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瑟琳娜小姐和聖城的新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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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香。
    鳥鳴。
    然後,是風鈴的聲音,清脆悅耳,因為離得有些遠所以並不顯得吵鬧。
    再然後是更遠處孩子們的歡笑聲。
    一些讀書的聲音。
    或許是剁肉的聲音?
    再隔了一會兒,就是鍾樓傳來的悠揚的報點鍾聲。
    在“鐺鐺鐺”的鍾聲中,瑟琳娜從淺眠中醒來。
    被子從她身上滑落,她側耳傾聽,屋內的壁爐還在發出微弱的燃燒聲,這就是為什麽屋子裏還不算冷。
    她閉著雙眼,伸手摸向床邊的櫃子,從櫃子上拿到了布條遮住雙眼。
    她慢吞吞地站起來,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慢吞吞地梳理著長發。
    雖然失去了視物的能力,但長年累月地做這些事情,她早已習慣了如何獨自照顧自己。
    那個在海裏常會撒嬌的、塞壬部族裏最小的女孩兒,在付出慘痛代價得到一雙腿後,在這漫長的歲月裏,她已經逐漸習慣沒有光明的日子。
    就像現在這樣,雖然動作慢吞吞的,但她能很好地穿上掛在衣架上的亞麻厚長裙,就像她昨晚脫下,並準確地拋投到衣架上那樣。
    她精準地扣好上半身胸口的扣子,曾經她也常常把扣子扣得歪七扭八。
    她能很好地找到梳子的擺放位置,認真地梳通長發,順便摘掉梳子上帶下來的落發,扔到垃圾桶裏。
    你瞧,沒有眼睛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以容忍的事兒。
    她千百次,數十年、上百年地對自己重複這句話,是實話?亦或隻是一種心理安慰?
    恐怕隻有人們直視她布條下的眼睛時才能讀懂她的想法。
    總之,做完這一切,瑟琳娜小姐摸索著推開門。
    這個房子的布局她沒那麽熟悉,這兒的氣味兒也不像霧望村裏那樣充滿了鄉野林間的“獨屬氣味”。
    霧望村總是有風,會把人們的衣裙高高吹起,梳好的頭發吹得亂糟糟的。
    冬天的風會鑽進人的鼻腔,幾乎要將鼻涕都凍住。
    但這裏不一樣。
    雖然照常是冬天,但這兒的溫度要高上不少。
    這裏生活著很多人,要比霧望村的人數多上百倍。
    道路寬敞,馬車咕嚕嚕和咯噠噠的聲音交錯。
    於是,熱鬧和生機勃勃成了這裏的代名詞。
    瑟琳娜小姐站在門口,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自從那天被人從霧望村帶到這座城市後,她沒怎麽出過門。
    “小姐,小姐,維斯帕小姐?”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聽上去是個小孩子,嗓門有些雌雄莫辨。
    “我是。”
    瑟琳娜小姐說道:“請問你是?”
    那孩子興致勃勃地說道:“我叫安迪,是希克的弟弟,是德朗恩先生最小的‘孩子’!”
    真遺憾,瑟琳娜心中想道,這幾個名字她一個都沒聽說過。
    但是男孩兒安迪並沒有察覺到她的沉默,興高采烈地說道:“我是三個月之前到聖城來的,本來我在珀萊姆城,更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坎特威爾城——好吧,是坎特威爾城的城郊,一個叫比克鎮的地方。”
    哇哦,又出現了三個她沒聽說過的名詞。
    但瑟琳娜聽得很認真,她知道孩子們期望被如此認真地對待。
    “我們的鎮子本來是一個專門種葡萄的鎮子,後來遭了病蟲害,所有的葡萄樹一夜之間全死完了,您說奇怪不奇怪?而且那地裏,三五年種的葡萄都是又酸又澀,個頭還很小。對了,我能拉著您的手嗎?您得跟著我一起走。”
    “哦,好的。”
    瑟琳娜小姐伸出了自己的手。
    七八歲但已深諳紳士之道的小夥子隻抓住了她的小指頭,起到了一個為她指引方向的作用。
    小孩的手熱乎乎的,更顯得瑟琳娜的肌膚冷如冰。
    “爸爸媽媽養不起家裏那麽多孩子,於是便把我送到了德朗恩先生的手裏——說是送,其實就是賣。德朗恩先生花了兩個金幣買下了我,本來隻最多一個金幣的,但他看我長得好看,機靈懂事,就多花了一塊金子。”
    瑟琳娜笑道:“有這麽說自己的嗎?”
    她的笑溫柔細膩,讓安迪抬頭看她:“所有人都這麽說,您若是看到我長什麽樣,您也會這麽說的。就像您一樣。”
    “就像我一樣?”
    “小姐,您若是摘下眼罩來,一定可以去參加聖城的選美大賽!拿第一名!”
    瑟琳娜小姐的笑容淡了些:“聖城?”
    “哦!城主大人說,您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您是被長樂大人帶回來的!”
    “……那是?”
    “哎呀,您還不知道這裏是哪兒嗎?聖城,就是長樂城!是長樂教會的朝聖之城,也會是未來整片大陸的中心!”
    他說的是那麽的理直氣壯、信心滿滿。
    瑟琳娜小姐頓了頓:“我是被……神明帶回來的?”
    她記得……她沒忘。
    在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真實的記憶片段裏,她還記得那個聲音。
    是——熟悉至極的聲音。
    他說……他不會殺自己。
    他說……海妖也可以擁有一個家。
    瑟琳娜小姐的眉心抽動了一下,她感到一絲刺痛。
    那是力量失控的反饋。
    那些屬於塞壬的力量在她決定融入人類社會的時候便被她以某種秘法壓製到了體內。
    隻有在遇到難以對付的事情時,力量難以壓製便迎來了失控。
    力量的暴走會傷害她的身體,抹除她的部分記憶,會帶來殺戮和死亡。
    她不太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但大概……有流血事件發生。
    “您不用擔心,長樂大人把您帶了回來就意味著您會是這個城市的一份子,是聖城的新市民。”
    安迪神氣洋洋地說道:“就像我一樣!雖然隻價值兩金幣——其實兩金幣也不少了,但是這兒義學的老師說,人的命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但我也是這城市的一份子!我是三個月前來到這兒的,爸爸——啊,我說的是德朗恩先生,我的原生家庭又開始種葡萄了,拿著賣我的錢買了一批新的葡萄種,又買了新的肥料,聽說今年的收成不錯,他們可真得謝謝我。”
    似乎是一件很悲傷的事,但男孩說起來一點兒也不難過。
    他語速很快,走路速度也不慢,很快帶著瑟琳娜小姐穿越擁擠的人群和車潮,往鍾聲傳來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