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六年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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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胎》
第三十九章:六年一夢
灰霧如獄,冰冷的侵蝕感滲入骨髓。圍攏的石棺縫隙裏,暗金色紋路扭曲、聚攏,那張模糊的“人臉”輪廓緩緩成形,正對著剛經曆墜毀、驚魂未定的眾人,無聲獰笑。第一口石棺的棺蓋,已撬開一絲縫隙,致命的微光與甜腥氣正絲絲縷縷溢出,像是捕獸夾上塗抹的蜜糖。
“退後!別碰!”淩無雪的厲喝被恐懼吞噬,鐵岩叔的指尖已然觸及那滴棺壁沁出的靈液——皮肉瞬間幹癟枯皺的恐怖景象,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炸裂在每個人的瞳孔中。
就在絕望如冰水般蔓延之際,蜷縮在角落的陳石峰猛地抬頭!胸口的玉佩滾燙如烙鐵,體內那因墜機衝擊而蟄伏的煞靈根,此刻如同被血腥激活的凶獸,狂暴的吞噬欲望壓倒了恐懼,化作一股滾燙的洪流,順著他本能伸出的右臂,咆哮而出!
“呃啊——!”
一聲壓抑嘶啞的怒吼中,並非靈力特有的溫潤光輝,而是濃鬱的、帶著寂滅氣息的黑灰色煞氣猛然爆發!這股力量宛如小型風暴,並未指向任何一口石棺,而是以他自身為中心,形成一個急速旋轉的暗色漩渦!
奇跡發生了。
那口剛開啟縫隙的石棺,就像被燙到一般,棺蓋發出刺耳的“哢噠”聲,猛地閉合了幾分!其棺壁上的暗金色紋路,仿佛遇到了天敵,劇烈地扭動、退縮,那張剛剛成形的模糊“人臉”輪廓瞬間崩散,流露出一種肉眼可見的懼意。更近處,那些如同活物般彌漫過來的灰霧,在觸及這股煞氣漩渦的瞬間,竟被撕扯、吞噬,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猶如冰雪遇見熔岩!
淩無雪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張芸虛弱的精神力波動捕捉到了這絲生機,隨後便陷入了昏迷。誰曾想她這一睡便是幾年,至今未醒。
陳石峰渾身劇顫,第一次主動引導這狂暴的力量,強烈的虛脫感和煞氣本身的冰冷寂滅感衝擊著他的意誌。但他咬緊牙關,死死支撐著。這突如其來的煞氣爆發,如同投入蛛網的巨石,暫時打亂了石棺“狩獵”的節奏,給瀕臨絕境的小小方舟,強行撐開了一線喘息的空間,也為之後六年“千棺林”中的掙紮求生,埋下了第一顆抗爭的種子。
灰霧裏的日子,沒有日月交替,隻能靠石棺上暗金紋路的流動速度來算時辰。陳石峰數到第一千八百二十三個“時辰”時,張芸終於睜開了眼睛。
那天他正蹲在星梭殘骸的角落,用一根磨尖的金屬片在地上畫圈。淩無雪說這是《引靈歸墟訣》的基礎心法圖譜,要他每天畫夠一百遍,直到能閉著眼畫出每個漩渦的弧度。金屬片劃過鏽蝕的艙壁,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某種蟲鳴——這聲音在六年裏,幾乎成了千棺林裏唯一的背景音。
“小石頭……”張芸遲疑的喊道。
一聲極輕的呼喚讓他猛地抬頭。張芸靠在堆起的帆布上,臉色還是白得像紙,但眼睛裏有了神采。她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抬手,卻連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陳石峰撲過去,將早就備好的凝神丹塞進她嘴裏,又用布蘸了點凝結的露水,小心地擦了擦她幹裂的嘴唇。
“媽,你總算醒了。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張芸沒說話,隻是看著他。陳石峰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需要躲在媽媽懷裏的孩子了。灰霧裏的煞氣滋養了他的煞靈根,也催高了他的個子,現在他比淩昭還高小半頭,肩膀寬了,手掌也大了,虎口處甚至磨出了練劍時留下的厚繭。
“我睡多久了?”張芸問道?陳石峰回複說“媽,你都睡六年了……”張芸的聲音很啞,像是蒙著層沙,“我睡了這麽久?”
