雅”的胃癌患者沒什麽印象,一個小護士好心告訴他:“如果是救護車拉來的,要麽直接進手術室,要麽去了重症監護室——啊,就是ICU。”
    又說什麽“腫瘤科相關的專科病房在西區,不在這兒的本區”,常樂隻覺得腦仁疼。
    和醫院打交道對於他這樣的沒生過大病、也沒有家裏人生過大病的人來說確實是一種折磨。
    但好在,常樂是個很擅長聽取別人意見的人,既然那位護士說在西區,他就打車去西區。
    這樣折騰了一整個下午,他總算找到了西區的ICU。
    病房外站了很多等待的家屬,有些甚至還提著鋪蓋,油臉加上油頭都說明了,他們在這裏已經堅守挺長時間了。
    他們守在牢牢閉合的鐵門前,期盼著鐵門能打開,從裏走出的醫生會給他們帶來好消息。
    終於有醫生出來了,常樂還沒反應過來,身旁一大堆家屬蜂擁而上。
    那醫生則一臉平靜地保持平衡,按著手上的紙條一個一個點過名字向家屬講解今日的病人情況。
    說句有些不恰當的話,簡直像是閻王點卯。
    好不容易等到醫生旁邊沒人了,他湊上去問。
    “你好?請問這兒有一個叫詹雅的病人嗎?”
    顯然,是有的。
    因為那位醫生用一種詫異的、匪夷所思的、恍然大悟的、不能理解的眼神,把常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順著他的目光,常樂低下頭,在自己看不出牌子的衣服褲子和同樣看不出牌子的鞋子上流連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你好?”
    “你是哪位?”
    “我是她同學。”
    “同學嗎?你認識她家人嗎?”
    常樂搖了搖頭。
    “那也沒辦法呀……”
    醫生推了推眼鏡,臉上有些無奈。
    “人是在我們這住著——現在情況不太好,你也知道,情況好的,也不會送到咱這兒來。”
    “我能進去看看嗎?”常樂問。
    “不能。”醫生回答得很幹脆。
    “好吧。”
    “你能聯係到她的家屬嗎?”
    “不能。”
    “好吧。”
    兩人對視,誰也沒轍。
    常樂從他那兒了解了一些詹雅的現況。
    意識雖然尚且清醒,但狀態很差(這裏醫生說了一堆指標,常樂一個都沒聽懂)。
    狀態雖然很差,但醫院正在盡力搶救(這裏醫生說了一堆欠費,常樂正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聽得懂)。
    醫院雖然在盡力搶救,但收效甚微(這裏醫生說了一堆病例,常樂隻希望自己聽不懂。)
    收效雖然甚微,但要放棄一條人命卻沒那麽容易。
    常樂揉揉鼻子,悄悄歎了口氣。
    “您幫幫忙……”
    他一句話,大半都是氣口。
    “她才二十歲……花一樣的年紀。”
    常樂以前總是很難想象“花一樣的年紀”這種話,小說裏的主角要在什麽場景下才能說出來。
    但現在他竟然脫口而出了。
    那位醫生用憐憫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常樂不清楚他的心理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身份,但也無所謂了。
    真的站在生死麵前的時候,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跑得無影無蹤。
    “我們會盡力的。”
    詹雅的手機在上救護車的時候忘在了家裏,這醫院也是仁義,在沒交錢、沒身份證明,連醫保信息都沒有的情況下讓她在這住了大半個月。
    “欠了多少錢?”
    “小五萬,不過可以走醫保,如果有保險的話也能回一點。”
    醫生大概是看在他隻是同學並不是家人的份上,並沒有催他去交款。
    “那這些錢……如果一直沒人來交怎麽辦?”
    詹雅的媽媽人在國外——就算人不在國外,她連得知詹雅回國不去上學了都沒什麽反應……
    “怎麽辦?”
    醫生嘟囔著:“就這麽辦唄,國家會出一部分,院裏再出一部分,剩下的從我們的獎金走……”
    “……”
    他搓了搓臉。
    “我來交吧。”
    他說。
    “小五萬,不是小五千。”
    醫生瞪著眼睛看他:“別打腫臉充胖子——為了追女孩。”
    “嘿,我跟她可不是這種關係。”
    “你真交呀?”
    “她家不是窮光蛋,”常樂說道:“她被救護車送來的時候身上穿的衣服你看了嗎?”
    醫生立刻變得很警惕:“那個吐血吐壞了,我……扔了,不能讓我賠吧?”
    “……我是說,她不是個窮光蛋,還得起——回頭我讓她把那房子寫我名兒。”
    生與死在這些荒唐又有些滑稽的對話麵前顯得沒那麽惡毒了。
    醫生給了他賬號,讓他去交錢。
    常樂心情很沉重地往交費處走去——倒不是擔心自己可能一去不回的小十萬塊錢,雖然那也很重要。
    他在想,怎麽突然加劇了呢?
    被他“治療”了以後,怎麽突然變嚴重了呢?
    都到了吐血的程度了……
    難道他不是在治療她,而是在害她?
    常樂的嗓子眼有點幹澀。
    交完費,看著自己的養老金少了一截,常樂的心裏那叫一個痛。
    如果真的治不好了呢?
    如果治好了,詹雅也變成窮光蛋無力償還了呢?
    萬一她媽媽從國外回來跟她搶房子呢?
    哎呦,這些沒考慮過的問題一下子全湧上心頭來,似乎變成了一個惡魔嘲笑常樂:
    嘿!
    叫你啥都往外掏!
    叫你聖母心泛濫!
    叫你……
    常樂把那惡魔揉巴揉巴扔垃圾堆去,馬後炮算什麽!
    大不了重出江湖,再開一本後宮小說!
    這個想法在常樂心裏轉悠一圈,被他揣在口袋裏的手機震動擾亂了。
    “……啊,是我,醫生?”
    “是,我剛交了錢。”
    “她醒了?”
    “有個檢查嗎?”
    “我還在醫院。”
    “行,我這就過來。”
    他掛掉電話,重新往ICU的方向走去。
    又墊醫藥費,又陪診。
    嘖,詹雅,你真得考慮考慮把你那獨棟別墅留給我了。
    獨棟別墅欸……就是讓他叫媽媽也不是——欸!什麽叫連吃帶拿?
    那是什麽獎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