陳石峰心裏一酸。他知道張芸說的“六年”是真的。鐵岩叔那隻被靈液灼過的手,現在已經枯得像段老樹枝,指甲蓋全掉了,露出裏麵嫩紅的新肉——那是時光被強行催熟的痕跡。而淩月手腕上用炭筆做的記號,每隔三個月畫一道,現在已經排滿了整隻小臂。
“您昏迷的第三個月,鐵岩叔就發現了這秘境。”陳石峰低聲說,“他說這秘境裏的時間跑得比外麵快,我們在這裏待一天,外麵可能才過一個時辰。”
張芸閉上眼睛,眉心泛起一層淡藍色的光暈。那是她的精神力在流轉,像水麵蕩開的漣漪,緩緩掃過整個艙體。當光暈觸到角落裏縮著的雲草時,小姑娘突然打了個哆嗦,右臂上裹著的布條滑落下來,露出一截青灰色的手臂——那截手臂從手肘往下,硬得像塊石頭,皮膚表麵還留著石棺紋路般的印記。
“雲草……”張芸的聲音顫了。
“她這是幾個月前的事。”陳石峰正跟母親解釋。這時淩昭從外麵走進來,手裏拎著兩隻烤得焦黑的蟲子。這是他們在灰霧裏找到的唯一能吃的東西,像蟬卻沒有翅膀,烤透了有股堅果味。淩昭接著話茬兒說道,“她是去給張姨您找水喝,才不小心碰了西邊那口石棺的靈液。”張芸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這可憐的孩子!”
淩昭說話時,左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的劍上。那是淩無雪用星梭殘骸的金屬給他打的短劍,站在一旁的淩月,也長成了大姑娘,淩無雪也給她打了一把兩尺長劍,卻被她磨得發亮。六年裏,她的頭發長到了腰際,平時都用根布條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神裏的怯懦早就被磨礪成了警惕,像隻隨時準備亮出爪子的小獸。
張芸的精神力光暈慢慢籠罩住雲草的右臂。石質的皮膚下,隱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在跳動,卻比正常的脈搏慢了百倍。“是時間被凍住了。”她輕聲說,“靈液把她這截手臂的時光,硬生生往後推了六年……等我們出去,它才會慢慢變回原樣。”
雲草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進張芸懷裏。她今年本該十三歲,可因為這隻石化的手臂,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跟在淩月身後的小丫頭。陳石峰別過頭,看見淩月正站在艙門口,用一根小樹枝在地上畫星星。她現在能憑著灰霧的稀薄程度,算出大概的方位,淩無雪說她這本事,比星隕閣的觀星盤還準。
“淩叔叔呢?”陳石峰問。
“在外麵教石虎推棺。”淩月頭也不抬地說,“今天該輪到他去挪動東邊第三排的石棺了,不然那些蟲子又要爬進來。”
千棺林裏的石棺,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自己移動,像是在調整陣型。剛開始他們還以為是幻覺,直到有一次,三口石棺突然合攏,把鐵岩叔困在中間,差點被棺縫裏的灰霧蝕掉半條腿。後來淩無雪發現,隻要定期推動特定的石棺,就能暫時穩住陣型——這活兒最費力氣,六年來幾乎全落在石虎身上。
陳石峰走出艙門時,正看見石虎抱著一塊磨圓的石頭,往一口石棺的底座下麵塞。少年已經長得像座小鐵塔,胳膊比陳石峰的大腿還粗,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每用力一次,石棺就會發出“嘎吱”的聲響,往旁邊挪開寸許。他今年十六歲,話比小時候更少了,每次推完棺,就會坐在地上,拿塊布反複擦他爹留下的那把斧頭。
“還差半尺。”淩無雪站在不遠處,手裏捏著那卷破界星圖。圖上的銀線現在亮得像活物,沿著石棺排列的軌跡,畫出一張巨大的網。他的頭發比六年前白了不少,額角也添了道疤,是去年被棺中竄出的黑影劃傷的,卻讓他那雙總是冷淡的眼睛,多了些淩厲的銳氣。
“來了。”陳石峰走過去,運轉起《引靈歸墟訣》。丹田處的歸墟漩渦開始轉動,黑色的煞氣順著血脈流到手掌,他按住石棺側麵的紋路,那些暗金色的蟲子般的紋路突然劇烈扭動起來,石棺竟自己往旁邊滑了滑。
“不錯。”淩無雪點點頭,“比上個月又快了一成。”
陳石峰笑了笑,收回手。這六年,淩無雪幾乎把星隕閣的本事傾囊相授。從基礎的吐納心法,到如何用煞氣催動歸墟漩渦,甚至連星隕閣的獨門劍術,都一點一點教給了他和淩昭。他知道,淩無雪是把他當成了星隕閣的傳人來培養。
“淩叔叔,您說我爹……會不會找到這兒?”陳石峰突然問。
淩無雪的動作頓了頓。他看向荒原的方向,灰霧在那裏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偶爾有石棺移動時發出的悶響,從霧深處傳來,像隔了很遠的雷聲。“會的。”他說,“你爹手裏有歸墟胎,那東西能感應血脈,隻要他還活著,就一定能找到我們。”
話音剛落,張芸突然從艙裏衝出來,臉色煞白。“不好!”她喊道,“食星藤在叫!它們說……陣眼要開了!”
陳石峰心裏一緊。食星藤是張芸蘇醒後,用精神力溝通的第一種植物。那些藤蔓纏繞在石棺上,平時像死物一樣,隻有當秘境有大變故時,才會發出細微的震動——張芸說那是它們在“說話”。
“哪口棺?”淩無雪立刻拔劍出鞘。
“最中間的水晶棺!”張芸的精神力猛地爆發開來,淡藍色的光暈像潮水般湧向千棺林的中心,“它們說……辰霄的血脈來了,該醒了……”
陳石峰順著她的精神力望去,隻見千棺林最深處,那口被無數石棺圍在中間的水晶棺,此刻正發出淡淡的白光。棺蓋邊緣的暗金紋路,像活過來似的,順著地麵往四周蔓延,所過之處,其他石棺都開始劇烈震動,發出“哢哢”的聲響。
“石峰!”淩無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用歸墟訣!”
陳石峰下意識地運轉心法,丹田的漩渦轉得越來越快,黑色的煞氣從他周身湧出,與水晶棺的白光撞在一起。就在兩股力量接觸的刹那,他左眼的星璿突然亮起,右眼的陰陽瞳也同時睜開——
他看見水晶棺裏躺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銀色的戰甲,麵容模糊不清,胸口插著一把斷劍。當煞氣湧過去時,那斷劍突然震動起來,發出嗡嗡的輕鳴,而棺中人的手指,竟微微動了一下。
“辰霄……真的沒死?”陳石峰喃喃道。
“不是沒死。”淩無雪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是要醒了。”
他的話音剛落,水晶棺“砰”的一聲炸開。無數碎片飛向四周,陳石峰下意識地用煞氣護住身後的淩月,卻見那些碎片在半空中突然停住,然後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重新組合成一把完整的長劍。劍身上刻滿了星圖,劍柄處鑲嵌的寶石,亮得像顆小太陽。
“那是……辰霄劍?”淩無雪的聲音發顫。
而水晶棺裏的人,緩緩坐了起來。他的臉依然看不清,隻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正死死盯著陳石峰。
陳石峰突然覺得丹田的歸墟漩渦像被什麽東西吸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水晶棺裏湧出來,順著煞氣的軌跡,鑽進他的眉心。他想掙紮,卻動不了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股力量在他體內炸開——
“啊——!”
劇痛讓他倒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恍惚中,他好像聽見淩無雪在喊他的名字,又好像聽見張芸在念什麽咒語。當他勉強睜開眼時,看見自己的左手背上,憑空多了一個劍形的印記,而水晶棺裏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石峰!”淩昭撲過來扶他,“你怎麽樣?”
陳石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的視線越過淩昭的肩膀,看見千棺林裏的石棺都在移動,以水晶棺為中心,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陣法。暗金色的紋路在地上流淌,像一條條小河,最後都匯入他腳下的土地。
“移棺陣……真的開了。”淩無雪低聲說,臉色蒼白,“食星藤說的沒錯,辰霄的血脈……是石峰。”
陳石峰這才明白,剛才那股力量不是要傷害他,而是在認主。他抬手摸了摸眉心,那裏還在發燙,像是有什麽東西印進了骨頭裏。
“快看!”石虎突然指著天空。
灰霧正在散開,露出一片從未見過的星空。無數星辰在天上轉動,組成一張巨大的星圖,而星圖的中心,那顆最亮的星,正對著他的方向。
“那是……歸墟星。”淩無雪喃喃道,“傳說中,星隕閣的發源地。”
張芸的精神力突然劇烈波動起來,淡藍色的光暈變得忽明忽暗。“食星藤在怕。”她顫聲道,“它們說……蝕皇要醒了……”
陳石峰的心猛地一沉。蝕皇,這個名字他聽淩無雪說過無數次,是他父親的生死大敵!星隕閣的古籍裏記載,那是比歸墟更深的存在,以星辰為食,以時光為餌。
“別怕。”他站起身,握緊了手裏的金屬片。雖然隻是根磨尖的廢鐵,但此刻在他手中,卻像有了生命。丹田的歸墟漩渦還在轉動,黑色的煞氣順著手臂流到指尖,帶著一股吞噬一切的力量。
六年了,他等的就是這一天。不管是蝕皇還是什麽東西,隻要敢擋在他和家人之間,他就敢用這雙被煞氣養了六年的手,劈出一條血路來。
灰霧徹底散盡了,露出千棺林外那片從未見過的土地。遠處的地平線上,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像是無數巨大的蟲子正在靠近……
